这个月,果儿又没来例假,这已经足够证明她有了。她私下里悄悄地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娘,娘诧异地说:“孩子,你比你娘有出息多了,当年娘怀你时,那才叫个费劲呢,一年多,吃了好多草药才有了。有了好,人一辈子怎么也得生个一男半女的,谁说计划生育这么紧,也得生孩子啊!”
当然,在娘知道之前,陶真就知道了。那天晚上,吃过饭,陶真在看一本书,果儿凑过来说:“老师,你先别看,我告诉你个好消息,行吗?”
陶真把书从眼前移开,看着果儿问道:“又有啥好消息了?说出来我听听。”
果儿不自觉地顺手摸着肚子,撒娇似地说:“老师,你猜猜啊?”
“怀上了?”陶真坐起来,“你怎么确定怀上了?”
“上个月没来例假,这个月又没有,哪还不能证明怀上了?”果儿一副认认真真的样子,故意挺起肚子笑眯眯地让陶真看。
“即使有了也才两个月,还听不出来。你好好打对好,不要提重东西,多活动,娘知道吗?要多吃好的啊!”陶真爱惜地看着果儿。
果儿说:“娘知道了,说给我杀鸡熬汤喝。呵呵呵,我那不是要长成大狗熊一样的了?”说着话,果儿下地了,“你看我给小宝宝扯的花布,星星点点,将来就有心眼,不像我傻了吧唧的。”
“好,好,你背着我都准备了啥了?我看看。”陶真想着,女人就是细心。
“还有做裤子的红布,褥子、盖窝都在娘那里。”果儿一脸成功的喜悦,不住嘴地说。
这几天,上课太忙了。陶真顾不上去看兰芝爹娘,果儿去了几次,回来说老人家挺好的,你不用操心了。
陶真就歇歇心心地忙在学校的工作。最近几年自然减员转正的名额不少,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早日转为公办老师,吃上皇粮。眼见着家里的负担越来越重,自己没啥收入,就依靠干爹娘,接济着过日子。对于陶真来说,爹娘就是他的后台,是坚强的靠山,在一起吃饭,菜米油盐他啥都不操心,仅仅是帮助家里解决了烧火做饭用的牛马粪,还有就是推碾滚磨的活儿。爹越来越老,打铁也不像当年那样了,收入日渐减少。片里的老师们都羡慕陶老师有个好大人,像其他老师的日子过得都是捉襟见肘,寒酸可怜,相比之下陶真的日子是最舒心的了。陶真深知这一点,他多么希望早日转成公办老师呢?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随着果儿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地长大,他转正的希望越来越渺茫,直至化为泡影。
这年初冬,果儿生产了,随着一声啼哭,一个健康的男婴诞生了。果儿看着自己的骨肉忘记了生产时的痛苦,她一脸喜悦,灿烂地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刘有福老两口更是喜上眉梢,家里添丁加口,福上加福。全家都沉浸在喜悦当中。然而三天过去了了,果儿下来的奶水,不够孩子吃,孩子饿的不住嘴地哭。在这一点上,果儿遗传了她娘,没奶水。刘有福抱怨说,好的不跟,赖的倒是跟了个紧。陶真没有办法,想着当年的奶山羊,但是家里现在没有奶山羊,就买奶粉。一袋奶粉一块八,仅仅吃五天,两个人一个月的津贴十二块钱刚够买奶粉,而书香门第的伙食费一个月要三块,没有了来头,还有兰芝爹娘每月的止疼片钱也要二块,也成了问题。陶真看着家里的日子越来越紧愈加惆怅,为学校垫的六十多块钱的办公费都好几年了,要不了,成了死人账。这几个月由于自己没钱买粉笔、墨水,只好去供销社赊账,而售货员一见陶老师来了,就问起赊账啥时候能结,陶老师不好意思地推脱说快了,接下来又死皮赖脸地央求售货员再赊给点粉笔、墨水、白纸,说我们学校老师还等着用呢!陶老师成为供销社最头痛的客户,呵呵,都是熟人,不赊给又驳不回面子,只希望队里能早日还给陶老师垫付的钱。
果儿坐月子,有娘伺候着,陶真不用操啥心,不像兰芝当年坐月子那么忙。每天放学后回到家里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抱起孩子,亲了又亲,看了又看。果儿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老师。咱们给孩子好好起个名字,我想小名就叫来弟,大名叫陶来弟,咯咯咯,你看咋样?”
陶真想了想说:“好吧,名字就是个符号,咱们家三个孩子,大的陶书香,二的刘门第,三的陶来弟,挺好的。抽时间我得把陶来弟的户口上了。”
眼见着陶来弟的奶粉接不上了,刘有福着急了,他寻思着去生产队饲养院牛棚挤牛奶。队里养的都是些耕地用的牛,产奶量不高,但是奶水稠。陶真想阻拦爹,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你是老师不敢去,我一个铁匠怕啥?在夜色的掩护下刘有福像武工队员偷偷摸摸进了牛棚,现在正是产犊高峰期,可以挤奶的母牛不少,但是这些牛从来没有人挤过奶,不等人靠近就甩着脑袋,扬起蹄子躲开了。好赖总算找见一头老实的牛,挤出半搪瓷缸奶水,刘有福怀揣着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家。时间长了,刘有福总结出经验,拿着挠痒痒爪子,先给母牛挠,等牛安静下来之后再挤奶。从此之后,陶来弟喝上了新鲜牛奶,更重要的是家里减轻了经济负担。
还没等到陶真去大队开证明上户口,一年一度的计划生育普查就开始了,妇女主任领着一个蹲点包队的公社干部按照产龄妇女分布情况逐户排查。来到陶真家时,陶真不在,只有果儿娘两。妇女主任简单介绍了来家的目的,拿出一张纸来填写家庭基本情况,特别是人口数量。当问到几个孩子时,果儿回答:“三个。”
公社干部不解地看着妇女主任,两眼瞪得有铜铃大,吃惊地对果儿说:“你说几个孩子?三个?”
妇女主任点点头,对公社干部说:“李主任,他们家是这样的,女的是初婚,男的是再婚,他前妻因病去世了,留下双胞胎,娶刘果儿后,这不生下这个孩子就是三个了嘛!”
“按照政策,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显然是超生了,尤其是男的,他已经有两个孩子了,怎么能再生育呢?”那个被称之为李主任的公社干部政策观念很强地下着判断,“你男人去哪儿啦?”他扶了扶眼镜问果儿。
“他上课去了。”果儿抱起刚刚醒来的来弟回答,“你说,我嫁给他了,我初婚要生育,那他怎么办?生孩子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啊!”
“是老师那就更不应该了,这个我得向书记汇报。”李主任说,“你要是嫁给没有孩子的男人就另当别论了。”
“我就爱他这个有双胞胎孩子的人啊!我难道必须嫁给我不爱的也没有双胞胎孩子的单生汉吗?”果儿不解地问,甚至有点难以控制的激动,脸蛋通红。来弟被娘大声的说话吓得哭起来了,果儿将没有奶水的**塞在来弟嘴里,愤怒地看着公社干部。
“嫁给谁是你的自由,但是事实上你们夫妇不止一个孩子,这一点你不能否认吧,这已经说明你们超生了,特别是你的男人。因为他已经有两个孩子了,怎么还要生呢?”李主任显然没有想到果儿会反驳,有点理屈词穷,“我不和你一个女人说了,你们等候公社处理意见。”不等果儿再解释就几步迈出了家门。
果儿气的喘着粗气喊:“生孩子是一个人的事情吗?”
妇女主任向果儿点点头,追了出去。
果儿一看就这样定性了,着急地放下孩子冲了出来,身后来弟在大声哭闹着,她也顾不上,追到院子里,朝着已经走出街门的公社干部喊道:“李主任你不要走,我得和你说清楚,你哪能就这样定性我们超生呢?”
李主任头也不回头地和妇女主任走了。
果儿撅着嘴,跺着脚,想着就来气,心想:我嫁给老师难道害了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