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上的严冬冰天雪地,远处的山峦,近处的小路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满眼望去是不尽的白色。这个季节只有牛羊群、马群在野外活动,还有就是偶尔跟着牛马群捡拾牛马粪的人。有猎人在旷野中走着,他们寻着野兔、狐狸的踪迹在小心翼翼地端着枪四处搜寻。
在这个季节里,人们很少外出,只有那些勤快的人有事没事地找些活干。大多数人,每天吃过饭后溜达到向阳的墙根,谈古论今,蹦愣子聊天。临到饭点前,有人提议“打平伙”,于是几个投脾气爱热闹的凑些钱,去那些已经宰了猪的人家割几斤猪肉,要颗酸菜,再买上几瓶酒来到光棍人家炖了,圪蹴在炕上的,站在地上的,吆五喝六,划拳喝酒。冬天对于坝上人们来说是最为清闲的季节,人们把这叫做“养冬膘”。有谁家办红白喜事,所有人都会凑去,帮忙的,或者看热闹的,寻找乐趣。
培训班结束时,已进入腊月。刘有福家的一头大猪经过两来月的喂养,已经攒起了膘,走起路来一摇一晃,估计有二三百斤重。陶真、果儿回来时,果儿娘早已磨好山药蛋淀粉,就等着他们回来压粉条。压粉条人手少了不行,至少得三个人,一个人和面,一个人烧火,一个人压床子。盐的酸菜也发好了。还有需要的其它菜蔬都已准备的差不多了。妆新用的被褥也已缝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陶真和刘果儿的结婚典礼定在腊月初六。人们家娶媳妇、嫁闺女一般都选带“三六九”的日子,说是皇道吉日,吉祥。在这之前,陶真和刘果儿得去公社民政所领证,还得宰猪。
这天,从公社民政所领回了结婚证书时已经是傍晚了,来回五十多华里路,不能骑自行车,陶真和果儿都是一路步行。坝上草原的乡间道路都是沙土路,由于牛马车碾压,路面留下深深的车辙印,白毛风雪经过时抹平了道路,大雪过后还没有车走过,只有零星的马蹄印和人的脚印,人走上去深一脚浅一脚的很费劲。不大的白毛风依旧在刮着,人在这样的旷野中行走,如同腾云驾雾一般。
但是果儿没觉得累,她兴奋地像一只百灵鸟。
“老师,咱们到了公社买上几斤糖好给民政所的人吃,要不然让人家笑话咱民办老师抠门。”果儿跛着脚,歪着脑袋对陶真说,样子十分天真可爱。
“咱们先买二斤,然后回来时买上五斤,连家里也够用了。结婚买喜糖是台面上的事情,咱不能少,再穷也不在乎这几个钱。”陶真看着果儿说道,“你的脚是不是疼了?”
“有点疼,自从出事后,我发现走路时间长了就疼。”果儿看看自己的左脚,无奈地回答。
“来,我背你一会儿。”陶真说着就蹲下身子。
“不用了,老师,再说在这路上一个人空行走也够呛,再背上个人,哪能受得了?”果儿迟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着。
陶真紧跑几步,追上果儿说:“来,我背你走吧。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媳妇了,人生一辈子需要咱们俩相互搀扶帮助,就从今天开始,从脚下开始。”说着又蹲下身子。
果儿不好意思地说:“我小时候念书,你就背过我,那天下大雨,是你把我从水沟背过去的,当时我可高兴了,心想老师背过我。今天你又要背我,人没变,但是身份变了。那我就不客气了,享受享受。”说着趴在陶真的背上。
陶真扳住果儿的小腿,往上颠颠,“走!”
风雪坝上天,
旷野四无边。
背着媳妇走,
再累也心甜。
顺口吟出一首诗来。
果儿听了,在陶真的背上“咯咯咯”地笑个不停,“老师,你背着我不觉得累,反而来了诗情了?”
“你四外看看,没有一个人,白毛风天气,只有咱们两个,这个世界只有咱们两个,你懂吗?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能没有诗情嘛!当我们脱离了世间的烦恼,眼中只有你和我,是多么的超凡脱俗啊!”陶真说着,哈气扑着狗皮帽子,形成一股股白雾。
“是啊!老师,你是我眼中的唯一,只要有了你,我就啥都有了。”果儿激动地说。
陶真感觉到果儿的心跳,感觉到来自果儿**的温暖。那种温暖穿透了皮袄,压倒了寒风,在背上扩散,直至与自己的体温交融。
是啊!人在寒风中多么需要温暖啊,而来自亲情的温暖,甚至超过烤火的温暖。这种温暖是人世间最为珍贵的,当两个人携手同行,相约走向人生旅程时,彼此都需要来自对方温暖,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渗透着温暖和关爱。
背着果儿走了大约有三里路,陶真感觉走不动了,果儿也觉察到陶真累了,于是从身上下来。
“走走,试试,看看现在咋样?”陶真关切地问果儿。
果儿站在雪地上蹦了两个高,说:“老师,我的脚好多了。嘻嘻,你累了吧?”
“不累,我很高兴啊!哈哈哈!”陶真放声地冲着天空笑着,惊起了路边的野兔四下逃窜。
和天气一样,供销社冷冷清清,陶真和果儿买了二斤糖块后,来到了民政所。果儿喜气洋洋地进了屋,把糖块放在桌子上,办事的工作人员十分诧异的瞅瞅陶真,又瞅瞅果儿,问:“有介绍信吗?我看看。”仔细看过介绍信后,又面对果儿问道:“你们是自愿结婚的?”看那眼神似乎觉得果儿是被胁迫来的。
果儿十分认真地点点头说:“是自愿结婚,他虽然年龄比我大一些,但是我愿意嫁个他过日子。”
陶真站在旁边就像被审讯者一样看着办事员,脱掉狗皮帽子,摸啦一把汗水说:“对,我们是自愿结婚。”
办事员要了照片后贴在结婚证书上,做了登记,陶真和果儿按了手印,工作人员长舒一口气说:“祝贺你们,你们是夫妻了。我得吃一块喜糖。呵呵呵!”
从民政所出来后,陶真和果儿又去供销社买了五斤糖块,开始踏上回家的路。白毛风越刮越大,顶风走起来感觉困难。陶真走在前面给果儿挡风,果儿紧紧跟在后面。走了不到十里路花去一个半小时,既是这样果儿走的还是越来越慢。她感觉到右脚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每迈一步都是针扎一般的疼痛。
陶真再次蹲下身子说:“我背你走吧,看你难受的样子。”这回,果儿乖乖地趴在陶真的背上。
“老师,我这条腿,将来还不知是啥样子呢,以后会给你增添不少麻烦。”果儿在身后说。
“别老师老师的叫了,咱俩现在是夫妻,你就直接叫我名字吧。”陶真说,“我背着你,你我都是幸福。啥叫夫妻,夫妻就是福气。哈哈哈!”
“对,夫妻是福气,但是我还是不习惯叫你名字,还是叫老师吧。”
一路上陶真背不动时,果儿就下来走一会儿,等陶真喘喘气歇一会儿,果儿走不动了,陶真再背起来走。在刮着白毛风的旷野,夫妻两一路上相随相伴,陶真的狗皮帽子结满了霜冰,从领口冒着腾腾汗气,果儿的脸被冻得红红的。直到太阳离西山一竿子高时,两人才回到家里。
终于走完了结婚之路,而在未来人生的道路上二人何尝不是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