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生产队的场院终于拾掇干净了,人们分到了柴火、口粮,还有一些没有熟透的莜麦、小麦和杂粮秕子,猪、鸡也都有了喂得。这时候人们开始淘莜麦、小麦,炒莜麦,准备过冬的面。
坝上原本不种小麦,后来上级号召“以粮为纲”才开始引进小麦种子。坝上农科所也不断培育新的适合当地种植的“坝上一号”“坝上二号”系列种子,由于干旱缺雨,土地贫瘠,种小麦收成不好。尽管这样,坝上人们总算可以吃到莜面以外的食物了。至于莜麦是坝上天然的植物,抗旱、扛霜冻,产量要比小麦高,秸秆又能作为牲畜的饲料,因此,莜面还是坝上人们的主食,小麦面粉少只有逢年过节,家里来人去客时才会吃上一顿。
张虎地村有一口平底炒锅,炒锅房就在队里的饲养院。一到分了口粮之后,炒锅是最忙的,人们把淘过水的莜麦拉到炒锅房,文火炒熟,再拉到磨坊加工成面粉,剩下的杂质作为猪的饲料,这时候的猪吃着一年最好的饲料,长得也快,一个月下来膘情就上来了,进入腊月好人家就开始宰猪了。
刘有福一家按人口和劳力都有优势,六口人,三个劳动力,陶真和果儿挣得都是上中等劳力的工分,刘有福一年下来工分也不低,因此一家子分到手的粮食还是够吃的。刘有福忙着给拉车的马打铁掌。坝上冬天天寒地冻,路面结满冰雪,马们的蹄子上不钉掌是无法拉车走路的。家里推碾磨面的事情只有陶真干了,放假后,陶真赶着时间,好在一年一度的培训班前把过冬的面粉准备好。
这几天,陶真每天都要起个大早忙上一整天。
这天,陶真先挑了水,把缸挑满,把另一口大锅也挑满,准备好了淘粮用水。吃过饭后,他用竹筛子筛小麦,果儿在旁边打下手,用簸箕戳着小麦倒进陶真的筛子里。戳的多了,陶真端不起来,没法筛,戳的少了,不好筛。陶真很娴熟地把筛子里的小麦打着圆,杂质在上面形成一个圆圆的圈,他抓出去,这样比较干净的小麦下一步就是下锅淘了。筛了五百来斤粮食,已近晌午。
果儿和陶真忙乎时,果儿娘也不闲着,她撵猪,撵鸡。
果儿娘看着陶真心疼地说:“歇歇再做,急啥了?几天的活,非要一天做完,身体能受得了吗?”
果儿也说:“老师是急性子,歇歇吧,家里还有干粮吃几口再做。”
果儿娘拿出早上的剩饭,锅里占着水,要淘粮,就倒了一缸子热水,说:“家里还有几张饼子压压饥。”
陶真答应着,嚼了一张饼,也不听果儿娘阻拦,站起来干活。
淘粮不仅需要耐心更需要技术,掏不干净粮磨出来的面粉不仅不白,而且有沙子,吃起来牙碜。淘粮食先把一定数量的粮食倒进锅里,用棒子搅匀,让水和粮食充分混在一起,然后用笊篱逆时针打圈,利用水的力量把粮食卷进笊篱里。由于沙子要比粮食重,因此就不会漂起来进入笊篱里。将笊篱里的粮食放在斜放在锅沿上的锅盖上的筛子里,控控水,再倒进笸箩里,擦干。
陶真不紧不慢地淘着,果儿拿着一块干手巾,蹲在地上,伸出胳膊擦着笸箩里的湿漉漉的小麦,擦几把,拧干毛巾上的水,接着擦,直到小麦颗粒亮晶晶的。书香门第见爹和姑姑干活很有趣,也好奇地参与。孩子们就这样,小的时候什么也做不了,但是什么都想做,等真正长大了能干了活了,又什么都不想干。
陶真把果儿擦过的小麦戳起来,果儿张开口袋,装了进去。这时,陶真将筛子里淘过的小麦倒进笸箩里,果儿接着擦。陶真开始淘下一锅小麦。书香门第学着姑姑的样子也在擦小麦,奶奶哄着,跟奶奶撵猪、撵鸡。
淘好小麦,陶真又淘莜麦。莜麦不用擦,只需要找一个枳芨草做的围子,囤起来控水。
忙乎了大半天才把粮食淘好。陶真顾不上歇息,提着半截口袋莜麦和一大筐碎柴火来到饲养院的炒锅排号。炒锅屋里正忙着,热浪一股股袭来,进了屋勉强可以看见人。是李二柱和他爹正在炒莜麦。老李头坐在灶坑的柴火上,不住手地往灶膛扬着一把把碎柴火,李二柱站在锅台前,围着手巾,不停地搅动莜麦。
莜麦颗粒外表有一层毛毛,尽管经过了水淘,但是这一层毛毛依然存在,在炒锅遇热后,毛毛会飞起来,钻进人的领口、袖口,使人痒痒的难受。炒莜麦一般选择在大冬天,主要是考虑冬天气温低,不至于热的受不了。
李二柱看见陶老师来了:“老师,你们家也炒呀?”
陶老师说:“哦,淘好了,在家控水。”
老李头说:“这不就有张文家的了。”说着指了指放在地上的口袋,“排到你们家应该是明天白天了,白天好做活。”
炒莜麦忙时,炒锅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闲着,人们经黑连夜地赶着时间。大家自觉排队,排到谁家时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都要炒。
第二天一早,陶真和果儿装好莜麦。果儿打个下手,陶真扛起了莜麦,往炒锅房走去。来回跑了三趟,把莜麦扛到了炒锅房。第三趟果儿拿着簸箕、笸箩、笤帚和陶老师相跟着来到炒锅房。碎柴火有李二柱家留给的差不多够用了。陶真笑着问果儿:“你是烧火啊还是看锅啊?”
“老师,我烧火,你看锅吧。我怕翻不均匀,炒糊了。”果儿说着,就蹲在地上开始往灶膛扬碎柴火。
“不着急,咱们先准备好,不然一会儿就痒痒了。”陶真说,伸手给果儿系好裤腿口、袖口,给她围了一块旧头巾。自己把裤腿口系好,果儿帮助他系好袖口,自己又围了块白羊肚子手巾,脖子上围了一块花布。
“这下好了,武装好了,果儿开始吧。”陶真说着,把莜麦从口袋里戳进簸箕,倒进炒锅里。
烧火的要掌握火候,火小了莜麦炒不熟,火大了,容易炒糊。莜麦有三熟,第一熟就是炒熟,第二熟是和面时用开水烫熟,第三熟是蒸熟。其中第一熟是基础,莜麦炒不熟磨出的面粉不仅不筋道,而且夏天容易生虫子。而炒的过火或者糊了,莜面不白。果儿炒莜麦烧火是头一次,她自顾自地不住手地往灶膛了扬柴火,陶真手忙脚乱地用刮子翻搅着,“停,不要烧了,果儿。”陶真连忙吆喝道。
炒莜麦先武火烧,迅速地放了水气,接着文火烧,让每一粒莜麦都受热均匀,熟透。武火时,烧火的人要大把大把的扬碎柴火,每一次扬进去都要着起来,文火时就住手了,不再扬柴火。这些果儿都不懂。
陶真看着第一锅莜麦,叹气说:“果儿,火太大了,这锅有点糊了。”
果儿站起来看看了,说:“老师,不行你来烧火,我来看锅?”
“试试吧。”陶真答应道,把炒熟的莜麦扫出炒锅,把刮子递给果儿,又戳了一簸箕生莜麦倒进炒锅,自己坐在灶坑。
炒一锅莜麦要十多分钟,陶真先武火烧了一阵,站起来看着炒锅里的莜麦,“果儿,你均匀地翻搅,让所有莜麦都动起来,不要留下死角。”
果儿脸上红扑扑的,鼻子上渗出汗珠,“老师,热气腾的太厉害了,我全身都要湿透了,这热气挡的啥都看不见,全凭感觉了。”
陶真笑着,“只要均匀翻搅就行。呵呵。”停住火,伸手抓了一把莜麦看看,说:“出锅吧。出锅时动作要快,先用刮子,后用笤帚扫。”
书香门第和奶奶来了,他们拿了一大堆山药蛋,进屋后,香门第就吵着要吃烧山药蛋。陶真说:“爹给你先烧上,半个小时后你们来。”说着把山药蛋放进火坑里,埋好。
“娘,快领着孩子走吧,一会儿莜麦毛子痒呀!”果儿喊道。
“一人抓一把莜麦走吧,奶奶怕痒!”果儿娘说着指了指地下的熟莜麦说。书香和门第一人抓了一把熟莜麦,和奶奶相跟着走了。
晌午,也就是半小时后,书香门第和奶奶准时来了。看着孩子想吃烧山药蛋的可怜样子,陶真笑了,他从灶膛里掏出一个个烧的发胀的山药蛋,拍打拍打上面的灰,递给书香和门第说:“慢点吃,小心烫着。”又对果儿说:“咱两也趁机会一起吃了,压压饥,炒完莜麦再回家吃饭吧。”
娘、陶真、果儿,书香和门第一家子在炒锅房里吃烧山药蛋。烧山药蛋外老里嫩,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那股香味像烤地瓜,又像烤肉串。黄黄的皮子不用剥掉,拍打一下灰就可以直接吃了
果儿看着老师,笑道:“老师,你白白的牙,鼻子、脸都是黑的了,哈哈哈,就像蒙面人了。”
陶真也笑着说:“你这回被热气腾的像烧熟的山药蛋皮了,哈哈哈哈哈!”
果儿娘心疼地说:“老头子一年四季都忙,没办法,大姑娘的炒莜麦,难为果儿了。”
“娘,这有啥难为的了,我觉得干的挺好。”
正在这时,来了几个学生,他们对陶老师说,有几道题不会做,陶老师把吃了一半的山药蛋放在炒锅的锅沿边上,在身上摸啦摸啦手,就拿过孩子的本子,在地上划拉着一五一十讲了起来,直到孩子们不住地点头,表示明白了。
炒完莜麦,陶真再次用簸箕簸了,把莜麦毛子等杂质去除掉。果儿装开口袋口子,陶真把簸过的莜麦倒进去。等装满口袋后,陶真系好口子。果儿打个下手,陶真扛起口袋直接送到磨坊。陶真走后,果儿在搅翻着炒锅里的莜麦,这是要炒过火的黄莜麦,香酥可口,直接食用,末了,再加上些咸盐水或者糖精水,就是孩子们的零食了。最后一趟陶真扛着口袋,果儿拿着簸箕、笤帚、笸箩和炒黄的莜麦回到了家。
前几年大队里买回了柴油机和钢磨,人们磨面少了很多工序,节省了不少时间和精力。由于加工粮食的人家多,也是要排队等候的。磨坊离果儿家不远,果儿不一会儿就去看看进度,啥时候轮到自己家磨面。陶真和娘腾捣着面柜,把原有的一点剩面戳出来,晾晾柜里,准备放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