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校的师生之间没有太多的规矩,学生和老师特别的亲近。老师伏在桌子上批改作业,孩子们围在旁边看,有的甚至趴在老师的肩上、背上,当老师打上“√”,认为作业写得不错,写上“优”时,孩子们会兴奋地喊着名字并且告诉他得“优”的消息。而每当遇到作业有错误并且写字潦草的,老师往往会打错“×”号,甚至写上“差”字,这时那些好事反应又快的学生会按捺不住兴奋地问老师,要不要叫他来?如果老师“嗯”一声,孩子们会大声吆喝:“××,你得了差,老师叫你了”说着还会自动给他让出通道,“你又得了‘差’,真丢人”“老师,训他一顿”孩子们议论纷纷,期待着好戏上演。当被叫到的学生耷拉着脑袋来到老师面前,围观的学生似乎急切的有一种来自心头的企盼——看老师是怎么训斥他。天真的孩子们没有大人想的那么复杂,但也有一种儿童眼里的乐趣。在孩子们的眼里,同学受到老师批评和受到老师表扬时有着同样的乐趣,甚至看着同学受到批评时会比受到表扬时更加有趣,更加有滋有味。
果儿是小学校孩子们中年龄最大的,最爱传唤学习不好的孩子到办公室了。她上学晚,十六岁了才念五年级,按照正常年龄上学来说,应该念中学了。果儿长得高挑而成熟,细皮嫩肉,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就像说话是用眼睛似的。她最爱逗拴住,每到陶老师批改到拴住的作业时,果儿总是趴在旁边细心地帮老师挑着毛病,哪怕一笔一划,有点儿到了鸡蛋里边挑骨头的程度。她会随时问老师,要不要把拴住叫来,有时还没等到老师同意,她就着急喊着,“拴住,老师叫你了,你就知道打釭”拴住被老师用戒尺在手上狠狠打了几下,咧着嘴吸吸溜溜,果儿还幸灾乐祸地“咯咯咯”笑着。
老师批改作业久了,被学生压的腰酸背痛。会挺直身子,抖抖肩,大声喊“都出去”,学生们作鸟兽散地一窝蜂挤出门去,可是没过多久,又三三两两陆续来到办公室,不声不响地重新趴在老师的肩上、背上,如蜜蜂争先恐后地飞入花丛似的。这里边总是少不了果儿,像影子一样的跟随在陶老师身后,随时像传令兵等待首长的召唤。
陶真和赵成典每天重复着这样的工作,一人一个复式班教学,各科全包全揽,除了音体美不再分年级教学外,其它如语文、算术都得分开上课。小学生听话,凡是作业都要写,写了之后就要老师判,只有老师打上勾,签上“阅”“月日”,学生才认为万事大吉。仿佛虔诚的******信徒,只有阿訇过刀的牲畜肉才能食用一样。
陶老师和赵老师比赛似的,除了上课就是不住手地不停地判作业。各人所教的学生各自围在两侧,趴在肩上、背上。赵老师已经年过四十,但是他特别爱逗孩子,孩子们也不怕他,只有因为写错作业,做错了事情才真的惹得老师生气,这时才怕他。像判作业时趴在肩上、背上的事,赵老师从来不真正动怒。压累压酸了,他会猛然抬头、抖肩,大声喊,都出去。学生们“轰隆”一声散去,赵老师像顽皮的孩子乐得呵呵笑出声,山羊胡须抖动着。赵老师形销骨立,衣着朴素,不修边幅,甚至有些邋遢。孩子们看到老师乐了,过一会儿又逐渐围拢上来,继而又悄声趴在他的肩上、背上。
赵老师正在专心批改着作业,他家的儿子赵书敏急急忙忙跑来了,“爹,咱家的牛不好好拉犁,老是卧在地上”一边说,一边喘着粗气,擦着流下来的汗水。
赵老师一愣,“你先别着急,现在拉回来牛吗?”
“咋能不着急呢?”赵书敏带着哭腔,五官严重错位,挤得不成样子,泪水都流出来了,“快回去看看吧,牛在院子里。”
“小陶,你先帮我看着点学生,我回去看看是咋回事。”赵老师也有点着急了,忙放下蘸水笔。
“你先回去看看,这里有我。”陶老师赶紧催促赵老师。
赵老师和儿子一路小跑回到家,老黄牛疲倦地卧在地上,也不倒嚼,目光呆滞无精打采的看着主人。赵老师懂医术,会针灸,会劁猪,既给人瞧病,也给牲口看病,绝对是三里十八村的能人。一到星期天他都要到三里五村,甚至更远的村子给人们扎针、劁猪。他回到家很内行地翻开牛的眼皮看看,又拍拍牛鼓鼓的肚子似有所悟地说道,“好像是脾憋的,你去拿一个最大的三棱针来,我给它扎几针。”
整个下午,赵老师忙乎着,扎了针,又灌了草药汤,到了晚上的时候,牛开始倒嚼,赵老师嘱咐老婆熬了小米粥,喂了牛。
“有惊无险,爹,你真能啊”赵书敏拍着手高兴地说。
“呵呵,你奶奶的半身不遂不就是爹给治好的?牲口和人一样,都可能生病,只是以后喂的草要铡的碎些,这黄牛的确老了,牙口不好,自然消化也不好。”
赵老师小时候家境好,在县上读完高小。他天资聪颖,还和县上的一位中医学习了中医、针灸。内蒙古高原气候寒冷,腰腿痛风湿病人很多。赵老师凭着手艺,在十里八乡行医,不少病人在他悉心治疗下渐渐好了起来。那时候没有行医证,谁会治什么病全凭人们口口相传。
据说,有一年赵老师的老母亲突然瘫痪在炕上,孝敬的赵老师苦于家里没钱,于是用他本人的话来说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一没用交押金,二不用家属签字,用自己的银针给老母针灸。他双膝跪在母亲枕头前,“娘,儿子给你扎针,试试吧,您老常说针火不伤人,就忍忍吧,或许能好了。”说完满含热泪地等着母亲点头。说话含糊不清的的老人家双眼含泪深深地点了点头,算是表示同意,更像鼓励儿子。高老师按照自己的经验积累和医书上的示意,合谷、涌泉、三阴交、百会、风池、太溪、委中……一次下十几根银针,中间还不时提针。经过一个月,母亲的病渐渐好转,半年后竟然奇迹般的能生活基本自理了。
消息传开,犹如白毛风雪席卷整个坝上草原,人们都知道了赵老师,不仅是教书先生,还是一位神医。
赵老师最拿手的针灸和拨火罐,往简单了说甚至是下针后用香烟火烤针把儿,再拨火罐,治疗风湿麻痹、口眼歪斜、半身瘫痪,很有效。他从不索要出诊费,下针后,和主人家就着鸡蛋炒韭菜或者炒山药丝喝几杯干山药酒。所谓干山药酒是在缺少粮食的年代用将要不能食用的绿山药或者冻坏的山药风干后作为原料酿制而成的酒,这种酒性烈而且喝了之后容易头疼。赵老师一般只喝一二两。他不抽烟,但是烤针要用烟火,每到这时他被会呛得双眼含泪,连咳不止,还风趣地说“针火不伤人,风湿得热烤”。
俗话说,一头黄牛半个家当。看着黄牛开始倒嚼了,赵成典一家子喜笑颜开,好像白捡来一头黄牛一样高兴。老婆一丈青还专门给赵老师温了一壶酒,算是对老头的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