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家里的口粮一天天减少,趁放寒假的日子,赵老师也顾不上什么****左派了。一丈青成天瞪着大眼睛,大着嗓门给赵老师打气,“你怕什么,咱们那是靠手艺挣钱养家,又不是偷偷摸摸的事,谁来找你看病,我都答应。”赵老师也心想,当老师一年什么也没有收入,自己虽然和上中等劳力的工分一样,但是有什么用呢。社员们的口粮都解决不了,自己哪还有什么收入。眼看着就要过年了,看着不久就要喝西北风的日子,赵老师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年景不好,看病的人也似乎少了不少。人们吃饭都成了问题,有病也只好扛着。这天,来了客人,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骑着一匹马,领着一匹马来到了赵老师家。一看装束就知道是内蒙古地界的蒙古人,来人用生疏的汉语告诉赵老师,他母亲生病了,瘫在床上,需要扎针治疗。一丈青不道德地乐呵呵地给客人倒了一碗水,想着天无绝人之路,丈夫可以出门挣钱了。来人着急地催赵老师和他一起走,于是,一丈青给赵老师找出一件皮袄穿上。赵老师骑上那匹马跟随着主人一路风尘走了。
冬雪难以掩盖灾年的现实。一路上,积雪或深或浅,所经过的村子人们懒散地站在向阳的墙根,百无聊赖地瑟瑟发抖,有人抽着旱烟,有着诧异地看着赵老师。往年的这个时候已经是人们过年前走亲访友的时候,家家宰猪、杀羊,压粉条,亲戚间送长送短。然而,今年明显不同,村子里少了年根的气氛。
傍晚,赵老师来到了蒙古包。尽管多少有些语言障碍,但是对于聪明的赵老师来说不是问题,他连比划代瞎蒙还是理解了主人的意思。
主人家热情地招待赵老师。自从大食堂以来,赵老师就没有享受过这么好的伙食,他喝着奶茶。贪婪地看着主人端上了热气腾腾的手把羊肉,斟满大碗酒,赵老师也顾不上讲究了,毫不客气地地吃喝起来。美美地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赵老师给病人扎了针,又在男主人的陪同下,喝酒、吃肉。
冬天的草原除了白色还是白色。那些露在白雪外面的荒草瑟瑟着发抖。赵老师溜溜达达地走在草地上,鞋底下的雪嘎吱嘎吱地响着。这几天来,他每天就像过年一样,过足了馋肉的瘾。草原的天空湛蓝中有朵朵棉花一样的白云飘着,微微的寒风掠过,但是不觉得怎么冷,这算是好天气了。
远处地平线上隐约有羊群在飘动,近处是勒勒车走过留下的车辙印,裸露的沙土地草根都出来了。雪下得并不大,但是只有草叶的尖尖露出来,看来草原也遭受了干旱。赵老师想,主人家为了给家人治病,看来已经是拿出家中的所有。中午吃饭时,赵老师推托说不饿,就喝了点奶茶,其实两天来赵老师就感到奇怪,女主人一直没见到吃饭,甭说喝酒了。接下来的几天,每到吃饭时,赵老师有意慢慢腾腾,一直等到家人都坐下来,才喝上一小碗酒就不喝了,吃一点饭就说吃饱啦。
在这家半个月,病人逐渐好转,这天,赵老师吃过饭和主人说:“该歇歇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已经扎了半个月了,再扎病人受不了。等过了年,再扎吧,估计就好了。”主人家万分感谢地说着话,拿出家里的牛肉干、炒米、奶豆腐装了几包说:“赵老师您拿着,这是我们一点心意,今年天干旱,要是往年,随便拿。呵呵呵。”赵老师摆着手说:“不要,不要,大家都是遇到了困难,谁都该帮救,我拿走了,你们吃什么呀?”主人特别倔强,一再要赵老师拿着,来到当院,把东西捆绑在马鞍子后面,“不要再推迟了,我送你回家。
陶老师?着筐子,拿着粪叉子,在东山的阳坡上拾牛马粪。东山坡像个半月形的碗帮子,冬天的积雪在这里已经变成残雪。牛儿吃饱了,眯着眼睛,懒懒散散地卧在地上,一下接一下地倒着嚼。倒完嚼的牛儿,站起来伸伸懒腰,直起尾巴,拉下一坨坨热气腾腾的粪,等到牛粪凉一凉,陶老师用粪叉铲起,放在筐里,到一筐快满时,他倒在地上堆成一堆。这样的粪堆,不至于被风沙掩埋,到时候好赶车来拉。
东山坡要比村子高出很多,站在山坡上张虎地村子一览无遗。乱石岗也能看得见,他想兰芝一定在看着自己,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一阵阵酸痛。
牛倌之所以把牛群赶到这里,一个是这里窝风,另一个是这里有草,牛儿来到这里不会乱跑。牛倌一看到陶老师来拾粪,也不说什么就悄悄回家了。等到下午三四点钟时,陶老师赶着牛群回到村里,牛倌等候在村口把牛赶到生产队的饲养院,交给饲养员就完事了。
坝上的冬天异常的冷,一般没有人会一整天跟着牛群拾粪,只有牛群早上出村,晚上回村时才有人拾粪。
陶老师穿着老羊皮袄,头上戴着狗皮帽子,手上戴一副老羊皮手套,脚上穿着毡靴,笨的就跟一头熊。甭说大白天冻不进去,就是夜晚在当院站上一两个小时也感觉不到冷。
在记忆中,一到冬天放假陶老师就是一个地道的牛倌了。这在村里人皆尽知。因此很少有人和他来一个牛群里拾粪。偶尔有孩子们在雪后的地里套鸟,远远地望见陶老师也会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躲开了。在这寂静的山野,陶老师能听到牛儿们咀嚼的声音,牛儿们懒得看眼前的这个笨笨的熟悉的人了。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陶老师就像一个回归母体的婴儿,恬静惬意。他时常想起陶渊明的诗句:
少时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野外罕人事,穷巷寡轮秧。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借问采薪者,此人皆焉如?
欢来苦夕短,已复至天旭。
陶老师习惯将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其一)至(其五)混起来吟诵。他觉得自有一番情趣。
现在他突发奇想,吟诵道:
少时流落此,性本喜教书。
塞外罕富足,穷乡拾牛粪。
?筐东山上,牛多人迹稀。
借问牧牛者,吾人焉何如?
欢来自有在,元亮羞煞哉。
几天来,陶老师在东山坡捡了不少牛马粪,一个个牛马粪包就像一个个坟包,堆在山坡上。陶老师想趁着县里没有培训老师的空儿,多捡些牛马粪,等开春拉回家晒干,烧的问题就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