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浓,秋夜凉。我想着萧瑟的栖霞山,此刻山风阵阵,王依大约是伴着林中叶浪独奏古琴,亦或是枕着山涧流水睡了?无论怎样,都是孤身一人的,不禁为她可怜。曾经是名噪一时的交际花,现今被人养在别院中,伴着明月清风,和一屋子的下人过活,指望着某人偶尔的降临。
由着于鸿送我回到家,独自穿过那狭窄孤寂的小巷,看见二层小楼在巷子里投下半圆的黄色光晕,心中一热,透过花墙,却见娘一人坐在厅中水曲柳沙发上,手中拿着织针,却愣愣望向面前的饭桌发呆,手中的活计完全停下。
心中一阵悲怆,冷琮真不该这个时候搬出去,虽是省了娘许多事,可家中显得空落了,娘的心里大概不是个滋味。我心想下次再也不这么晚回家了,脚下加快脚步,故作欢快地进了门,这才如惊醒梦中人似的,将娘从她沉浸着的,大约是不愉快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琮儿刚才说,你明天游行要打头阵?”
我点点头,这实在不是我所愿的,本想着帮着把标语海报准备好,我自然乖乖同我们英文班的同学在一起,可于鸿说什么都不肯,又找了几个明年一毕业要去这个部那个部的同学,说好了我们必须走在前列。他慷慨激昂地说,今年才是中央政府统一的第二年,各地新军阀蠢蠢欲动,无数先行者与茹毛饮血的军阀誓死斗争、数以万计的北伐军们在讨伐的路上泼洒鲜血,如今这一切成果危在旦夕,也可谓这个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我们定要起到表率的作用,我们这一辈人中就是我们在主导引领走向,必须要走在前头,要让广大市民也参与进来。
拗不过他,只得应下来。没想到娘却因为这满腹心事。
“能不能不走在前面?”娘犹犹豫豫地问。
“不太好,人家都说了多少道理了,再说,这对我明年进了对外事务部有好处,别到时候让人家说逢着大事的时候就当缩头乌龟。”
娘“哦”了一声,长叹一口气,靠在沙发背上,“娘年纪大了,老想着前些年听到的看到的事,过去游行的人,总没有好果子吃,走在前头的更是头破血流。”
“妈,这次同以前不一样,这次不是抗议,而是拥护,主要是调动市民的积极性,算是战前动员,号召大家出钱出力。”我跟娘解释,信誓旦旦,流血丧命的事情是断断不会出现的。
娘这才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继续钩织手中的物件,细看,是条围巾,白色的。我和冷琮都各有一条,这……
“娘,你这是?你少围巾吗?”
“不,不少,我够着呢。”
我按住她的织针“这灯又不够亮,白天没事的时候乘天亮打发打发时间就得了,我们又都不缺,你这样别把眼睛累坏了。”
她摇摇头,将手从我手下抽出,“许多年没见了,她既是想过自己的日子,我们也不去烦她,不给她添乱,就想着这么些年也不知道她怎么过的。”停了停,没说话,走上了这条风尘的路,定是有许多万不得已,“趁天还不太凉,给她织条围巾,也算我这做娘的尽点心意。”
我没有再劝阻,只静静坐在她边上陪着。
刚才在城丰酒楼,饭局散了,走下楼梯的时候,我望了望程昊霖,不知他说了句什么,他对面的汤小姐笑得花枝乱颤,与那满身桃红倒是很相称的,程昊霖面上也是饶有兴致的表情,一抬眼刚好与我对了眼,表情滞一下。我低头同于鸿说话,心中烦恼得很。见着他与汤小姐一起,我是很难过的,我为王依难过。虽然交情很浅,单凭感觉,程昊霆似乎很听她的话,两人在一起她应当很舒心,只可惜他这么早就走了,这程昊霖就很是难说了,身边蝶绕蜂舞的。可我操心也是没用的,看这样的光景,她绝对没有可能风光大嫁到程家的,至多也是现在这样偏居一隅。
我走上楼,将古琴抱了下来,“家里没个冷琮,冷清了许多。”我叹叹气,将琴弦调好,刚拨一下,琴音如一池春水投入一颗石子,碧波荡漾,直荡到很远开外。继而雨水涟涟,情谊婉转。
我心里很是难过,不单单是觉得王依现今的靠山靠不住,还是因为我禁不住好奇,白天在校图书馆翻了许多报纸,找出了原本已如雷贯耳却一直没看过的东北王汤兆龙。
传说中视人命如草芥的东北王,好歹也有点万夫不当之勇,就如楚霸王,也依旧是留下一段佳话的,但当我终于找到刊有他的报纸时,一颗心从上落到下。已显出暮气的中年男子,如桶般的身量,比那天舞池里脑满肠肥的男子更加肥头大耳,两目却含着凶光。
我只知道,一般的娼妓是没法挑客人的,王依这样的交际花虽是已经够上挑客人的级别,可对这样的达官贵人却也是没法回绝的,可是,可是她可以选择不要走这条路,难道真的是落到饭都吃不上的窘境吗?
心中阵阵惋惜,若她也能同我一起上学,她那曼妙的身姿、姣好的面容、特有的妖艳,绝对可以找个好人家,或是参加个金陵佳丽的选举,定是遥遥领先。只是世上没有那么多假设。
“那个程小姐,最近怎么样?”一直静坐听琴的娘突然开口了,面露喜气。
我茫然地耸耸肩,冷琮没有同我说起他们之间的事情,只是人家哥哥都不惜让人痛揍他一顿,这条路定是难走的。
“琮儿最近情绪一直很高,我觉得他和那程小姐指不定有戏。”
我苦笑一下,这世上,居然许多事情不是当事人能做得了主的,也真真是讽刺。那程昊霖一味撮合自己的妹妹与李睿晟,可李睿晟分明是个花花公子,他也可以视而不见,将自己的妹妹往火坑里推,有时候,一些人的贪念是如此的自私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