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二十年的军阀割据、武装割据,神州大地生灵涂炭,北伐军誓死拼搏、学生们奋力抗争,争取了现今的光明;如今新军阀盘踞,蠢蠢欲动,我关中平原岌岌可危,同学们,市民们,此乃国家生死存亡的关头,誓死捍卫全国一统的局面!”于鸿走在最前头,我们呼应他,整个队伍声势浩大,行人纷纷驻足。
这样的浪潮之中,我有些眩晕,举起右手握拳的我,一遍遍高呼口号,身后是成百上千的同学,还不断有中学生、市民加入我们,我觉得现在站在这最前头的似乎不是我。恍惚间,我看见人行道上冷琮手执照相机正攀着一根电灯杆快速地拍照,我回头,不知哪里弄来的讲桌,身后百米的队伍,已经有几位男生站在上面显得高高在上,正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
前头军政部门口,阵仗已经摆好,宣誓战斗到最后一滴血的几个连也要加入到这场游行中来,我看见军政部西式门楼左右的露台上站满黄绿军服的人,我看见程昊霖站在他们之中,心中有些迷惑,这场游行为了什么?我们赞扬北伐的英勇,可程昊霖这样的人却是当年阻挡过北伐脚步的人,现今他也站在这里,在很近的未来,他又很可能成为正义的一方开赴战场,即使他不去,他仍然是中央军政部的,他成了我们歌颂的对象。
这个热烈的场面在我的眼中有些难以理解了,我没有好和于鸿探讨这个疑惑,因为他一直在为这场游行奔走,我知道他是热情而激动的,和这样的人没法诉说自己的困惑。
可是在一旁上蹿下跳的冷琮和他的同伴呢?我记得他们总是热衷于讨论现今时事的不当之处,可为什么现在也这样的热情呢?
我被这场浪潮裹挟着,只能向前走,我看看四周,都是兴奋得发烫的脸,我又有些不解,难道只有我有这番困惑?
中午在朝阳门散开的时候,我已经筋疲力尽,一个早上的亢奋,换来的是疲惫不堪。终点处,我看见负责后勤的人,蒋芙雪同程虹雨并肩站在一张早先布置好的台子后头,旁边一个大大的募捐箱,听掂量过的人说,着实有些分量,此番游行一点都没有白费。
她俩见着我一齐迎了上来,我同她们招呼时才觉得嗓子已经哑了,程虹雨忙递上一茶缸的茶水给我润润喉咙,突然拉过我同她并肩站着,冲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冷琮笑着,冷琮则微微弓着腰,给我们三人照合照。
那一头,更是无数的女学生争着同游行队伍里那显眼得很的黄绿军装的官兵们合影。
迷惘也好,激昂也罢,这场浪潮是势不可挡的。
程虹雨已经拉着冷琮去给被人团团围着的募捐箱拍照,大约拍照是次要的,抓紧时间装作名正言顺地谈些不能公开的小心思才是顶重要的。
“有个同学给你找着了摄影师,是专门帮西洋画报拍照的摄影师,接下来几天来南京,到时候提前跟你说。”这也是早上于鸿刚刚告诉我的,暗自为他办事的速度称赞。
蒋芙雪连连道谢,大约也是没有想到我还真能给她办成,并且办事的质量超出了她的预想。一下子握住我的手,“冷伊,太谢谢你了。我……”她大概想为之前的冷脸解释什么,我却不想听,总觉得这样过后再解释未免显得太功利,“我父母对我期望太高了,有时候我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却没有按照我的预料来辩解,这一句是实话,我反握握她的手,虽是一时没有完全释怀,在父母这一点上我还有些同情她,尽管我有个极讨嫌的爹,但我却有个很好的娘。
晚上借了军政部的大厅开了场类似答谢主题的舞会,到场的是今天游行里的学生代表、社会各界有表率作用的代表以及军方的主要军官,毕竟,后方再是轰轰烈烈,真正上战场的是他们。他们感谢我么对他们的支持,实则是我们该谢他们,因为归根到底他们也不是为了自己。
头一支舞,于鸿来请我跳,我欣然应允。一个早上他都在我边上演说、高喊口号,我自觉没怎么出声,嗓子已然哑了,他自是更不成样子,却仍要说,扯着如公鸭般的嗓子,显出声嘶力竭来,我“噗嗤”一下笑了,想起小时候遇事兴奋喊破嗓子还要喊的冷琮。末了,他叹了句,“前些年我就想去黄埔军校,后来黄埔军校搬到南京来了,成了中央陆军学校,我真是喜出望外,觉得这真是为了我迁的校址啊,非上不可,哪知道我爹背着我让人家别录取我。”他愁眉苦脸的,我心中暗叹,这大概就是所谓生在福中不知福吧。
“冷伊,能不能赏脸跳个舞。”第一支曲刚终,程昊霖便从舞池中走来,问的是我,实则是在征求于鸿的同意,于鸿自然是点点头,我便只得跟着他进了舞池。
“你的实力不可小觑。”他冲我一笑。
我先是一愣,“什么?”他向着于鸿使了个眼色,我的笑容褪下,“你什么意思?”他那天蹬鼻子上脸的话又回响在我脑中。
他摇摇头,满脸漫不经心,“我只是不希望你步王依的后尘。”
“你太小看人了!”我几乎把唇咬出血来,“你能够周旋于各路名媛之中,我不过同同学一齐,你就觉得我是要做妓女的。”说到‘妓女’是我没有一点迟疑,反倒是让他吃了一惊。
“我没有这样说你。”
“你就是这个意思。”我冷冷看他,“我同你非亲非故,我不需要你时不时的告诫。”
“我不过……”
我直接打断他,“你如果怜惜她,你就娶她好了;你舍不得你那些个能带来权势的千金小姐,你就别在这儿居高临下地评判她,更别评判我,你不过是虚伪的人罢了。”我甩开他的手,走到舞池的另一头,不让于鸿看到这场纷争,免去一场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