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一个深衣小修士投下一根圆木,敏捷的蹲下身子,躲开一杆戈矛,一转身,却见身后滚石没了,圆木也没有。四处再一张望,三丈外还剩一块滚石,于是嘶声叫道:“滚石圆木没了,城下的人快搬上来些。”
马道处站立的修士回道:“城下也没有,用完了!”
“用完了?怎么能用完!再找啊!”
小修士还想再催几句,忽然觉得头顶晦暗的天空更加的沉暗了,还没等他看个明白,眼前便是一黑,四周涌动着温热的腥臭。
一头蛮兽跃上城墙,一口咬掉小修士脑袋,没等他品尝鲜血脑浆滋味,便被五六个修士扑上来一顿乱砍,登时呜呼哀哉。
“滚石没了!”
“圆木呢?”
长长的城墙各处,响起修士惶急叫喊。
勋满衣一剑刺进攀上垛口的一头蛮兽颈项,高声道:“诸位,生死系于一线,杀!”
“杀!”
众修士手持兵刃,劈砍攀上来的蛮兽。
一开始,攀上来的蛮兽不多,尚能十几人对付一头,一阵乱砍便能迅速了结蛮兽性命。
可没了滚石圆木,攀上城墙的蛮兽越来越多,城墙各处已然乱成一团。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勋城便会沦陷。
一头蛮兽出现在垛口,脚跟还没站稳,便被一名修士觑准时机,抱住它翻落城墙。一人与一头蛮兽同归于尽。
此法迅速传遍城墙各处,但凡有蛮兽立足未稳,便会被一名修士抱住翻落城墙。
勋城修士用这种残酷到玉碎的方式抵御着蛮兽攻城。
城上形势逐渐稳住,不至于一瞬间崩溃,但站住脚跟的蛮兽虽说增加的缓慢,但却在逐步增加着,一点点蚕食着勋城。
同归于尽的方法,虽能遏制蛮兽攻城,却无法杜绝城破人亡。
蛮兽步步进逼。
修士步步退后。
就在危难关头,晦暗的云中传来一道虚缈庄严吟唱。
“金戈残阳里,浮生枯骨间。何如解锋镝,雨雪两相安。”
苍茫山原之上,距离浮沤不远处,现出一个头戴九龙九凤冠,身着花裳的女子,脸带悲戚,正是愿者郿邬。
兽祖浮沤自然识得她,暗地戒备,凝神问道:“愿者郿邬,你来此作甚?”
郿邬慨然道:“解锋镝,罢纷争。”
“哈哈哈,好笑!”
浮沤沉声道:“就凭你,办得到吗?今日我必屠尽勋城修士,为我儿偿命。”
愿者郿邬并未正面答他,两唇微微一张,再次出声,还是方才的那四句短诗。
金戈残阳里。
浮生枯骨间。
何如解锋镝。
雨雪两相安。
中正悲悯的声音悠扬回响于山原之上,激荡人心。
浮沤猛觉心旌摇动,意晃神驰,险些被她四句短诗迷乱心智。
“锵锵啷啷!”
而勋城城上激战尚酣的两方人马,突然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眼前的这一场厮杀颇为无趣,恍恍惚惚的分开,手中兵刃纷纷离手。
修士蛮兽中倒还有些个心智坚定之辈,但两军既然罢战,他们再斗下去便没什么意义。
蛮兽大军如潮水般推下城墙,一直退到十里开外。
一头蛮兽自龙荒山原飞奔而来,低声向浮沤禀告道:“老祖,尊主听闻老祖私自出兵,大为震怒,令小的传令老祖,即刻退兵。”
浮沤脸色一沉再沉,摆了摆手。那头蛮兽自行离去。
浮沤戟指道:“愿者郿邬,你蛊惑我儿郎心智又如何?勋城就在这里,你能守他们一辈子不成?”继而咬牙切齿的冷笑道:“说什么化解蛮兽人族两方恩怨,你就是这样化解的?”
郿邬道:“你要如何?”
浮沤道:“既然化解恩怨,自然是公平处事。哼,人族杀我爱子,我要他们以命偿命。”
“以怨报仇,只会徒然加深仇怨,浮沤,还请放下吧。”
“哈哈哈,愿者郿邬,你想蛊惑吾心?你太也小看老祖了吧?老祖明白告诉你,眼下勋城已是摇摇欲坠,就算你蛊惑了儿郎心智又如何?我一己之力便可破城!”
兽祖浮沤这话虽然张狂,却还不假,此刻勋城修士伤亡已达十中七八,如何挡得住兽祖的全力进击!
“兽祖浮沤,你无须在找了,杀你爱子的便是张某人。”
张良品飞出勋城,临近两人,说道:“勋城人尽皆知,我躲也躲不过,张某这条命,便还给你。”
浮沤咬着森白牙齿,狞笑道:“好,很好!纳命来吧。”
张良品看向他手中擒拿的仍旧昏厥的风轻尘,说道:“你先放开此人。他是我勋城所有寄托,你若杀了他,我勋城所有修士不惜一命,宁愿跟你鱼死网破!”
“此人倒还有些本领,却不至于教老祖忌惮!”
浮沤手臂一扬,将风轻尘扔到城墙脚跟。
“你说话可作数?”
“老祖是何人,何屑于骗你等爬虫!”
“好。”
张良品回望一眼支离破碎的勋城,右掌一提,重重按上胸口。口中鲜血狂涌的同时,他人无力倾倒,从空中栽倒地面。
郿邬痛惜的看了一眼张良品,说道:“浮沤,他既然已经自我了结,就请退兵吧。”
“当然,但是..”
浮沤伸出一根手指,说道:“我曾检验过我儿尸身,行凶的一共是两人,除了这人,还有一个风息灵力修士。”
郿邬一凛,说道:“你是指他?”
他,是指昏厥墙脚的风轻尘。
“不是他。若他出手,我儿根本没有出手机会。凶手另有其人。”
浮沤怎么也不会想到,风轻尘于十里梨白悟道,境界已登造化,跟那时已是判若两人。也正因为此,才教浮沤做出了错误判读。
“那会是谁?”
“那要看那人承不承认了。”
“是我。”
勋城城墙处传来一道声音。
不知何时,尚迟迟离开了城墙遮掩,来到城下,来到风轻尘脚边。
尚迟迟扶着表哥半倚在城墙,封住他几处穴道,然后灌入风息灵力。
风轻尘缓缓睁开眼,只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痛苦难当,吸着冷气叫道:“表弟,你快走,勋城是受不住啦。”
尚迟迟拍着风轻尘的肩,笑道:“表哥,我终于可以自豪的跟茜茜说,万众瞩目下,咱也当了一回英雄了。”
而后泰然的走上山原,走向那屹立山原的七座石雕,走近浮沤。
风轻尘叫道:“表弟,回来!你要干什么!”
奈何他被浮沤打成重伤,穴道又被尚迟迟封住,想要阻止尚迟迟,奈何分毫动不得。
山原上的七座雕像,是时至今日仍为人颂扬的勋城七杰,其中一人,曾是乌鹊谷弟子。
以前表哥说起此人时,他不懂,不屑一顾,也不以为意,不明白为什么此人分明逃过一劫,却还要再次赴死。这种行径跟傻瓜无异。
现在他懂了。
恍恍惚惚中,他想起了此人不顾当时勋城一城修士挽留,执意进入龙荒山原求死,离开时留下的一首辞赋。
那是乌鹊谷所在的禹州,特有的一种辞赋。
龙荒原上兮愁雨凄。
勋城倾颓兮哀鸿时。
乌云暗垂兮天有悲。
江湖寥落兮谁同归!
山风呜号,烽火狼烟,臃肿的尚迟迟挺拔身躯,来到气绝多时的张良品脚边。
浮沤戈矛在手,一指下方的尚迟迟,道:“是你杀了我儿?”
尚迟迟嬉皮笑脸的道:“那是你儿子啊,哎呦,真是笨的可以,就不知道你这个当爹的是不是和你儿子一样的笨。”
“找死!”
浮沤吼啸如雷,戈矛掷出,穿过尚迟迟胸腹,将他钉在山原之上。
鲜红的血水顺着矛杆汩汩流淌。
尚迟迟肥胖的身躯痛苦的抽搐,可他脸上却是全然的平静,喃喃道:“挺厉害的啊,恐怕你儿子另有所出吧。”
临死,尚迟迟还不忘讥刺兽祖浮沤。
浮沤怒形于色,手一抬,振声道:“执!掷!”
长矛如林刺空,却不是指向勋城,而是那个口出妄言濒临死地的胖子。
四千余杆长矛贯体,钉在地上的尚迟迟被穿成了无数零散的肉屑,如泥浆一样散落地面。
“表弟!”
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勋城。
风沙滚滚,蛮兽大军终于退去。
郿邬看了一眼长矛堆下的那一摊血红泥浆,又望了望城墙脚边人事不知的风轻尘,戚然一声长叹,自行离开。
厚重的铁门吱呀呀推开,勋满衣当先奔出来,抱起昏沉沉的风轻尘吼道:“快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