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茶具,两人稍一打点,其实也没什么可打点的,两人来时手无一物,离去自然不带一物,所谓的打点就是将院子屋子打扫一番。毕竟搅扰愿者郿邬这许多日子,岂能留给人家乱糟糟的一座院子。
而且说是两人打点也不大贴切,所谓的两人打点,无非是风轻尘亲力亲为的仔细打扫,梅子雨站在一旁,有模有样的比划指点。
梅子雨说什么,风轻尘便按着她的说法怎样去做,也不去分辨说的恰当不恰当。
好半晌,院子屋子总算是规制完了。风轻尘拿手捶着腰背,额上一脸的汗珠。
眼下的风轻尘,跟过去相比较,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即便这样仍能将他累出了汗,可见梅子雨指点的并不怎么高明。
出了十里梨白,那块镌刻“静雪坊”三个古篆大字的破烂石碑仍旧一如往常,斜立茫茫雪地里。
万里龙荒山原,静雪不止,徐徐飘落。
幸而天地间大雪苍茫,并没一个蛮兽踪影。
两人此行是为了折返边城勋城,而不是深入龙荒山原猎杀蛮兽,体内灵力自然不用珍惜。
御空飞行,一路上安然无恙,约莫三日辰光,两人便已到了勋城脚下。
当初离开时连绵不绝的濛濛细雨早就停了,可天空依旧铅云低垂,四野灰沉沉的,而且阴风呼号,飞沙走石,百步外便什么也瞧不见了。
风轻尘与梅子雨,站在空旷的原野中,远处,有七座三丈高的青田石雕像,屹立飞沙走石里,承受着石块撞击沙砾摩挲,年年如一,百年如一。
再远处,便是宏大壮阔的勋城,一座承载了千万人族太多情感的城池。现在这座城池,为风沙蒙尘,看在他两人眼里,影影绰绰的,不甚真切。
梅子雨以手掩面,说道:“这便是诸多修士称颂为人族第一坚城堡垒的勋城啊?”
风轻尘点点头道:“姑娘没来过?”
梅子雨迈步就走,嘴里不屑的道:“又没什么好的,姑娘凭什么特地要来?”
两人低头埋首,稳定步履,一步一步,抵御着呼号大风,逐渐走近勋城城门。
风轻尘摊开两臂,坦然接受两名守城军士的检查。
军士检查完风轻尘,便示意梅子雨配合。
“呜呜。”
两名军士一时抵御不住风吹,连退数步,差一点扑倒在地。
梅子雨嘴角噙着蔑笑,进了长长的城洞。
风轻尘抱抱拳,跟了上去。
那两名军士均是一脸的水,拿袖子一抹,尴尬的彼此一嘲。能在这种鬼天气平安走出龙荒山原的,哪一个是好惹的。遑论仅是两人,更不是他两个小人物可以对付的。
沿着窄窄石板小路,两人并肩来到张良品所属的府邸前。不知是不是大风刮袭的缘故,府邸上仅存半块的匾额也已经不知去向。
街道上风声呼呼,偶有一两个行人匆忙走过。
府邸红漆大门虚掩着,从一掌宽的门缝里看过去,院子里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迹。
梅子雨问道:“这就是那个抢夺你兽王丹的友人的住处?”
“这件事姑娘还是莫要提了,免得两相尴尬。”
“嘁,关我何事!”
梅子雨昂着头踏上石阶,推开了门,大踏步走进院子,高声嚷道:“喂,有没有人啊?”
大风呜鸣,没人现身,没人应答。
梅子雨偏过头,说道:“喂,你不是说这里住满了人嘛。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你那个友人怕你****寻仇,提前跑路了。”
风轻尘干干一笑,提高声调喊道:“张大哥!表弟!是我,风轻尘!我回来啦!”
东厢房一间房门被人一脚踹开,胖胖的尚迟迟手里提了拐杖从里面冲出来,一把抱住风轻尘,嗷嗷的叫唤道:“表哥,你总算回来啦。我日日夜夜提心吊胆,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稳,生怕你有个好歹出个意外,那样你姑妈我母亲非得杀了我给你作伴的。这下好了,你完好无缺的回来了,我这条小命也算抱住了。”
说完话,尚迟迟将风轻尘一把推开,脸上乐呵呵的向梅子雨打招呼:“你好啊,俊俏姑娘。”
“滚!”
“啪!”
“滚”字,是一脸轻蔑乜斜着眼的梅子雨说出的。
“啪”的一声响,是紧随尚迟迟出屋的云茜的手拍上了他胖脸。
云茜小姑娘恨恨的道:“死胖子!原来你的腿早就好了!”
“啊!啊呀!”
尚迟迟忽然醒转,痛呼着弯腰,拿手抚上绑了一圈又一圈绷带的大腿,叫道:“哎呀呀,好疼啊。表哥,我一见你,欣喜忘形,竟然忘了腿伤还没好利索。哎呀我的娘嘞,疼死我个外婆姥姥喽。”
风轻尘却仍记着他刚才话中的一件事,问道:“表弟,咱们修士哪里用得着吃饭睡觉了?”
尚迟迟不愧是一个记吃不记打的好汉,伤疤还没好疼痛立时就忘了,挺直身子说道:“表哥你也太笨了,不吃饭哪里有人来疼惜你?不睡觉哪里有人来给你讲故事?”
“你!你个王八蛋!又骗我!”
云茜气鼓鼓的一脚踹上他大腿绑绷带处。
尚迟迟腿伤是好了个差不多了,十成中好了九成,可毕竟还有一成没好利索。云茜这一脚,算是让尚迟迟眼珠子都瞪了出来,脸也红的滴血,嗷嗷惨叫着倒在地上。
云茜将拦路的尚迟迟一脚踢开,说道:“姑娘,这边请。”
风轻尘等两人走远了些,这才扶起表弟,一同进了大堂。
坐在椅子上,尚迟迟凑近风轻尘耳边,小声问道:“表哥,这是哪户大家小姐?好大的脾气啊。”
风轻尘推开尚迟迟,说道:“姑娘,这个是我表弟,叫尚迟迟。”
尚迟迟抱拳道:“能认识姑娘,是我表兄弟二人三世修来的福气。”
梅子雨没好气的道:“梅子雨。”
云茜嘻嘻笑道:“我叫云茜。梅姐姐,你跟风大哥是怎么认识的?”
梅子雨向小丫头一点头,然后冲风轻尘一扬下巴。
风轻尘自然知道她意思,当下简单说了经过。当然,两人之间那些引人遐想的琐事,风轻尘就自动跳过了。琐事嘛,有什么好说的呢。
即便如此,凡事爱往歪处想的尚迟迟还是嗅到了一点痕迹,搂着风轻尘脖颈,低声道:“表哥,老实交待,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准备抛弃你的清水了。”
不知道是被尚迟迟搂了脖子的原因,还是他这话的原因,风轻尘全身上下很是别扭,同样低声回道:“胡说什么呢你。”
尚迟迟嘻嘻哈哈的松开风轻尘,说道:“梅姑娘,你俩来的可真不是时候,最近府上人满为患,每一间房都住了人,就连柴房都安排了人住。”
“哎呀呀。”
尚迟迟搓着手,一脸的左右为难。
跟梅子雨谈笑正欢的云茜听了他这话,很是摸不着头脑,明明府邸全是空房间,怎的就说没地方住了?她抬起头,开口要问,正对上转动眼珠打眼色的尚迟迟。
云茜张开的小嘴一闭,硬生生的将已到喉头的话咽进了肚里。
看来这是尚迟迟有意为之。云茜虽不知他这般做的用意,但想来必有深意,于是说道:“是啊是啊。”
风轻尘说道:“想法子挤一挤?”
尚迟迟一摆手,义正言辞的道:“那怎么行!梅姑娘是咱们贵客,岂可轻慢?”顿了顿,眼珠一转,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拍手说道:“啊,有了,前几天我们新得了一处院子,你俩刚好可以住进去。”
“新得的院子?那怎么好?”
风轻尘欲待刨根问底,尚迟迟哪里能由得他,一屁股从椅子上起来,不由分说的拉起风轻尘便走。
出了府邸,穿过府前街道,进了一条窄窄巷弄,左转右转,转了有五六个弯,四人来到一极荒凉僻静处。
眼前有一座小院,四周荒草凄凄,没甚人家。院墙是矮矮的土墙,推开院门,入眼竟是一片翠影,院里栽了一株株的青梅细树。
梅树葳蕤,碧绿枝叶连成一线,如同一条海浪悬浮半空。此时正是青梅花期,枝桠上缀满了青梅小花,素白的,浅红的,鹅黄的,均是五瓣小花。
梅雨之后,便是风季。此时城外狂风呜号,城内因为阵法缘故,仅是阵阵清风。
清风徐来,一簇一簇的青梅小花摇曳枝叶间。
风轻尘看着满眼的青梅小花,又趁人不注意瞥了眼一头云发间的那支青梅簪子。两处青梅,倒是颇为相得益彰。
尚迟迟仿佛就是此间主人,领着三人走上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说道:“姑娘姓梅,恰巧这里栽满了青梅细树,院子取名叫作青梅别院,跟姑娘也算是一种缘分啊。”
青梅小路不深,走了能有七步,便是一间大屋。中间是接待客人友朋的厅堂,两边是两间厢房。
尚迟迟说道:“院子算不是富丽堂皇,但胜在清静雅致,表哥,你跟梅姑娘就安心的住下。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就算是修士,也该好好的歇息休整一番,那就不打扰你俩啦。”
然后招手道:“茜茜,来日方长,走啦。”
小姑娘倒跟梅子雨很是合得来,一路上两个人窃窃私语,聊得极为尽兴。听到要走,云茜依依不舍的跟梅子雨作别。
风轻尘把两人送到院子门口,临行前将尚迟迟拉到一边,小声问道:“表弟,我怎么没见张大哥呢?”
“你说张良品啊?”
尚迟迟酸溜溜的道:“甭提了,人家在龙荒山原杀了一头兽王,前脚才进城,后脚便去了城主府,将兽王头献给了城主勋满衣。现在啊,人家可是城主座上宾,哪有时间跟咱们闲处呢。”
“表弟,你尽快去见张大哥一面,就说那兽王父亲乃是兽尊座下五大兽祖之一的浮沤,恐怕不日会来攻打勋城复仇,请他告知城主大人,早做防备。”
“你干嘛不去?”
“我..我不好见他的。”
“啊,我懂了。”
尚迟迟奸笑道:“美人相伴,你是挪不动脚了吧。表哥,依我说啊,你干脆加把劲,娶了梅姑娘得了。”
风轻尘正色道:“你别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你看看人家梅姑娘,要样貌有样貌,要身量有身量,不比你那个清水表妹强上千百倍?
“去去去!”
好说歹说,风轻尘总算将尚迟迟推走了。
路上,云茜说出了心头疑问。
“你呀就是笨,没看出来他两人有奸情嘛。”
“奸情?”
尚迟迟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说道:“甭看自打见了面,表哥一直跟在我身边,那个凶巴巴的梅姑娘一直跟你说话,我看仔细盯着呢,他俩人,时不时就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的,哎呦呦,那叫一个深情啊,真真应了郎有情妾有意这句话了。”
云茜抿着唇道:“我看着不像啊。”
“那是因为两人之间还隔了一层窗纸,谁都没对谁挑明呢。”
“哦,”云茜似懂非懂的道:“那你说他俩会在一起吗?”
“他俩?嘿,那要看缘分咯。”
尚迟迟牵起小姑娘的手,嘿嘿说道:“你以为是谁都有咱俩天一样大的缘分呐?”
“讨厌!”
走了一段路,云茜发现不是回府的路,问道:“咱们不回去吗?”
“咱们先去见见张良品。表哥刚才跟我说,近日蛮兽极有可能袭击勋城。”
云茜吓得小脸骇然失色,叫道:“蛮兽要来了?”
尚迟迟昂然道:“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呸,谁要你保护!”
“不保护你也要保护你肚子里的嘛。”
暗夜之下烛火之中,空旷的街道上响起一个姑娘的怨怒声音:“说了不许提的!”
“好好好,不提就不提,等我家茜茜肚子大了再也遮不住了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