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好一会。“杀人的方法,应该很简单。用一块石头或者类似的东西砸在她的后脑上,造成当场死亡。我不知道琪儿——假琪儿有没有参加对她孪生姐妹的谋杀,或者仅仅是默认。那已经不重要了……真琪儿对她的双胞胎姐妹,是从来不设防的,什么都告诉她,什么都不瞒她,所以假琪儿对她的一切都非常了解,要扮演她也毫不困难。某种意义上,双胞胎本来就是一体的。”他看了温梧一眼,“尤其是对一个根本没有见过她的律师。她们成功地获得了这笔遗产,后来的事,我们都已经推断过了。事实上,真正的郑琪儿应该是个并不开朗、甚至有些忧郁自闭的女孩子,这可以从她十几岁的同学那里得到证实。而假琪儿取代了她之后,则塑造出了一个极度明快可爱的女孩形象——而实质上,她们姊妹的本质应该是相似的。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琪儿,只是一个她为了保护自己而制造出来的一个假象。她本能地害怕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之下……所以,她选择了彻头彻尾的伪装。她交朋友,学芭蕾……但是,这样的伪装总是有破绽的,那就是她的情绪控制得太完美了,以致于她渐渐地感到需要一种宣泄……”他作了一个手势,“而事实上,这四个人,随着他们逐渐适应于这种生活,过去却像魔鬼一样纠缠着他们。不仅是琪儿,其余几个人,也都想过——如果别的人都死了,只有自己,那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数年前那种虽然贫穷却快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他们曾经是好朋友,是死党,但现在,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的声音平稳而安静,流淌在黑暗的客厅里。“她一定已经算计和筹划了很久了。她念警校,大概也是想学习更多的东西,积累相关的经验。她以生日的名义,把肖然从国外叫了回来。徐湄在外地的时间比较多,也是被她用这个理由找来的。其实,回过头来想一想,我们都很愚蠢。能够把四个人集中在一起的,只有郑琪儿自己。徐湄死的地方,也是郑琪儿所选择的,只有她才能最方便地利用自己的家。”
“毒并不是下在杯子里的,而是下在酒里的。启思,你还是错了,那个‘X’只是个幌子罢了。红酒杯只能用透明的高脚杯,万一被看出来,一切就都完了。琪儿这几年,没有白学。她做得很聪明,很巧妙。她大概是用的注射器,刺穿了软木塞,往里注射了毒药。事实上,琪儿是可以控制最后一杯酒倒给谁的,她一定已经试验了很多次了。这杯酒,她是一定要倒给徐湄的。她要安排徐湄坐在哪里,不一定能成功,但她可以控制自己倒酒的次序。比如,从哪个人开始斟起,每个杯子斟多少……她可以精确地计算分量和顺序,以便使最后一杯酒递到徐湄手中。她做到了,徐湄喝下了最后一杯酒,也就是那杯有马钱子碱的毒素沉淀,可以致人于死命的那杯酒。这次谋杀成功了。”
程启思说:“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酒瓶的化验结果并没有毒。而且,这样的话,如果坐在摆成‘X’的刀叉前的人不是徐湄呢?”
钟辰轩笑了。“这就是琪儿聪明的地方了。你记得吗,那天她还邀了杜山乔,杜医生来。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请动杜医生的,不过,杜医生虽然是个出了名的冷人,但其实心也不是那么冷的,抵不住琪儿的攻势。杜山乔,陈了,文桓,再加上我,等于是有四个医生在场。我们看到徐湄中毒,一定会抢到她身边对她急救,这样的话,所有的人的视线就会集中在徐湄身上。琪儿就是趁这个机会,把那个有毒的红酒瓶换掉的。那时候,现场相当混乱,以她的身手,是能够办到的。然后,她又把换过的酒瓶碰到了地上摔碎了,这样,更不会有人看出来那个酒瓶是不是原来的酒瓶了——她一定早已准备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我想,她是把酒瓶藏在自己脚下的,餐桌的台布很长一直拖到了地面——这样,就可以在相当程度上消除她的嫌疑了。至于谁坐在‘X’前面,那并不是最重要的,都是在这张桌子上,何况,十三个人的餐桌,本身就带着不吉利的意味。这个人数,也是琪儿精心算计的,而她还成功地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了郁容和温梧身上。而君兰,她没有坐那个位置,换到了田悦身边,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君兰慢慢地说:“那么,琪儿为什么又会死呢?”
钟辰轩说:“那桩案子,由于周缘突然的干扰而显得有些枝节丛生,她的干涉使得这案子更自然,更顺理成章。不仅是郑琪儿想杀别人,别人也想杀她。毒蛇根本就是不存在的,那时候把郑琪儿救上来的人是谁?肖然。他直接把毒针刺进了郑琪儿的手臂里,郑琪儿当场死亡。她临死的时候,竭力画出来的那个‘Z’,就是想告诉我们,顺序错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写出杀她的人的名字了。”
李龙宇说:“可是,那个伤痕明明是被蛇咬伤的。”
程启思说:“这没什么奇怪,用两根毒针不就行了,找那种比较形似蛇牙的,不是难事。肖然跟郁容在国外的时间都多,搞到蛇毒也不是不可能。”
君兰的脸色微微发白。“我……我真没想到,琪儿会是这样的人……”
钟辰轩叹了一口气,“本来,这场时装秀是琪儿给郁容准备的死亡秀场,但却反而被郁容利用了。琪儿原本是怎么打算的,我不太清楚,也许会是在那朵人工的巨大的百合上涂上毒药吧?因为郁容会亲自展示那套‘百合’的礼服……唉,谁也没有得到好结果。琪儿送给自己一束铃兰,作为这场杀人计划的开端,因为铃兰代表着‘幸福重来’。宴会那天,她还偷偷地在涂湄的手袋里放了一把铃兰的花瓣……她认为把别的三个人杀死了,她就可以快乐了……事实上,她永远不会快乐。这是一种变态的宣泄方式,她以后只会杀更多的人,直到被抓住的那一天。谋杀,是会上瘾的。”
程启思说:“那么那根‘Y’形的树枝,自然就是肖然在水底救人的时候扔下来的了。也是他事先把王莲的茎弄到快要断掉,一旦加上琪儿的重量,没过一会就会断掉,琪儿就会落水。”他指了一下那叠郑琪儿的养父寄过来的照片,“真的琪儿会游泳,有她在海里游泳的照片。而假的琪儿不会,我们如果看到这些照片早就应该想到了。这桩案子,我们好像都忽略了太多太多了的东西……我真怀疑我是不是休假太久了,人变得都迟钝了?还是我在潜意识里知道,琪儿是真凶,所以我才不想努力地追查下去?”
钟辰轩苦涩地笑了一笑。“我相信,最初的时候,郁容他们几个人跟她提这个想法的时候,她曾经动摇过,犹豫过,但她最后……她至少是默认了。她爱她的姐姐,但是,她也恨她姐姐。在郑琪儿过着幸福生活,有着母亲疼爱的时候,她却在社会的最底层挣扎。我同情她,我也相信,为了生存,为了过得更好,她曾经做过些什么。”他望着已经把土铲平整了的花园,“她找来了很多紫茉莉的种子。这种花,属于她的过去,她的回忆……她把她的双胞胎姐妹埋在这里,在上面种了花……我相信,琪儿曾经把这里挖开过,看过她姊妹的尸体……她甚至用某种药物让尸体更快地成了白骨……她忍不住想看,又怕看……一具白骨,会让人看不到它原来的样子……”
君兰猛地打了个寒噤。“为什么?有这个必要吗?”
“这是她的心理问题。”钟辰轩说,“在她的梦里,已经表现得很清楚了。她寻找着双胞胎姐妹,又害怕她,逃避她。想看她,又怕她。可怜的琪儿,她也许会怀念以前的日子,觉得那种贫穷的日子还更快乐一些。”
“你似乎还很同情她?”温梧说。
钟辰轩淡淡一笑。“是的,我同情她。她在心理上承受的压力,远比其他三个人来得严重。”
程启思突然抬起头,盯着君兰。“那你呢?你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君兰被他问得怔了一下,过了一会,才从包里取出了一张照片。“好吧,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要隐瞒的了。”
那张照片上是两个搂在一起笑得很开心的女孩,大约都是十五六岁的样子。一个是君兰,另外一个却是郑琪儿。照片的背景是一个湖泊,看来应该是什么风景名胜。
“我以前一次旅游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女孩子。我们很谈得来,很快就成了好朋友。这张照片也是在那时候照的。”君兰缓缓地说。“过了好些年,我见到了她,后来甚至成了同事。但是她似乎完全不认得我似的,虽然时间过了不久,但是她没有理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吧?所以,我才会偷偷跑到这里来,想看看有没有相关的资料……结果无巧不巧,我碰到了启思,反而让他怀疑起我来了。”
程启思问:“那么那封快递呢?”
君兰一呆:“什么快递?”
程启思说:“就是请贴的那一封。我去快递公司查过了,那根本不是他们送过来的。”
君兰睁大了眼睛,满脸的诧异。“我进办公室的时候,就看到那封信放在桌子上,我就顺手给你送进来了啊?怎么了?”
她的表情不像是在作伪,程启思盯着她,一时间也不好再问。李龙宇打圆场说:“也许是别的部门的人帮忙捎过来的?或者是有快递的业务员正好碰到警卫没在的时候进来了?君兰决不会跟这案子有关的。”
钟辰轩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站了起来。“凌晨四点了,我看我们也应该散了。事情算是告一段落,明天也可以写结案报告了。”
温梧张大了口。“就这样?那……肖然和郁容呢?”
钟辰轩对他使了个警告的眼神。“他们当然是自杀的。”
人都走光了,只剩下钟辰轩和程启思。程启思不知从哪里又找出了一朵紫茉莉,拈在手指间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直到钟辰轩推了他一下。“你怎么了?”
“……你真觉得这样就是结果了?”程启思慢吞吞地说。
钟辰轩看了看他。“你怎么了?从刚才,你的脸色就很难看。”
“……我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程启思的声音,很轻,很慢,似乎不愿意说出口似的。“我实在觉得很冷,整个人像是被浸在冰窖里一样……我真不敢相信会是这样,真的不敢相信……刚才听你再次提到紫茉莉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钟辰轩等了半晌,程启思却没有接着说下去。钟辰轩不耐烦地说:“现在你想干什么?不会是打算在这里等天亮吧?”
程启思过了很久才回答。“我记得,若兮告诉过我,她明天一大早的飞机,飞法国。我想,去看看她。”
钟辰轩敏锐地看了他一眼。“这么晚?”
“晚了,总比不去好。”程启思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