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启思的脸色更阴沉,甚至有点阴冷:“那时候,你站在露台那边,跟文桓聊天,大概没有注意到餐桌这边。我在餐桌附近跟郁容说话……虽然我没有刻意地去注意什么,但是我还是留意到了。”
钟辰轩也微微有点紧张。“你留意到了什么?”
程启思的声音更冷了。“琪儿本来让君兰坐徐湄那个位置,但是君兰却说,她很久没见到田悦了,想跟她一起坐,好聊聊天。于是,君兰就坐在了田悦身边,而徐湄坐在了琪儿本来要君兰坐的位置上。”
他本来以为钟辰轩会很惊讶,但钟辰轩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是这样……你认为这会是巧合吗?”
程启思反问:“你说呢?”
钟辰轩没有回答。他取出了一张纸,递给了程启思。程启思一看,是一张快递单,上面印着“天天快递”几个大字。但是快递单却是空白的,除了打印出来的条码编号,什么都没填。
“你把这个弄来干什么?”
钟辰轩说:“吸取从前的教训,有些事还是需要自己求证比较好。任何人都不能相信,无论是谁。”他顿了一顿,“我去了那家快递公司,他们告诉我,之前已经有警察去过,但是没有找到想要的单子。我要求他们再查询一次,但是,查无记录。虽然你没有保留底单,但是因为是同城快递,就是在两天之内的单子,我让他们全部查了一次,根本就没有送过我们这里的记录。”
程启思望着那张空白的底单。“这……怎么会这样?”
钟辰轩说:“我问过了,他们说,业务员常常会给熟客一叠空白的底单,让他们自己填好,这样的话上门的业务员就可以直接拿了东西就走,节约时间。”
程启思慢慢地说:“也就是说……有人用了一张空白的底单,自己填好了,然后直接送到了我们部门?”
钟辰轩又笑了一下。“我去警局的收发室问了,在那里,没有任何送到我们部门的快递。而且,你也知道,警局不是一般的单位,是不允许送快递的业务员进来的,只能留在收发室。”
“你的意思就是——那份快递是有能够进入我们办公室的人,直接送到我手里的。”程启思说。
钟辰轩说:“对,而且这个人,最有可能就是君兰。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君兰把那封快递送到你手里的,而我也在场。事后,把那个快递信封处理掉的也是君兰。”
程启思重重地擂了一下桌子。“我身边为什么总会发生这样的事?君兰跟这三桩谋杀案又有什么关系?她的动机是什么?”
钟辰轩指了一下桌上的照片。“动机可能就在这些照片里面。否则,她不会去找这些照片。但是,至少徐湄的案件,她是能够实施的,这我们已经讨论过了。至于郑琪儿……这个案子始终让我觉得奇怪,总觉得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他望着程启思,“你查一下,在周缘死的那天晚上,君兰在哪里。”
程启思嗯了一声。“光从这些照片上看,你能得出什么结论?”
钟辰轩简单地说:“如果抛弃一切既定的成见来看,我只会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郑琪儿,徐湄,郁容,还有肖然,这几个人根本不是出身优越的家庭。他们的成长环境一定非常糟糕。”
程启思说:“可是,郑琪儿的家世很好,父亲是在英国的教授,母亲是个银行家的女儿,这都是资料证实了的。”
钟辰轩转动着手里的杯子,转了很久,突然说:“她母亲已经过世了?”
程启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对啊,已经过世好几年了。”
钟辰轩说:“你联系一下温律师,我想跟他谈谈。”
他们约见的地点还是在郑琪儿的家里。坐在客厅里,只有烛光在幽幽地闪动,窗帘也被风吹得飘飘拂拂,月光幽幽地浮动在房间里。
温梧很快就来了。他一进来就抱怨:“大半夜了,把我叫出来干什么?有事不能电话里说,或者明天?”
钟辰轩说:“已经死了三个人了,我不想看到死更多的人。”
温梧叹了口气,把公文包放了下来。“有什么事,问吧。反正我是知无不答。麻烦你们这一次一口气问完,我也忙啊。”
钟辰轩问:“郑琪儿是不是养女?”
程启思吃了一惊,温梧的表情也显得很是吃惊。“你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几乎是没有人知道的……你从哪里听说的?”
“你先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是的,没错。郑太太,她有不育症,四处求医都无济于事。但是她非常想要一个女儿,于是,就收养了郑琪儿。”温梧推了推眼镜,无奈地说,“郑太太很疼琪儿,是真把她当亲生女儿看的。但郑先生对琪儿一直没什么感情,等到郑太太一过世,就再也没管过琪儿的事了,只当没有这个养女存在。不过,郑太太对琪儿确实很好,她很富有,遗嘱里是把大部分财产都给了琪儿的。所以,琪儿也在这里过得很好。”
钟辰轩又问:“郑太太是哪一年过世的?”
温梧想了一想。“大概六年前。”他又问,“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郑太太谁都没告诉,大家都以为琪儿是她的亲生女儿。”
钟辰轩把那叠照片取了出来,递给了他。“你有没有见过琪儿的这些照片?”
温梧拿起照片翻了翻,满脸的诧异之色。“这……这是她什么时候的照片?她什么时候去过这样的地方?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温梧,你第一次见到琪儿是什么时候?”
温梧毫不迟疑地回答:“就是在郑太太过世以后,她委托我处理她的遗产,我就在那时候认识了琪儿。”
“之前你没有见过她?”钟辰轩又问。
“……没有。”温梧狐疑地看着钟辰轩,“你究竟想说什么?你问这些问题,是想得出一个什么样的结论?”
钟辰轩不答反问:“在郑太太过世以后,琪儿有没有见过她父亲?”
温梧说:“没有,琪儿跟她的养父没有什么感情,她的养父也没有想见她的意思。”
程启思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翻着那叠照片。突然,他瞪着钟辰轩说:“你难道是想说……郑琪儿并不是真正的郑琪儿?!”
温梧也张开了嘴合不拢。“什么?琪儿不是琪儿?”
程启思把一张照片递给他。照片上拍的是两个搂在一起的女孩的面部特写,郁容和郑琪儿。“你看,这张照片上面,琪儿的右眼下方有一颗小痣。但我记得很清楚,现在的琪儿脸上,是没有这颗泪痣的。你们应该都有印象吧?”
“……确实没有。”温梧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你是说,我在之前也没有见过真正的郑琪儿,而那时候她的母亲也过世了,她的父亲远在国外,跟她再也没有来往……所以她冒名顶替了真正的郑琪儿?原来的郑琪儿被她杀死了,然后埋在了花园里?”
程启思一面想,一边摇头。“不,这还是不可能。毕竟,郑琪儿是在H市长大的,也会有同学,有老师,有邻居。她不是过的隐士生活,认识她的人不在少数。如果她突然变了一个样子,迟早都会被认出来的。这不可能,决不可能。”
温梧也表示同意。“确实不可能,这实在是太冒险了。H市就这么点儿大,遇上熟人的可能性太大了。”
钟辰轩淡淡一笑。“有一个可能,或者说是一种解释。”他望着温梧,“你能不能帮忙做两件事?”
温梧说:“你说。”
“第一件事,你去找郑琪儿的养父,要一些郑琪儿的照片,从小到大的。就算她养父对她没什么感情,也未必会把照片销毁。第二件事……”钟辰轩停顿了一下,“找一件郑琪儿用过的物件——真正的郑琪儿用过的东西。比如梳子,贴身的衣服……类似的。”
程启思说:“你是想验DNA?”
钟辰轩点了点头。“我知道难度也许会比较大,但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确定真正的郑琪儿是否是那具女尸的办法。这就要靠你了。”
“没问题,我会尽力的。”温梧一口答应。他又问:“照你这么说,你是认为他们几个是一伙的?”
他指点着照片上的四个人,很明显,他们都比现在要年轻得多,也要俗气得多,穿着也很廉价。钟辰轩说:“这有照片为证,我想没什么可怀疑的。”
程启思怀疑地说:“但是,不是说他们几家都是世家么,家境都不错?”
“什么都可能是编出来的,混出头了,什么都容易掩饰。”钟辰轩说,“比如徐湄,她是个模特儿,成名以后,她要说自己家庭怎么怎么样,就算有人怀疑又如何?肖然在国外学习深造,郁容也是,回国之后,又出了名,捧他们还来不及呢。留过洋,镀过金,自然身份都提升了一等。然后,他们在这里再买下高档的住宅,像郁容,她购置了一个偌大的花圃。其实一个花圃花不了太多钱,又是在郊区,但是对于提升一个人的品味和层次实在是很有帮助。别忘了,这三个人都是从事艺术方面的工作,这本身就是一种提高等级的方法。我还记得肖然对我说过,郁容过世的父亲是位收藏家。现在看来,这也是谎话。花点钱摆一屋子的真古董,在这里接受媒体采访,说这些东西都是她去世的父亲收藏的,谁会怀疑?”
程启思慢慢地说:“他们从C城而来——我假设是C城……”
“应该是C城。”钟辰轩说,“琪儿说过,她喜欢吃辣,而H城的菜普遍偏甜。记得吗?就在她的生日宴会上,而肖然很快把话题岔开了。”
程启思点点头。“有道理。在C城的时候,他们都很穷,一心想往高处爬。这时候,他们遇上了郑琪儿。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钟辰轩接口说:“应该是在郑琪儿的养母死后,她最脆弱的时候。不过,这确实是件奇怪的事,郑琪儿虽然是千金小姐,但也不可能不通人情事故,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地就信任刚认识的人了?”说到这里,他沉默了好一会,才接着说下去。“先把这个问题放一放吧。不管怎么说,他们就这样认识了。这时候,郑琪儿应该收到律师函了,希望与她洽谈遗产事宜。”
温梧点点头。“对,我是寄律师函给她的。因为她的电话没人接,后来她说是她心情不好,不想接电话。”
钟辰轩说:“于是,这三个人就想到了这个主意。他们杀了郑琪儿,然后由现在的郑琪儿代替真正的郑琪儿,跟你——温律师见面了。她——我还是叫她琪儿吧,因为我至今还不知道她的真名。她得到了那笔遗产,然后他们三个人平分。郑琪儿仍然住在本市,郁容和肖然则出了国,等到学业有成的时候再回国,也算是很有些名气了。”
程启思皱起了眉头。“郁容跟肖然出国,这是很自然的选择,我觉得非常合理。但琪儿居然就留在这里,也不害怕,她凭什么就会觉得别人认不出她来?我实在是想不通这一点,这已经不是她胆子大不大,愿意不愿意赌一次的问题了,感觉……感觉琪儿她似乎有恃无恐一样,居然还敢考警校,我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钟辰轩作了个手势。“等到DNA结果出来,就会有答案了。我有一个想法,但我觉得太匪夷所思,所以在有证据之前我不会说出来的。”
程启思瞪了他一眼。“那后来呢?为什么徐湄又会死,琪儿又会死?”
“杀人灭口!”温梧立即说,“他们四个人是共犯,但又互相猜疑,所以不把其余的人杀死是不会甘心的。郁容和肖然是情人,所以他们设计害死了徐湄,害死了琪儿,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泄露秘密了!”
说到这里,他眼睛里闪过一丝奇怪的光。“也许,还会有人死。不是XYZ吗?X有了,Y有了,Z在哪里?郁容的秀有三套主秀礼服,三个主题,是为她们三个女人设计的。现在,其中的两个已经死了,郁容就是理所当然的‘Z’,也是最后一个死者!”
钟辰轩笑着说:“推理得很不错,结论也干净利落。不过,凶手呢?”
“凶手当然就是肖然。四个人里面,已经死了三个,剩下的一个自然就是凶手了。”温梧有些洋洋得意地说。
程启思忍不住也笑了。“温律师居然也是推理小说的爱好者,真想不到。”
温梧苦笑。“我们平时接的案子,千奇百怪,什么都有。”他又自得地说,“我刚才说的怎么样?”
程启思看了看钟辰轩。“你觉得呢?”
钟辰轩微微一笑。“说得很有道理。不过,你们都忘了一件事。如果说真是按照她们姓的起首字母来杀人,那顺序就应该是X——徐湄,Y——郁容,Z——郑琪儿。可是,现在是X和Z死了,Y没死,顺序乱了。那么,郁容现在岂不是会有危险?”
程启思怔了好一会,如梦初醒地说:“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周缘剪碎了本来该先上场的‘百合’礼服,造成了我们的错觉,让我们以为是因为周缘的缘故,才会让穿‘睡莲’礼服的琪儿顶替上场。其实,把‘百合’的拉链绞断,就是为了让它不能出场,而这一次时装秀的目的就是谋杀琪儿!”
钟辰轩接口说:“是的,这就是我一直觉得这个案子有点别扭的原因。我想……是这样的。郑琪儿谋杀了徐湄,这没错。她大概也是从她们三个人的姓上面得到的灵感,打算用X—Y—Z的顺序来杀人。”
温梧叫道:“可是,她自己姓郑,也就是Z。这样的话,她岂不是也要死?”
钟辰轩微笑了一下。“这就是她的计划的巧妙之处了。她打算在时装秀上,杀死郁容,这就是Y。然后,作为‘Z’的她,则会死里逃生,而妄图谋杀她的罪犯肖然则会被自卫的她杀死——你们不要忘记,琪儿是个警察,她跟一个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男人面对面搏斗的话,她一定会是赢家。这样,这个XYZ的案件就会顺理成章的结束了,而她也可以成功地脱身了。”
程启思疑惑地说:“可是,动机呢?如果她打算自己杀了人再嫁祸肖然,肖然的动机在哪里?”
“动机嘛……”钟辰轩笑了笑,他拿出了一本杂志,翻到了一页上面。“动机就在这里。”
程启思和温梧一起探过头去看,温梧说:“我见过这组‘第十二夜’的照片,是肖然给她们三个人拍的,拍得很美。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钟辰轩说:“有关系。我想,这组照片当初一定是琪儿让肖然给他们拍的,这也是琪儿的计划的一部分。”他看了程启思一眼,“至于为什么叫第十二夜,我说过了,那只是一个名字,第十二夜也就是各遂所愿,跟我们这次要讨论的案情没有任何关系。”
程启思尴尬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肖然过着相当奢侈的生活,他的支出总超过他的收入。他也常常跟一些富有的女人纠缠不清,这是我们常常在花边新闻上看得到的。”钟辰轩说,“那组照片,实际上是他们四个人共同投资的一个项目的一种宣传方式,那个项目就是郁容做的一个服装品牌。我去调查过,那个品牌的盈利相当惊人……这也是徐湄努力去帮郁容拉赞助开时装秀的主要原因,他们几个人,都有利益关系的。现在,其他三个人都死了,那一切都属于肖然了。因为这四个人,都没有什么亲属,所以肖然会得到那个品牌,他的经济危机也可以自然而然的化解。”
程启思提出异议:“可是,以他们的关系,如果找郁容或者琪儿借钱,不会不借吧?”
钟辰轩笑了笑。“他们之间你以为真的有多少信任么?都已经到了互相猜疑以至于不杀了对方就无法心安的地步了?何况,钱总要握在自己手里才放心,这点,你不会不懂吧?”
温梧赞成地点头。“对,这个动机很有道理。……哦,我的意思是,琪儿为肖然设计的这个动机很有道理,在你们警方这里,也一定是通得过的。”
钟辰轩摊了摊手。“如果按琪儿的计划,当然通得过。可是,再完美的计划都会有缺陷,都会遇到不可知的变故。在徐湄死后,郁容跟肖然就开始怀疑琪儿。琪儿的计划,主要着力在消除我们对她的怀疑,她却没有怎么考虑郁容跟肖然。也许,她是低估了别人的智商?总之,郁容跟肖然决定先下手为强,他们打算在秀场上杀死琪儿。”
他突然蹙起了眉头,不说话了。程启思催促他:“你快说啊,我们还在等下文呢。”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一趟郁容那里。”钟辰轩有点迟疑地说,“也许,琪儿给肖然设计的动机,真的会应验在肖然身上?”
程启思咳了一声。“这时候?大半夜地去?她不当我们神经病才怪呢。”
钟辰轩的笑容消失了。“就算她当我们是神经病,我们去走一趟,也算是对得住她这一场相识了。”
程启思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你似乎对郁容挺有好感的。”
钟辰轩偏过头。“若兰……她也是学的服装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