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口村的粮食进了江北公司仓库不到两天,兰花子与伊林就接到上司紧急命令,在4天之内务必送50吨粮食到乌龙港转运站。由于从江口到乌龙港的公路遭到破坏,加上以往旱路运输屡受袭击,兰花子、伊林决定还是走水路。顿时,特勤队和公司上下都忙开了,调船,征民工,装粮,守卫,小码头热闹非常。
走水路,势必走南河进长江,只要粮船进了长江,对鬼子来讲,就是进了保险箱。如何安全经过南河,兰花子在粮食装船的当晚,与伊林、叶绍兴、江海龙一起,商讨对策。
参加这个重要的军事会议,江海龙窃喜,感觉敌人现在真正信任了他。他本打算闭口不语,静听他们计谋,待兰花子做出决定后,回去就送出情报。但他屁股还没坐稳,兰花子就点了他的名:“江的,你以前也经常的运货跑船,你的拿个意见,怎么的安全过南河?”江海龙被兰花子逼上台面,不能装聋作哑,想了想说:“我以前过南河,没碰到新四军武工队,遇到敲诈勒索的,给点钱就行了,吃点小亏,问题就能解决的。”
江海龙这话,等于没说,鬼子不会拿钱买路,拿钱也买不到路。伊林不满地看了江海龙一眼,转眼对着叶绍兴:“叶的,你的说,有什么的办法?”
叶绍兴抓抓头皮,又抹了抹嘴,说:“只有增加兵力,每条船上多派人。上一次运棉花,如果我们人多,不会吃那个亏。”
“可是,我的,加上你们的,不到200人,也不能全部上船去,镇里的,要守卫的。”伊林嘟嘟囔囔地说。
“人不够,我的可以到县大队借调。”兰花子看了看伊林,安慰着说,“有一点,你说的对,人不能全部上船去,否则遇到新四军伏击,我们上不了河岸,也躲不了子弹,白白的挨打。我们的必须有个水上岸上互相策应的办法。”
兰花子这么一说,伊林开窍了,鱼泡眼一转,提出了方案:“这次有5条船,每条船上配多少人,不是主要的,关键的是在两岸。我的考虑,安排两支小部队,在两岸随船队一起出发,在岸上进行护航,一旦遇到新四军,岸上部队的阻击并掩护船队,船的继续前进,进了长江,就可以顺利的走了。”
“好,好,好!”伊林话音刚落,兰花子连声叫好。
江海龙听了,暗暗叫苦。
护船的计划最后制定,兰花子从县城日军大队借调兵马三十,由叶绍兴调配警察四十,混编成两个小队,分别沿两岸护航。在每条船上,各配2名日军,2名警察,前后船各配机枪一挺。各部兵马明日下午4时集合,交代任务和作战方式,严加保密。船工明晚7时集合于公司,就宿于船,不准离开。船队后天早晨6时出发。这个出发时间,是伊林确定的,凭他的战斗经验,认为这个时间新四军武工队极少出来活动。伊林为这次行动总指挥,坐镇据点协调策应。
将散会前,兰花子突然问江海龙:“江的,你的去过乌龙港?”江海龙不知兰花子问此何意,随便回道:“去过几次,只是这两年没去了。”兰花子点点头,一板一眼地说:“那好,这次,你的和我一起随船去。”
江海龙听着这话,整个人像被浸到了黄连水里,浑身发苦。他不想去,但是他不能推辞,这不但会引起她怀疑,而且不会有效果,兰花子是个任性的女人,你越是推辞,她越是要让你去。她要他陪同,绝对不是随便说着玩的。江海龙明白自己被顶到了枪头上。
敌人的运粮行动计划,当天深夜就送到了陆文益手上。得知敌人如此部署,江海龙也将随船出发,陆文益感到棘手了。这场夺粮战斗,规模要大的多,也复杂的多,我们的夺粮和歼敌计划,必须更加周密,否则稍有差错,不但粮食难于夺回,江海龙也有生命危险。
县委的紧急会议,一直开到天亮。
这天下午4点,日军县大队的30个鬼子,在一木秀郎少尉的带领下,准时来到江口日军据点,各路人马集合完毕,伊林进行分工部署。
在江北公司,江海龙协助兰花子检查粮船,安排船工,船上船下忙上忙下,弄得一身汗水,一直忙到日落时分。江海龙准备回商行时,伊林派人来请他去据点陪一木秀郎喝酒。江海龙一天没能回商行,一直挂念着夺粮行动,哪里有心思去喝酒,对兰花子说,我累了一天了,腰酸背痛,想早点回去洗洗澡休息休息,好明早同你一道出发,这顿饭,我不去吃了。兰花子这次爽快地同意了江海龙的请求,只是要求他,不要离开商行,随时听候她指示。
江海龙一回到行里,小孔就告诉他,龚师傅已派人过来通知,明天早上5点,部队将进入南河两岸预设伏击区域,让江海龙戴白礼帽,穿一身白衣服,战斗一打响,马上跳船到河边隐蔽。江海龙听了,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江海龙洗完澡后去灶屋吃饭,看到陈允家脸色凝重,默默地坐在桌边等着他,江海龙不明事故,也坐到桌边,问他有啥心思?陈允家张了张嘴,一时没说出话来。江海龙怎能想到,从他传回兰花子要他同船去乌龙港的话开始,陈允家的心,就揪紧了。我们部队要杀敌夺粮,海龙就在敌船上,枪林弹雨中谁能保证海龙安全?江海龙每次出生入死,陈允家次次提心吊胆。明天,海龙又是赴汤蹈火,他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能阻止他去,只能趁现在这个机会,过来陪陪他,说说要小心之类的话,一时却不知怎么开口。他用手推了推桌上那碗刚加热过的扁豆炒咸瓜,声音低沉地说:“海龙,快点吃吧。”
江海龙猜到了对方的心病,坐下后先吃了一口饭,才安慰道:“爹爹,你别为我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会当心好的。政委叫我戴白帽穿白衣,是有特别安排的,为了好发现我,好保护我,你不用担心。”
陈允家也不抬头看江海龙一眼,慢慢地从口袋里摸出几块银元,放到江海龙的手跟前,郑重其事叮嘱说:“这几块银元,每只口袋里放一块,能避邪,不要忘了啊!”说完,站了起来,背过身默默地走了。
穿金戴银能避邪,是当地老百姓的一种风俗,也是一种迷信,陈允家往日并不信,但他今天这么做,只能表明他对江海龙有着太多的担忧,更有着深深的关爱。对陈允家的这个举动,江海龙感动得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默默地吃着饭,回忆着认识陈允家以来的一幕又一幕,无论是父子情还是战友情,都让他感动得喉咙几次打结,热泪几次湿眼眶。
江海龙吃好饭,收起银元,正想到前屋去看看大家,小孔“蹭蹭蹭”跑了进来,说:“田坝来了,在门口等你,说兰花子叫你马上去。”“你问没问有什么事?”“问了,田坝说他也不知道。”江海龙心里直打滚,这个时候,叫我去干什么呢,难道船队现在会走?
江海龙跟着小孔到门口,看到田坝与一个鬼子站在那里。田坝一见江海龙,催促道:“江镇长,兰总管在等你,叫你快去。”
江海龙答应了一声,说拿点东西就走,说完,转身进了里屋。
机敏的小孔知道江海龙有事要吩咐,马上跟了进去,果然,江海龙停了脚,对他轻轻说道:“兰花子这个时候叫我去,可能跟运粮有关系,她鬼名堂多,我们要多长心眼。我一走,你们马上去码头盯着,并且与龚师傅保持联系。如果敌人真的夜里运粮出去,你们拼死也要想法拖住,不要管我在不在船上!”
小孔听了为难地说:“他们真的夜里走,部队也没来,我们怎么拖?”
田坝在外头喊着:“江镇长,快点!”
“那你们想办法。我只说一条,枪在你们手里,拖住他们,这是命令!”江海龙说完,把左轮手枪往腰带里一插,回了田坝一声“来了”,就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江海龙一进江北公司,就感到他猜对了。码头前的场地上,要上船的鬼子和警察整装待发。兰花子一见江海龙就说:“江的,我的决定,现在连夜运粮。我们悄悄地、出其不意地出发,那样更安全。”
“那要不要两岸护航?”
“不要,一切悄悄的。”
江海龙惊愕地张了张嘴,对面前这个女人恼恨透顶。
兰花子看江海龙表情异样,问:“江的,你怎么的?”江海龙立即恢复常态,回答:“没什么,只是太突然了。”兰花子“哼”了一声,“我们不能按部就班,要机动灵活,这样才有胜算。我现在给部队的训话,你作好准备,马上出发。”兰花子说完,就朝队伍那边走了。
鬼子和警察一见兰花子过来,站着的,立正了,蹲着的,马上站直了。领队的鬼子整好了队伍,请兰花子训话。兰花子扫视着眼前的20个士兵,精神十足地说道:“今夜,让大家辛苦了。我再要求一遍,从上船开始,任何人不准抽烟,不准点火,不准说话,不准咳嗽,谁违反纪律,从严处罚。我们只要坚持两个小时,就悄悄的出了南河,进了长江,到时,你们的就可以放松了。到乌龙港,我请你们到最好的饭店米西米西的。”
队伍里一阵骚动,士兵们对“米西米西”太感兴趣了。
“上船,出发!” 兰花子的手潇洒地一扬。
5条满载粮食的木船,成两排并列停靠在码头旁,荷枪实弹的鬼子与警察,4人一组有序地登船,两挺机枪分别架在前后船上。船工已受到鬼子训令,站在各自的位子上,手持船篙,不出一声,时刻准备开船。
兰花子带着江海龙上了第二条船。队伍上船完毕,在第一条船上的鬼子领队,轻声请示兰花子是否开船。兰花子迎着清凉的晚风,看了看没有任何动静的周围,慢条斯理发出指令:“好。开船吧。”
天空没有月亮,但繁星点点,夜色明朗,码头至日军岗楼一带的中央河两岸,芦苇全被砍光,岸上房屋轮廓清晰可见,一户连一户的房舍,无论店铺还是住家,没有一家有灯火。暗灰色的河流,静悄悄地伸展着,在黝黑的远方消失,宁静而神秘。船启动了,一条接着一条,像被人拉着的一串死鱼,顺顺溜溜快慢一致地滑行在水面上。船队在行进中,偶尔有船工不小心将船篙碰到船身发出轻微声响,马上遭来随船鬼子低沉的严厉斥责。船队经过日军据点,岗楼上站哨的鬼子向船队扬着手,祝船队一路平安。
转眼间,日军据点退到了船后,岗楼也看不见了,江口镇渐渐远了。江海龙心急如焚,额头上的汗水一滴接一滴地往下淌。他清楚,我们的人马明早才能进入阵地,如果小孔他们不想办法阻挠,船队将毫无疑问顺利过南河,一旦进入长江,这50吨粮食,就喂了鬼子了,这个结果,江海龙宁愿自己眼睛被戳瞎,也不愿意看到!
快到南河口了,河面的前后左右依然寂然无声。“小孔,张久隆,你们现在干什么呢?是该到动手的地方了!”江海龙默默念叨着。他的心紧张地“呯呯”直跳,似乎感到船身也随着他的心在颤动。
紧挨着江海龙坐在船头舱盖上的兰花子,望着黑黝黝的河岸,刚开始有点紧张,慢慢地悠然自得起来,头转来转去,由察看周围变为欣赏夜色了。她以前十分憎恨两岸密不透风围墙似的芦苇,但今夜,恨不得这芦苇再有三丈高,再有三丈宽。在这两堵“围墙”中间,她的船队可以遮人耳目,瞒天过海。她不顾自己下达的禁令,忍不住对江海龙说了一句,“这个芦苇,长得还是挺可爱。”
江海龙苦笑一声,心里急得冒烟了!
织布娘娘亮开嗓子,在茂密的芦苇里合唱,远远近近,起起伏伏。萤火虫提着灯笼,在宽敞的河面上巡行,飞来飞去,照东照西。昆虫的喧闹,使世界显得更加寂静。萤火的闪烁,使原野越发黑暗深沉。夜风缓缓吹来,粮船悠悠前行。江海龙被这种安静和深沉折磨得焦头烂额,恨不能飞起来呼叫他的战友:你们来啊,快打呀!就在他心声发出的这一刻,一声枪响脆脆的炸在前头。紧接着,“劈劈啪啪”,枪声如炸豆,子弹有的在头上呼啸而过,有的打进水里,溅起的水花像一颗颗白色的鸡毛菜。
不容兰花子指挥,鬼子领队“呀”一声喊叫,船上的机枪就向岸上喷出了火舌,其他船上的鬼子、警察,也向两岸胡乱射击起来,子弹像飞蝗一般向四下乱蹿。顿时,宁静的仲夏之夜被倾覆,死神的火焰腾空而起,鱼虾纷纷藏进河底,织布娘娘被打得缺胳膊少腿,狼狈窜逃,萤火虫被打得倒提灯笼,栽进水中。从来没有亲历过战场的兰花子,吓得紧抱住头,一时说不出话来。当她想探头看看前面情景时,一颗手榴弹在不远处的水中爆炸,一股带着硝烟的气浪直扑过来。江海龙一把抱住兰花子,把她挡在那股气浪后。兰花子整个上身钻入江海龙的怀里。
江海龙保护兰花子是有意识的,他不能让兰花子有损伤,他需要兰花子活着,只有这样,他在敌人的心藏里才有依靠。兰花子钻入江海龙怀抱是无意识的,她是要躲开枪弹,但当她清楚在江海龙——一个男人的怀抱里时,她并没有避开,只是惊慌地尖声叫着:“快撤,快撤,快回去!”江海龙听着兰花子这个口令,心里像灌了蜜露,快乐得恨不得亲兰花子一口。他应着兰花子的口令,连连大喊:“回去,回去,快撤!”
船队整个乱了,调头的调头,后退的后退,你挤我,我撞你,都顾着自己快点后撤,躲开这地狱之门。江海龙心里有底,把兰花子紧抱他的手拉开,站直了身子,举枪对空连放三枪,高声喊道:“大家不要紧张,有机枪掩护,不要害怕。后面先撤,一条跟一条,不要乱!”
船队开始有序地回撤,速度比来时快多了。岸上的射击已停了,鬼子、警察仍高度紧张,分别趴在船头船尾,枪在手,弹上膛,时刻准备开火,但回应他们的,只是静悄悄的河岸,连织布娘娘也不吭一声。
一直到靠上江北公司码头,兰花子怔怔靠着粮包坐着,没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