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久隆一回到行里,就把罗小三来江口镇的事告诉了大家。大家一听,顿时心里像压了石头。陈允家说,罗小三现在还不知道江海龙在这里,否则鬼子已来抓人了,夜长梦多,我们得赶紧想办法。小孔建议江海龙先到外面躲一躲,待罗小三走了再回来。张久隆说,那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是办法。
对罗小三出现在江口,就像黄蜂落到鼻梁上,危险是明摆着的,江海龙比哪个心里都着急。自己现在是一镇之长,是镇里的头面人物,说不定明天,兰花子会带罗小三来看望他,他躲是躲不过去的,就是躲出去,兰花子要追问起来,一闹肯定会让罗小三晓得他。江海龙想了一阵,说,“张久隆说得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能跑哪去?我暴露了,你们又怎么办?我想,既然罗小三自己寻上门来了,就叫他有来无回,在我没有在他面前暴露之前,先杀了这个坏种。”
江海龙这话一出,张久隆问:“那怎么杀?他现在是兰花子的座上宾,前前后后不可能没人陪。”江海龙说:“罗小三今夜肯定住镇上,现在兰花子可能正请他吃酒,你马上出去,以明天请罗小三吃饭的理由,摸清他住什么地方,我们今夜一定要想办法杀了他。”陈允家听了,说:“这件事只有这样办了,这叫迫不得已。”江海龙又对小孔说,“你把罗小三的情况马上向龚师傅报告,不要说我们要杀罗小三,只听听他有什么意见。”江海龙的眼光最后定到陈允家身上:“你先守在店里,把枪带好,万一出事,一定想法逃出去!”
大家也顾不上吃饭了,清楚这件事情不处理好,那就勿下落(当地方言,指后果严重),于是出门的出门,防备的防备。为防止敌人突然来抓人搜查,江海龙和陈允家把行里一切有可能引起敌人怀疑的东西,全部作了清除。
小孔先回来,对江海龙说,为预防出事,龚师傅叫我们立刻全部转移,待罗小三走了后,没事再回来,他会将情况尽快报告县委。江海龙听了,沉着地说,等张久隆摸了情况回来再说。
张久隆出门后,趁着天黑,先往北街几家酒馆,寻找罗小三在哪家吃饭喝酒。他去“一江鲜”,没发现,又到其他几家酒馆看,还是没有,便折回南街。南街总共才4家小酒馆,一般上档次的宴请,都不来这里。张久隆过了中央桥往东走,在离江北公司不远的一家名为“兴隆”的小菜馆中,听到了兰花子说话的声音。原来,他们在这里吃喝。张久隆没有冒失进去,心想,既然他们还在吃喝谈话,说明我们还没危险,不如在外面等他们出来再说。
张久隆离开小菜馆20多米远,找到了隐身处。那是一家房子前的一排扁豆藤棚,棚边靠屋还有一只竹编的鸡笼,张久隆躲进棚子时,鸡笼里几只鸡受到惊吓,“咯咯”叫了一阵,幸好这户人家的主人没出来看。张久隆蹲在那里还不到10分钟,就见兰花子和田坝从小菜馆出来,直接回江北公司去了。张久隆钻出棚子,正准备过去,又看见叶绍兴带着卫兵出来了。是不是还有其他人要出来?张久隆决定再等一等,又躲了起来。
不到半支烟功夫,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经过张久隆面前,一扭一扭走进了小菜馆,很快地,里面传出嬉笑声。接着,张久隆看到一个他有点眼熟的警察出了小菜馆。这个人踉踉跄跄向这边走过来,走得近了,张久隆认出是蒋排长。张久隆内心一阵欣喜,待蒋排长从他面前一经过,立刻钻了出来,跟了上去。
街上空空的没有他人。
蒋排长高一脚低一脚走上中央桥时,张久隆在后面轻轻喊了一声:“蒋排长。”
“谁?”蒋排长有点醉,一时没听出是谁,手倒是麻利地摸到了背着的盒子枪枪套上。
“我,江老板商行里的老张。”
蒋排长的酒立即醒了一半:“喔,是张掌柜。有啥事?”
张久隆靠近蒋排长,又察看四周,确定无别人后,凑到蒋排长的耳边说:“是这样,江老板叫我打听点事。”
“什么事,你说。”
“江老板明天想请罗小三吃饭,不知他住哪里,我要去跟他说一声。”
蒋排长听了,“呸”的一声:“姓罗的这个狗戳,请他吃什么饭?”
蒋排长对罗小三不满,使张久隆放心,但嘴里还是说:“哎呀,面子嘛。江老板现在是镇长,要面子,到时我们正好一道,热闹热闹。”
蒋排长觉得这也合理,就不再说废话,也警惕地四下里看了看,才指了指那小菜馆方向:“那我告诉你,姓罗的还在兴隆菜馆那里吃酒。不过现在有人陪着他,你进去也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你说给我听听。”张久隆一面说,一面把一包烟递到蒋排长手里。
“来,到桥下说。”
蒋排长与张久隆一起下了桥,靠着一间房子的阴暗处,便竹筒倒豆一般讲开了。
原来,这顿晚饭是兰花子吩咐叶绍兴安排的,她指定这家小菜馆,主要是离他们公司近,兰花子担心远了自己回去不安全。叶绍兴就叫蒋排长具体接待陪同罗小三。蒋排长先领罗小三到小菜馆坐了,在等兰花子来的闲谈中,罗小三问镇上有没有女人陪夜,叫蒋排长给他安排一个好一点的,他多给钞票。蒋排长说有,就叫同去的勤务兵找白酥酥。勤务兵找到了白酥酥,讲定了事体,并对她吩咐,天黑后要她在酒馆外面等,看到兰花子和叶队长他们离开后,再进去陪客人。白酥酥说可以,只是不敢住外面,上次戴济才的事把她吓怕了,要客人住她那里。这事就这样定了。吃酒时,也是罗小三昏了头,他看兰花子是个年轻的日本女人,又有姿色,对他又这么热情,心里有了坏念头,手不老实,偷偷从台下摸兰花子的大腿。要不是兰花子想着他明天去南口村现场指导“简化编甲”,说不定当时就打他嘴巴。也因此,兰花子提前走了。叶绍兴看不起尖嘴猴腮夸夸其谈的罗小三,感到跟他喝酒没意思,兰花子一走,跟着也跑了。白酥酥进去后,罗小三一眼看中,开心得要命,也不顾他人在场,上去又搂又抱,连连亲嘴。蒋排长不想跟他们一起胡闹,交代勤务兵等他们吃好后,再送他们到白酥酥住屋。交代后,自己也走了。
张久隆听完,心里是很放心了,对蒋排长说,我向你打听的事千万不要对别人讲,罗小三反正明天不走,我明天再请。说完,与蒋排长说了声再会就走了。
张久隆回到商行,把打听到的事跟大家说了,又说他晓得白酥酥住什么地方,今夜放心去动手。小孔一脸坏笑,说:“哎,老张,你怎么晓得白酥酥住哪里,是不是跟她有来往?”张久隆瞪了小孔一眼,但回答倒是很认真:“这只有名的破鞋,都跟坏种打交道,我当然要摸清她住哪里,干我们这一行,三教九流都要晓得,有啥事体也好办,今天不是派上用场了。”江海龙点点头,说老张你有头脑,又批评小孔,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小孔笑着说,我是说着玩的。江海龙一本正经:“现在严肃点,小孔你夜里跟我去杀罗小三。”小孔一听,笑嘴张得更大了,“好、好”地直叫。陈允家一听,担心江海龙身子骨不硬,说:“你还没有好利索,还是叫张久隆陪小孔去。”江海龙固执地说:“这个罗小三,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否则解不了心头之恨。”
当下,四人商量怎么杀罗小三,商量结果是动刀不动枪,不能出声响。由张久隆领路,到地点后望风,江海龙和小孔进屋,江海龙对付罗小三,小孔对付白酥酥。小孔问,是不是也杀了白酥酥,省得她认出我们有麻烦?江海龙说,她还不够死罪,夜里她也认不出来,你把她抱住不让她出声,我杀了罗小三后你就放了她。小孔一听叫起来,啊,让我抱这个女人,我可从来没碰过女的。江海龙一听火了,说你想什么呢,这是战斗,什么男的女的,到时白酥酥要叫起来或者跑脱,你要负责。小孔吐吐舌头,不做声了。
兴隆饭店小房间里,罗小三与白酥酥又抱又喝,罗小三喝得快站不稳了。勤务兵怕他醉了走不了路,就催白酥酥带罗小三早点走,自己好送他们。白酥酥也担心罗小三走不了,“生意”做不成,便与勤务兵一起,挽着罗小三,跌跌撞撞回她的住处。
白酥酥家有两间屋,外屋吃饭,里屋睡觉。罗小三被放到里屋床上后,勤务兵就走了。白酥酥关好外屋门,又插上门杠,在里外屋各点了一盏煤油灯,再关好窗子。她四下看看,觉得稳妥后,才到床前,推了推罗小三,看看他反应。已喝醉的罗小三,除了有呼吸外,像一条死狗,瘫在床上。白酥酥偷偷笑了一声,立即翻罗小三的口袋,找出了钱包。她跑到外屋,坐到桌子旁,凑着灯打开钱包,看看有多少钱,准备先抽一点。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西山墙堆柴草的地方,有一阵“哗啦”声。白酥酥停了手,细心听,又没声了,欲动手抽钞票,又一阵“哗啦”声。“哪一个野鬼?”白酥酥骂了一声,又听,又没声了,准备再动手,又一阵“哗啦”声。白酥酥停手了,将钱包装进方桌的小抽屉里,然后起身,打开了后门,一边骂哪一个野鬼寻老娘开心,一边出门,去山墙边看个究竟。
白酥酥到了山墙处,看看一堆柴草,没啥异样,周围既无人影也无野狗,就愤愤怒骂:“你哪个野鬼,当心我捉住你,叫你上不了天入不了地!”白酥酥骂完,觉得解了恨,才转身回屋。当她走到后门时,发现屋里的灯灭了,一片黑暗。白酥酥以为灯被风吹灭,走进门里,跑到桌前,刚摸到火柴,脖子被人从背后勒紧了,一个威严又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侬勿要动,侬要叫,阿拉就杀脱侬!”随着话音,一把冷冰冰的刀横在她胸脯上,刀尖正好顶在她的乳头上。白酥酥魂飞魄散,但是想起上次陪戴济才过夜戴济才被杀自己活命的经历,心情霎时间平了下来,知道来人不是杀她,是针对那“客人”的,因而老老实实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但她感觉到,抓她的人倒紧张起来,身子颤抖,呼吸急促。耳边粗粗的呼气声,这又使她无法听到里屋的任何声响。
在小孔揪住白酥酥的时候,江海龙的手指像鹰爪一样抓牢了罗小三的脖子。醉酒中的罗小三感到了窒息,头挣扎转动,耳边传来沉雷似的声音:“罗小三,你不是一直想找江海龙吗?江海龙来了,现在送你到阎王那里编保甲去!”
什么解酒药也没有这句话让罗小三立刻清醒,他用力睁开眼睛,想看清面前的人,人没看清,剧烈的刺痛让他重新闭上眼睛。一把尖刀插进他的胸腔,直顶到心脏。
大功告成!
江海龙拔出刀,跑到外屋,看到小孔还死死抱着白酥酥,说了一声“走!”小孔用刀面压了压白酥酥的胸:“天亮前侬敢传出去,八月半放侬到台上过(指死人牌位放台上)!”说罢松开手,将白酥酥一把推开,跟着江海龙,飞步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