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林带着部队在增援的半路上,发现了翻倒在河里的摩托车,拉出了奄奄一息的江海龙,捞出了中山一郎和另一个鬼子的尸体。他派兵将江海龙和鬼子的尸体送回据点,自己带队继续向东海村进攻。到达村口,他看到的只是夜猫队和一堆警察、清乡队员的尸体,那部铁皮包裹的步话机,被砸得像个烂烧箕。气急败坏的伊林欲进村烧杀,被来路上的枪声吸引,便往回攻击,直追到江口镇附近,一个人影也没见着。精疲力竭的伊林,第一次感到对手的强大与狡猾。
江海龙被拉回日军据点,在鬼子卫生兵给他检查包扎伤口时,兰花子不顾江海龙的伤痛,对他进行盘问。这次去东海村的人员中,江海龙是唯一活着回来的,因而,兰花子问得非常详细。江海龙忍着伤痛和呼吸的困难,一字一顿地告诉兰花子,中山一郎带他们刚到东海村村口,还没站好队,新四军三面围上来打,我们反击了一阵,无奈他们人多火力强,中山一郎拉着他上摩托车逃回来。新四军追着打,也不知中山一郎队长怎么开得车,车子翻进了沟里。说到这里,江海龙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装模作样摸索身上:“你给我的枪,我一直拼到打光子弹。现在枪也不知掉哪去了。”
兰花子一直用心地听着,不打断江海龙任何一句话。待卫生兵检查包扎完伤口,她把卫生兵拉到一边问,江海龙是否伤得很厉害,有没有自伤的可能。卫生兵回答,他主要是跌伤和被摩托车压伤,两根肋骨骨折,腹股沟和左腿严重挫伤,不像是自伤,看来要疗养一阵才能康复。兰花子听了,不知是为江海龙,还是为中山一郎,或是为编保甲的挫折,深深叹息了一声。
江海龙坚持回自己商行疗伤,兰花子派人通知张久隆把江海龙抬回去。江海龙回商行后,张久隆重找医生给他诊断,医生诊断后结论与日军卫生兵一样,配了些消炎药,说肋骨没断没错位,好好休息加强营养,个把月就会好的。
陈允家心疼江海龙,为了他早日康复,天天买猪骨或黑鱼煨汤给他喝。江海龙对陈允家说,你买啥我都吃,但你千万不要对玉兰讲,否则她着急不安心,万一来江口,那是冒险,我们都不能安心了。陈允家答应了,当面不再说什么,背后偷偷掉了好几次泪。
玉兰没来,兰花子却在卫生兵和田坝的陪同下来了几趟,不但给江海龙带来一些治伤药品,还给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说这是皇军与汪政府给江海龙的薪金与补助。她亲手给江海龙换药,说了好几遍希望江海龙早日养好伤,再与她一起工作的话。她还把江海龙在河边丢失的左轮枪送了过来,子弹又配了10发。兰花子用发还手枪这个举动,表示了她对江海龙的信任与鼓励。
在面对面的近距离观察中,江海龙看到,这个女人原来光鲜的脸上,现在疲惫浮现,内心的无助与痛苦显而易见。
龚师傅代表上级组织看望了江海龙,表彰了他杀敌的英勇行为,也提醒他今后一定要谨慎从事,不能以小失大。又说到牺牲的民兵,其组长小龚是他的侄子。大家听后,感叹不已,尤其江海龙,这个在生死面前不动容的硬汉,竟然眼圈发红。龚师傅说,海龙你不要难过,你为他们报了仇,他们九泉之下会有知。你要好好养伤,以后我们要干的事还多得很。
大家怎么也料想不到的是,蒋排长也来看望江海龙。他提了2斤红糖4只猪蹄,一到江海龙床前,连东西也没放下,就说道:“江老板啊江镇长,你命大福大,我蒋某还能看到你,有幸有幸。”
江海龙欠着身子说:“蒋排长,想不到你也来看我,这是托谁的福啊?”
蒋排长一声苦笑:“嗨,托谁的福,是托你的福呀。”
江海龙感到蒋排长话中有话:“我有什么福,没死就是福?”
“没死当然就是福。还有,我要感谢你帮了我救了我啊。”
江海龙听了这话,兴趣大了,问:“我怎么救了你啊?”
“嗨,你有所不知,上次我们遭伏击,我当时就知道是几个民兵干的,我们打败他们还是可以的,但谁愿意打自己乡亲,谁又愿意冒险送命啊?我是东海村人,是不会在自己家门口作孽的。当时,我是想也没多想就说回去,事后,我最担心的,就是怕你在日本人前面讲实话,你一讲,我就有可能被他们杀头。你没讲,就是救了我啊!”
江海龙听了,觉得这蒋排长不纯粹是怕死鬼,还是有点中国人的良心的,是可以争取利用的。想到这里,问:“这次去东海村,你怎么没去?”
“原来还是安排我去的,但我不想去,我对叶队长讲了,我不想到自家村里做对头,又给了叶队长两条好香烟,他才同意。想不到,我不去救了自己一条命。那去的十几个人,反正没一个回来的,就是有活的,我想也被新四军捉了。”蒋排长哭丧着脸说。
蒋排长如此一说,江海龙对他更了解了,便敞开了话说:“蒋排长,我是做生意的,到这里也是没办法,被人家拉着做这个倒霉伤心的镇长,命也差一点送掉。为人家卖命真不值得,弄不好死了连埋的地方也没有。以后,我们大家都照应着点,互相帮帮忙。日本人不可能在中国住一辈子,我们却要在这里一辈子,我们不能做坏事,否则以后被人家戳背脊骂,当汉奸杀。你说是不是?”
“那当然,那当然!” 蒋排长连连点头。
“我们以后就是兄弟,我有啥事找你,你关照点,你有啥难处,直接找我说,找我店里的伙计也可以。不要忘了,我们都是中国人。”
“对,对!你江老板看得起我,我姓蒋的也尊重你,决不做对不起你、对不起中国人的事。”
两人谈得合拍,江海龙精神也足了,叫张久隆买些菜,留蒋排长喝了酒吃了饭。蒋排长走的时候,好像有了主心骨,脚步也有力了。
江海龙交上蒋排长这个朋友,心情宽舒许多。陈允家说,多争取点像蒋排长这样的人,我们的事就好办多了。
江海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与蒋排长的这番谈话,就是做抗日的统战工作,而这种统战工作,共产党、新四军的各个层次、各级领导都在做,也正是这种统战工作,瓦解和争取了大量的敌伪部队为我服务。
兰花子不甘心挫折失败,不等江海龙痊愈,自己亲自带领清乡人员编保甲,只是策略行动上有了变化,即先近后远,从靠着镇的周边乡村开始。由于靠着据点,进出策应方便,在日军武力保障下,兰花子总算有了些成效。
在兰花子近地编保甲的同时,伊林常组织兵力对偏远乡村进行突击扫荡,烧杀抢奸无恶不作。令人奇怪的是,他带队扫荡总是往北面一带,而且愈来愈远。
战争教育了民众,也锻炼了民众,他们既能在共产党、新四军的领导下进行有组织的对敌斗争,又能在无组织状态下自发独立地与敌周旋。“乙级”组织到处进行反清乡反扫荡宣传,各种民谣、口号在群众中流传:
“‘清乡’是清箱子(抢东西),编保甲是穿牛鼻子绳。”
“门户牌是灵位牌!”
“敌人‘清乡’,壮丁抽光。编成保甲,老少被押。”
“不给鬼子一粒粮,就是立功打胜仗!”
“不让敌人捉到人,就是要了他们命!”
……
抵制“清乡”的活动五花八门展开:你要编保甲查人口吗,我谎报人情。你要钉门牌吗,你白天钉我夜里拆,“责任”推给新四军。你要粮食吗,我把粮食藏到缸甏里,埋到地下去。你要抽丁吗,我先把儿子送给新四军,或送到外地去。南通各地民众的反抽丁、反抢粮、反绑票、反逮捕、反奸淫斗争,此唱彼和,此呼彼应,此起彼伏,斗争大潮一浪高过一浪。
在斗争的反反复复中,敌伪采取了一种新的“简化编甲”方法,即不再动员,不再推选,在一个区域内从南到北,或从东到西,挨门逐户数数钉门牌编号,到第十户,其户主就被指定为甲长,实行甲长责任制,一甲十户,谁对抗他们,甲长先罚,户户连坐,轻则罚款捆打,重则烧房杀人。这个方法,恶毒透顶,害得群众叫苦连天,欲哭无泪。这个方法,是乌龙港敌伪人员的“发明”。这个经验,马上被“苏北清乡公署”推广。
这天一早,兰花子派人通知江海龙,说下午召开全镇干部大会,请外地模范保甲指导员来指导“简化编甲”方法,如果江海龙不能到会,由他派本行的人参加,不得有误。江海龙已能起来走路了,但不想参加这个会,叫张久隆去,听听是啥名堂。
兰花子这次请人来“传经送宝”,目的很明显,就是加快本地编保甲行动。她亲自主持会议,对来自乌龙港的那位模范保甲指导员赞扬有加,对“简化编甲”方法推崇备至。张久隆没有听清对那位指导员的介绍,直到那人在台上夸夸其谈、台下人员议论纷纷时,才弄清楚那位模范保甲指导员,竟是江海龙的死对头、我方数次欲除而未成功的罗小三。张久隆攥了两手冷汗,心想,幸亏江海龙今天没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罗小三究竟讲些什么,张久隆也没心思听了,只想一出会场,抓紧回去告诉江海龙。但鬼子和警察站着岗,会不开完,不让任何一人出去。
天气本来就热,张久隆心里焦急,全身滚汗。
罗小三在江口出现,对江海龙来说,危险是直接的。如果让罗小三知道“江镇长”就是江海龙,这麻烦就大了!
罗小三讲到最后,说自己在这里要抓一两个试点,为这里的清乡工作做出贡献。兰花子热烈鼓掌,然后,要求没有编好保甲的那些村长,明天一起现场观摩,力争半个月内全江口地区编好保甲。兰花子又要求人人表态,拥护支持“简化编甲”。
这个会,一直折腾到天擦黑才散。张久隆钻进人群急着要往外走,被兰花子一声叫住,他心头“卟卟”直跳,以为已出了事。但是,兰花子只是提醒他,一定要把会议精神和“简化编甲”方法原原本本告诉江海龙。幸亏罗小三不在旁边,张久隆提心吊胆听完兰花子的话,嘴上答应后,拔脚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