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龙回到行里,把获得的情况告诉了大家,说自己最多装样子再从清乡队调10个人,这样去东海村不过50个人,让小孔通知龚师傅。江海龙把陆文益发给他的手枪子弹交给了陈允家,说,这枪你带着防身,兰花子今天给我配了和这一模一样的枪,从今往后,我正大光明随身可带枪了。说着,拿出兰花子给他的枪和子弹给大家看。陈允家一点也没有为这事高兴,对江海龙说,兰花子是把你往阎王门口推,这次去东海村,到时一旦打起来,子弹不长眼,你千万要隐蔽好。江海龙说,不要紧,只要鬼子不杀我,我总有地方躲,领导上有了安排,我相信不会出错。我现在真正想不明白的是这清乡队,一群地痞流氓,乌合之众,竟然有七八十人,说起来都是中国人,也没有人强迫他,却就是认贼为父,跟着鬼子跑,给他们当帮凶,我有时真想不通,难道他们瞎了眼睛?陈允家说,这没有什么想不通的,哪朝哪代,没有这样的人?这种人没有什么是非观念,也没什么良心,见风使舵,到处捞便宜,有的人对汪精卫抱有幻想,有的人就是为了弄一口饭吃,有奶便是娘,和他们打交道,你也灵活点,你现在毕竟是他们的队长了,说话做事不要出纰漏,当心有人出卖你。江海龙说,我有数,我要叫这种人渣死的时候连棺材都找不到。
第二天一早,江海龙夹了一个布包,才七点半,就进了江北公司大门。兰花子刚吃过早餐,见江海龙这么早来,有点奇怪,问他这么早来干什么?江海龙也没答理她,直接进了会客室,把那包东西放到长供桌上,正要解开,兰花子跟进来了。
兰花子走到江海龙身边,看了看那包东西,问:“这里面什么的东西?”江海龙神情庄重地用手指压了压嘴唇,示意不要说话。接着,打开了包裹。兰花子看到,布包里有一个观音菩萨瓷像,一只陶制香炉,还有烛台香火。
江海龙把菩萨恭恭敬敬放到供桌中央,又点烛烧香,然后跪到地上,虔诚地对菩萨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后,又对着菩萨双手合起拜了拜。做完这一切,才对兰花子说,我是祈祷菩萨保佑我,到东海村平安无事,马到成功。
江海龙这出戏,都是做给兰花子看的,让她感受到,我江海龙做事是真心实意的。
兰花子对烧香求佛保佑之类,从来不信,但对江海龙今天的行为,感觉到了他对即将展开的行动的虔诚,于是脸上挂起了笑,附和着说:“我祝你马到成功,大家的平安无事。”
鬼子又要进村了。
鬼子的准备是充分的,有配了机枪的摩托车,还备了步话机,这样随时可与据点保持联系。又带了四辆“吉铃响”(日语:自行车),以增强行动能力。兰花子带着江海龙和一小队清乡队员,一起进了日军据点,她亲自来为中山一郎和他的夜猫队送行,还犒劳一箱日产的“樱牌”香烟。这队鬼子已被连续的两场胜利陶醉了,他们在院子里欢叫着“太白果新交”“太白果新交”(日语:香烟),一边分配着一边说笑着,好像在开联欢会。江海龙望着这群在中国的土地上不知死活张牙舞爪的恶棍,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手枪,恨不得一枪一个放倒他们。
一排警察也进院子了。江海龙看到,警察只19个人,领队的不是蒋排长,他心里忽然有一丝说不清楚的宽慰。
兰花子把中山一郎叫到一边,嘱咐他,要观察江海龙的表现,也要保护他的安全,皇军需要他的服务。中山一郎认真地点点头。
伊林一声令下,队伍出发。摩托车启动开道,后面依次跟上前卫警察班,夜猫队(包括四个骑“吉铃响”背德式冲锋枪的鬼子),中山一郎,江海龙及清乡队员,后卫警察班。江海龙数了数,包括自己在内,一共40人,人数少于报告的。
旺旺的太阳直照头顶,这天是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
麦已收完了。收割后的麦田里,仍留着暖烘烘甜丝丝的麦子遗香。田里间作的棉苗,已有一尺多高了,一行行整齐地延伸着,到远处汇合成一片青绿色,它给人们带来新的丰收,新的希望。江海龙嗅着麦的遗香,看着茁壮的棉苗,一步不落地跟中山一郎走着,脸上神色自若,心里倒海翻江。他与狼为伍,很快又要与死神相伴,之后是“落荒而逃”还是别的结果,只有天知道。在生死难料的舞台上表演,是人生的精彩还是人生的无奈,他没有去想也不想去想。他只是十分的明确,既然自己已走上这个“舞台”,就应该出色地表演,不要留下遗憾,留下缺点。只要自己还活着,只要鬼子还在中国,就表演下去,直到打败矮东洋。只有这样,这大地上的收获,才能归我们自己,玉兰也才能回到自己身边,过上幸福安定的生活。想着这些,他斜眼看了看昂首挺胸走在前面的中山一郎,心想你这个可恶的对手,今天我和你也许不会再交手,但有一个人必须先见阎王!
中山一郎不会说中国话,因此一路上与江海龙没一句对话,只是横着眉板着脸大步走着。既然中山一郎没话,其他人不敢多言,默默地步步紧跟。摩托车慢速前行,保持着与队伍的距离。无论是枪支还是钢盔,一切钢铁的东西,在太阳下闪着冷酷的很不协调的光芒。
队伍一路不停,气氛肃穆地前进。
10点,队伍到达东海村的村口。中山一郎还没将队伍展开,突然间,猛烈的枪声从三面响起,鬼子和警察猝不及防,一下子就倒下十几个。
江海龙盼望的战斗在瞬间打响了,他赶紧伏下身子,拔出了枪,做出反击的样子。在同一时刻,没被打中的敌人都伏了下来,中山一郎迅即指挥部队还击。双方的枪声交织在一起,江海龙根本分辨不出枪声来自何处,只感觉子弹在四周飞窜,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死亡气息。他镇定后发现,自己身子前后左右10米之内,地上没有一个弹着点。他意识到,这是同志们在保护自己啊!可是,这也给了中山一郎活命的余地,他就在江海龙旁边,也在这个“保护圈”内,因此毫发无损。中山一郎指挥兵士顽抗,又叫执步话机的鬼子向据点报告,呼请支援。他还抽空看江海龙,喊着“打、打!”江海龙只得端起枪,朝前方上空“叭、叭”地瞎开火。
既然是有备而来,那就决不能失败。以江防团留下的一个连为基础的县武工大队,还有附近一带的民兵,全部集结来了,就是夜猫队队员真的个个以一当十,也抵挡不了一二百个复仇的烈火燃烧在胸的战士和民兵,抵挡不了暴雨一般的子弹。
这是一个血色的时刻,一个残酷的情景。一时间天昏地暗,人仰马翻。江海龙事后都记不清楚,他是怎样被中山一郎拉上摩托车逃跑的。摩托车冲出村口跑上回据点的路,江海龙才清楚自己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开车的是中山一郎,边斗上机枪也不见了,里面坐着一个一条胳膊被打断的鬼子。那鬼子埋着头,弓着背,恨不得长对翅膀朝前飞,惊慌可想而知。身后,枪声依然一声接一声,但江海龙听得出来,子弹是向上飞的,那是让他们安全逃走。这时,江海龙看着这两个“贴”在身边的鬼子,心里腾飞一个问号,难道让这两个鬼子也安全地逃回去吗?答案立刻崩了出来,不!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无人看到的原野上,我江海龙今天要过过杀鬼子的瘾!
此念头一出,江海龙不再想许多了,下面不是伊林过来接应就是很快回到据点,不抓紧动手一切都晚了。江海龙一手抓牢扶手,一手握牢左轮枪,对准毫无防备的边斗里的鬼子后脑勺,一勾扳机,“叭”的一声脆响,那鬼子顿时头顶开花瘫倒下去。江海龙紧接着转过枪口,对着中山一郎后背又一勾扳机。枪没有响,枪里已无子弹。江海龙不等已警觉的中山一郎有什么反应,用枪把狠狠砸向他的后脑,然后一伸手,勾住了中山一郎的脖子。飞奔的摩托车已失控,一头栽向路边的河沟,压着芦苇,翻滚下去。江海龙和中山一郎与摩托车一起翻滚,“通通”落进水里。
河水并不深,只淹到人的半个身子。中山一郎的一条腿断了,腰也受了重伤,无法挣扎起来,他昂着头吸了好几口气,才转过头寻找江海龙,发现近在咫尺额头渗血喘着粗气的江海龙,正吃力地从水中站起来,眼睛恶狠狠地盯住他。
“你、你什么的干活?”中山一郎惊骇地大叫。
“我,新四军的干活!”江海龙一边回答,一边用尽全身的力气,雄狮一般扑向中山一郎,双手按住中山一郎的脖子,狠狠地往水里压下去。
混浊的沟水翻出一连串水泡,中山一郎在水里拼命挣扎了几下,就伸直了腿。江海龙却一直死命地压着对方,直到筋疲力尽,才松开手,随即也倒进水里。他的头搁在中山一郎的尸体上,正好露在水面上。
江海龙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蔚蓝的天空,看着白云在悠悠地走。他的两个鼻孔大张,吃力地一下一下地呼吸着水面上清凉的空气。他不想动,也没有力气动,自己的命运下一步将是什么,也不去想,只是心里透亮:
我为政委报了仇,为民兵报了仇,这支夜猫队被消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