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龙和小孔回去后,把主意一说,陈允家和张久隆都满意,但让谁过河进大院引火,争论不一。江海龙要自己去,张久隆和小孔不同意,说这很危险,你是头,万一出事不好交代。小孔要去,江海龙不同意,认为小孔万一时间掌握不好,影响整个计划。张久隆要去,江海龙和小孔立即反对,说张久隆游水就不过关,说不定还到不了对岸。最后三人的眼光都对着一直没开口的陈允家,由他选择谁过河。陈允家“咕咕”抽了一阵水烟,说:“时间不多了,你们不要再争,否则准备都来不及了。我点名谁去,谁就去,好不好?”三人说“好”。陈允家吐了一口烟,咳了一声,说:“海龙去。”
小孔抹抹嘴,不服气,拐弯抹角找了个不同意江海龙去的理由:“到时你手榴弹的弦找不到怎么办?”江海龙一瞪眼:“嘿,怎么会找不到,那次在汽艇上急,现在急什么,等着我打。你别瞎操心。”陈允家说:“别吵了,快烧饭吃,吃饱点,一更天就要过去。”
接近一更天,江海龙和小孔、张久隆准备出门。陈允家点名让江海龙去,那是考虑到江海龙办事有把握,但还是替他担心着,清楚这又是一次出生入死,因此郑重关照江海龙:“海龙啊,要记住,小心驶得万年船,一定要当心啊!”江海龙说:“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江海龙带着张久隆、小孔,从商行后面的河边,找暗处走到了警察大院的河对岸,在芦苇里埋伏下来,再次仔细观察对岸。月光现在很明亮,河对岸房子上的窗户都能看得见。据点内外一片沉静,岗楼上挂着的汽油灯,以前在黑夜里亮得刺目,今晚在月光下黯然失色。哨兵也不见站着,大概坐着睡觉了。新四军和民兵没进镇里袭击过他们,他们住在窝里还是麻痹大意的。加上篱笆的修筑,让敌人更加放松了警惕。江海龙说,我现在就过去,让你们今天看看我泅水的本事。说着,他脱去衣裤,将用油纸包好的手枪手榴弹和火柴挂牢腰间,然后蹑手蹑脚下河,深吸一口气,整个人蹲进了水里。张久隆和小孔只看到水面上有些波纹,听不到一丝声响。他们紧张到闭气不敢呼吸的状态,待他们换气时,见到一个人头从河对面岸脚旁的水中冒了出来。
一会儿,江海龙爬上了岸。
江海龙成功过河,张久隆和小孔同时松了一口气。
江海龙躲进了有门口但没有门板的柴草仓库里,待心跳正常了,才擦干手,解开油纸包,拿出了手枪手榴弹和火柴,一一检查,都干燥无湿,放了心。他察看四周,不见一个人影,但有人的打鼾声从对面宿舍里传来。仓库内,陈年干燥的玉米秸、棉花秸、豆秸等柴草堆得有一人多高。江海龙发现,门框上挂着一盏煤油灯,便上前摘了下来,摇一摇,感觉里面还有不少油,这就让江海龙喜出望外了。看看月亮快当头了,江海龙回忆着那次在乌龙港杜副官与他以月亮约时间的事,暗暗一笑。他低头开始做点火准备,把煤油全洒到柴草上,火柴盒打开了,手榴弹的盖也拧开了,导火线拉出一半,就等“开工”。
恰恰在这时,一个脚步声从宿舍那边传来,江海龙忙拿起枪,躲到门后。
那是一个上茅房的警察,披着上衣,睡眼蒙眬,走路踉踉跄跄。当他走到茅房跟前时,闻到了浓郁的煤油味,停了脚,再用鼻子嗅了嗅,就向柴草库这边来了。
江海龙心里顿时斗起来,如果他进来,怎样对付他,打枪会立即惊动敌人,影响计划,只能用拳头了。就在江海龙插好手枪准备动手之时,鬼子据点那边,突然“叭-、叭-”两声枪响,这是鬼子的三八枪声。紧接着,“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一连串机枪声传来,这是新四军“三、六、九”机枪打法。毫无疑问,那边鬼子哨兵发现情况放了枪,我部队对鬼子压制性地开火了。江海龙想,既然打响了,这里对付那“黑狗”容易了,就在他要出手时,操场那边传来一阵哨子声,“紧急集合,紧急集合!”呼叫声响成一片。那警察也顾不得进柴草库察看了,慌忙转身跑去集合。
敌人紧急集合,就是要出动增援。时不我待,机不可失!江海龙从容地点起了火,然后不急不忙躲到了库房后的河岸边。
干燥的柴草一点就着,加上油的助燃,眨眼工夫,烈火直窜,把整个警察大院映照的红彤彤一片。叶绍兴在操场上还没集合好队伍,见后院起火,忙喊队伍快救火。黑压压的一群人,没一个人去提桶拿盆,都拖着枪,像看热闹似的稀里哗啦往宿舍后的柴草库房跑来。一到后面,发现火势威猛,吓得不敢往前挪步。叶绍兴在后面挥枪大叫:“他妈的站着干什么,快救火,快救火啊!”喊声未落,两颗手榴弹接连从火光后面飞了过来,“轰、轰”两声巨响,十几个人被炸翻在地。没死的这才惊醒,伏到地上,不等叶绍兴发令,机枪、步枪一齐向库房及周围开起火来。岗楼上的机枪手以为新四军从后院库房过来,抱过机枪朝库房方向扫射,由于宿舍屋顶挡着,结果把屋上的瓦打碎一大片。碎片下落,屋下面的人以为有袭击者在屋顶上,又举枪往屋顶上打。
警察大院里,彻底炸了窝。
江口镇两头枪声紧密,连过年放鞭炮也没有这样热闹过。一些居民真认为新四军攻碉堡了,心里可快乐了,不顾危险欢呼起来。
在这热闹声中,江海龙平静地游回出发点,穿好衣裳,与张久隆、小孔趴在河沿上,看对岸警察下一步动作。
叶绍兴指挥部队打了好一阵,感觉到没有人还击,才住了手。到此时,柴草库房连同茅房,烧得已没有形状。叶绍兴放弃了救火,派人到宿舍、库房周围检查,看有没有被打着的新四军或偷袭者,结果一无所获。火冒三丈的叶绍兴,只得叫三排留下救治伤员,抬走死者,看守大院,又集合起一、二排,准备支援日军。因为一开始,他就是接到伊林的电话,要他速去日军据点,内外夹击偷袭的新四军。按照他们之间的一项作战规定,无论谁先受到攻击,另一方必须增援,无论有无要求。
两个排六七十人在操场上刚站好队,岗楼顶部的哨兵叫了起来:“叶队长,不好了,江边那里都烧起来了,好像是竹篱笆。”
叶绍兴一听,撅着屁股就往岗楼上爬。他上气不接下气爬到楼顶,朝江边方向一看,果然江边一线,全冒着火,从西到东,火龙一眼看不到头。他明白,这竹篱笆全给烧了。叶绍兴倒吸一口冷气,呆呆地看了一阵,又急急忙忙朝楼下跑,到了队伍前面,喊道:“新四军在烧竹篱笆,今夜出了大事体,大家快准备好,到东面据点去。”
河这边,叶绍兴的喊话听得清清楚楚,江海龙看着警察准备出来,对小孔说,该你上阵了。小孔得令,举着驳壳枪朝对岸警察队伍里就是一枪,一人应声而倒,然后拿起用纸板卷成的喇叭筒,喊了起来:“喂,你们这些黑老鸦都听好了,都不准乱动。今夜新四军要烧光竹篱笆,还要对日本鬼子进攻,打下几个据点。看你姓叶的是中国人,只吓吓你,伤你点皮肉,让你晓得新四军厉害。叶绍兴,如果你胆敢带队伍出碉堡一步,今天就敲烂你的狗头。我们新四军是说话算话的,不信你出来试试看。”
小孔喊完,大家静观对岸警察动静。
叶绍兴先被对岸突发的一枪吓了一跳,见一个警察已倒在旁边,魂已吓掉一半,又听这一通喊话,吓得不敢回应一声,马上蹲下身子。两大排警察,早吓得蹲在地上抱了头。待对岸没声音了,他们把目光对着叶绍兴,看他怎么表态。
这时的叶绍兴,脑子比谁都转得快了,从日军据点交火,自己后院遭袭,江边篱笆被烧,对岸打枪警告,这四件事连着发生很清楚,这是新四军大规模的统一行动,绝不是吓你玩的,而且新四军还真的放你姓叶的一马,没再开枪打你,否则,自己也躺在地上了。想到此,叶绍兴面对对岸,蹲直身子伸长脖子,真像一只啼叫的公鸡,对自己部队,实际上是回应对方大喊着:“全体听好,四周警戒,防止新四军进攻。没有我命令,不准一人出去!”
江海龙他们听了,只差没笑出声来。
双方隔着河默默“对峙”了一阵,江海龙抬头看看月亮,过了三更天了,轻轻一声:“撤!回去睡觉。”
静悄悄的,三条人影在岸边消失了。
天色发亮时,气急败坏的伊林带着鬼子来到警察大院,蹲守了一夜的叶绍兴这才敢直起腰来。伊林见了叶绍兴,抬手就给了一个大嘴巴,打得叶绍兴站立不稳,差一点跌倒在地上。
“你的说,怎么的回事,为什么不过来?”等叶绍兴站稳,伊林眼脱楞楞问。
“我、我们,也遭到新、新四军围攻,弟、弟兄们坚决抵抗,死伤了十、十几个。你不信,进来看看。”叶绍兴将想好的话回答了。
伊林叫叶绍兴带领,实地察看。当他看到被烧光的库房,死伤的人员,打坏的屋顶,还有地上的弹坑,才相信了叶绍兴,哼出一声:“八格(混蛋)!”又喊叫一声:“快快的,带队伍向江边的开路!”
一大群日伪军赶到南河口,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篱笆灰烬,一些没烧尽的篱笆桩还在冒着青烟。南河口的检问所,也被烧个精光,7个保安队员和2个值勤警察,像一串螃蟹被绑扎在一起,见到伊林、叶绍兴,马上哭爹叫娘。
伊林发疯似的挥刀砍着灰黑的篱笆桩,嘴里“八格、八格”骂个不停。
日伪苦心经营的三百里长的竹篱笆,被一夜烧毁,没有同仇敌忾的意志,没有全体民众的支持,没有抗日健儿的神勇,没有抗日先锋共产党的领导,这样的伟大壮举是不可能完成的。连今天的人们,说到这个闻名中外的破除大行动,也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