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富与副官开审江海龙,气氛像在火药桶里。
“来,先给我绑了!”王长富命令卫兵。
两个卫兵抓了麻绳上来,江海龙“呼”地一下子站起来,喊声比王长富还高:“你们想来硬的,要动手?你试试看,我马上叫你们两个躺倒地上像死蟹!”
卫兵一看江海龙结实的身躯和威武的架势,不敢动了,反而转过眼来看王长富。王长富没想到对方这么硬,恼羞成怒,端起手枪对着江海龙:“你敢动一动,老子我一枪毙了你!”
“你今天敢打死我,不等到过年,你就四脚朝天躺在街上。你信不信?”江海龙眼瞪得像铜铃。
王长富没想到对方比自己还凶,心里发畏,拿枪的手一抖,歪着头问:“你这话吓谁?”
“吓谁?我不是吓你,而是肯定这样。难道你忘了,你叫我们来做啥的?你忘了,你是通过啥路子联系的?你杀了我,事情传出去,生意你以后做不成不说,盐行那边人来杀你不说,日本人也不会放过你!”
王长富倒抽一口冷气,枪口落下许多。的确,做这次用子弹换盐的生意,他是通过好多关系放出风的,如果今天杀了江海龙,不管他是不是新四军,他这次是来做生意的,事情一旦闹出去,以后就没人敢同你做生意,自己的财路也就彻底断了。再说,事情传到日本人耳朵里,那是很容易的。日本人一旦知道,不论有没有换成,那就自身难保了,日本人是绝不允许他背着他们做军火生意的,而且这些子弹,他是以防新四军进岛的理由,从日本人那里要来的,因此,哪怕你杀了10个江海龙,日本人也不会放过你。想到这一层,王长富真是有些胆寒。但王长富的枪口很快又抬了起来,这里的原因,就是王麻子一事。他再次“嘿嘿”冷笑几声:“姓江的,我现在不是跟你谈生意。我问你,你承认不承认你叫江海龙?”
“我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就是江海龙。”江海龙知道今天埋名隐姓已毫无意义,干脆承认。
“算你有种。你知道王麻子吗?”
“哪个王麻子?”江海龙一时真想不起来哪个王麻子。
“别装傻了。就是你杀了的王麻子,那是我的堂弟,我替兄弟报仇,杀你有一千个理由,谁你讲到哪里去,人家能说啥。哼!”
江海龙这才想起他杀的那个烧了他家的伪军小队长王麻子,心里一惊。他怎么能想到,王麻子与王长富是堂兄弟关系。
王长富看江海龙闷在那里,拿枪直直指着江海龙:“怎么样,没话说了吧,嘴不硬了吧。你以为你能跑得了?今天,你撞在我手里,也算死个明白,我也会叫江湖上知道我为什么杀你,不能怪我姓王的做生意不守信用。”
现在,江海龙有些后悔来这一趟了,今天撞在黑角上(当地方言,指碰到特别倒霉的坏运气),自己死了也就算了,但部队急需的子弹要落空,那真是死了也对不起首长和同志们!事到如今,有啥办法脱险,关键是如何把子弹换回去?他脑子像风车一般转,看看两个卫兵,又欲上来绑他,如果真同他们搏斗,冲不出去不说,死在枪下是立竿见影的事。不能,还得用脑筋同他们斗。王长富怕换子弹的事让鬼子知道,说明他已心虚了,在王麻子这件事上,如果能与他讲讲条件,路不可能绝。想到这儿,江海龙突然坐了下来,放松了口气说:“王大队长,我当时怎么知道他是你堂弟。而且,我也不会无缘无故杀他呀。我是做生意的人,脑子里就想赚钞票,今天来,也是想赚一笔钞票,谁愿意杀人倒财运,做那种触霉头的事。我想你也不想倒财运,只想多发财吧。”
王长富听了,觉得对方话里有话,反正对方也跑不了,就把枪往桌上一放:“那我就听听,你今天还能念什么发财经。大家都说江北人狡猾,我看你今天能否滑出我手心?”
江海龙知道王长富对钞票动了念头,便说道:“我与王麻子无冤无仇,平素也不认识,我杀他干什么。可是,王大队长你晓得不晓得,他不该那样对我呀。他无缘无故带人抢我家东西,还一把火烧了我家房子,就差没有挖我家祖坟,哪个人碰到这种事,不会恨得牙咬出血?你说他为什么这样对待我?”
“为什么这样对你,这还要我说?你在船上杀了日本人,就要捉你。”王长富狠狠地说。
江海龙真想骂一声这个日本狗奴才,但知道现在万万不能激怒他,要与他周旋,想办法达到目的,于是伸伸腿,慢条斯理地说:“我为什么杀日本人,你难道不晓得?我也谈不上抗日不抗日,只是因为他们平白无故开枪杀我内弟,我以血还血。你说你要帮你兄弟报仇,难道我帮我兄弟报仇就不对?”
江海龙在这里把王长富兜住了,气得王长富干瞪了一阵眼,正欲找话对付,江海龙又开口了:“王大队长,过去的事,提来提去只有心头冒火,我看都没有意思。今天,我可以给你兄弟一点烧纸钱,你也算多有点钱花。大家朝前看,发财过好日子,才是真功夫真道理。这趟生意,你王大队长要做成功,钞票进不少,这个账,我一算就晓得。生意做成,你我也算有了交情,今后生意还多。你也晓得,我江湖上认识的人不少,特别在江北,路子熟,你想发财,我可帮你忙。但你今天要杀了我,容易是容易,可是一条财路……”
江海龙还没说完,王长富突然一抬手,阻止江海龙再说下去,然后对一直一声不吭的副官耳语一句,又对两个卫兵说:“你们两个先在这里看好他。”之后,提了手枪,与副官一起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他们到了另外一间房里,王长富问副官,你说杀还是不杀?副官说,我想了好一阵,不能杀。否则,这笔生意做不成不说,张新保也牵在这里,事情闹大了,肯定会传出去,以后的路不好走。我看今天事情这么办,我们好好敲他一笔竹杠,他不会不答应。王长富点了点头,说,我也是这个想法,你现在去看看张新保那里怎样,然后我们想办法敲姓江的,张新保那里也要敲他。副官点点头,立刻过去了。
这边王长富和副官一走,江海龙看了看在对面墙脚边站得直挺挺的卫兵,说:“两位兄弟,我刚才讲的话对不对?”
一个胖一点的卫兵回答:“我们不好多话。”
江海龙看了看身边桌上的一盒香烟,拿了起来,抽出几支,一抬手朝卫兵脚跟前丢过去:“拿了抽,干站着做啥。”
卫兵低头拾烟,等他们抬起头来再看江海龙的时候,吓得魂差不多飞到了屋檐上。他们看到,江海龙的手里有一把左轮手枪,枪口正对着他们。他们的膝盖一下子酥了,“卟、卟”两声跪到地上,口里连声求饶:“老、老大,你、你放过我们,我们在这里也、也是混口饭吃,没人真的跟姓王的,你不要杀、杀我们。”
江海龙哈哈大笑:“我杀你们干什么,只吓吓你们。我告诉你们,我只杀仇人。我刚才跟王长富说的话,你们没有听懂吗?”
“听懂,听懂。”卫兵的头像鸡啄米。
“以后少做对不起朋友的事,我江海龙发财了,少不了你们。”
“哎,不敢,不敢。”
“这里有几块银元,你们先拿去。”江海龙从口袋里掏出四块银元,往卫兵跟前丢去。
卫兵眼睛盯着银元,不敢拾取。
江海龙继续他的教育:“我江海龙在江湖上走了多少年,你们也不打听打听,北到山东,南到浙江,东到嵊泗,西到安庆,长江口这一带朋友四处都有,一两个小对头想吃我,就是我不动手,我朋友迟早将他蟹脚一条条敲断。你们信不信?”
“相信,相信!”两人撅着屁股又是鸡啄米。
“你们也不要这样,把银元收起来吧。”
“哎,谢谢,谢谢。”
卫兵拾着银元正要爬起来,门被推开,王长富和副官大步跨进来。王长富一看卫兵这个样子,骂道:“混账,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卫兵用手指指江海龙:“喏……”王长富抬眼一看,立即魂飞天外。他佝偻着身子抖着腿,眼睛发直瘫软着手,脖子发梗僵了舌头,要不是副官扶着他,早屁股着地了。
江海龙看着王长富这副怕死相,慢慢把枪收起,往长袍里的后腰带上一插,说道:“王大队长,你怕啥呀,到了你的地盘,我都不怕,你倒吓成了土鳖。我早告诉过你,我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杀人的,我想要钞票,不想要你人头。”
王长富看着江海龙收了枪,腿脚才硬了起来,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小心地问:“你、你怎么也有枪?”
“这是警备队借我防身的,上崇明岛,大家知道风险大,像你就不大好说话,因此他们还来了几个高手,在外面保我做交易,等我回话。刚才我也是闲着拿出来看看,没想到把你们吓着了。好了,坐吧坐吧,有话我们再谈。”江海龙先坐了下来。
想敲竹杠的事,王长富现在忘到了九霄云外,小心翼翼挪着步到了先前坐着的位子前,坐了下来定了神,才对卫兵一挥手:“滚!”等卫兵走了,王长富才对江海龙开口:“江老大,你刚才的话,我也听进去了。不过我想问问你,你是不是参加了新四军?”
“你听谁瞎说我参加新四军?我一个撑船人,跑生意的,满脑子钞票,我想参加新四军,新四军都不要我。”
“哪你不是跟陈义一起走了吗?”
“陈义参加新四军是真的,我吃不了那个苦,又得不到钱,所以他把部队拉过去后,我只熬了三天,就跟他分手了。我还是做生意开心,撑船自由。”
一丝淡淡的笑容慢慢露在王长富的脸上:“哪你现在跟哪些人做生意?”
江海龙跷起了二郎腿:“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我跟山东人做,也跟浙江人做,跟新四军做,也跟你们做。你晓得北面日本人也开公司吧?”
王长富点点头:“晓得,这岛上也有。”
“告诉你,我也跟他们做生意,他们也想发财嘛!现在这个乱世界,只要不怕死,加上有门道,财有的发。”
王长富听得津津有味,忽然说道:“你打死日本人,他们不抓你?”
“他们哪里认识我,除了你告我。”
王长富立即讪讪地说:“江老大,刚才,是、是误会。你说过,以前的事不提,朝前看。我呢,也把王麻子的事销了。今天的生意我们照做,你以后有发财的地方,还得多照顾照顾我。”
险关已过,江海龙为顺利换好子弹,就说道:“你放心。什么新四军、东洋军,我们不去管他,只图自己发达,口袋里有钞票才是真本事,走遍天下都有人求。你要有一船金元宝,还在这里当什么看日本人眼色的大队长,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王长富满面堆笑。
“大队长,为了保险,在你地盘上送货出去,你还是要帮帮忙,防止被日本人看见。”
“好,好好,我叫副官亲自护送。”王长富一口答应。
一个勤务兵跑进来,问王长富:“大队长,酒菜都凉了,还吃不吃?”
“混蛋!我这里来了大客商,怎么不吃饭,我们马上就去。”王长富转头又吩咐副官,“叫大家嘴严一点。这里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谁要把江老大说出去,先杀了谁。”
“是!”副官立正答应,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化险为夷,江海龙张新保王长富及副官,四个人重新坐到了一起。当天下午,王长富派副官护送,将装好箱的子弹直接送到盐船上。
日落时分,江海龙高喊一声“走哎——”,船篷“呼呼”地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