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才放一次假的周日,上午孙琪本想逮住机会补个觉,却在一大清早被敲锣打鼓的肚子吵醒,狼吞虎咽吃下两碗泡面后,舌头又嚷着太油腻得来瓶雪碧缓解缓解。
怕牙疼泡面都没敢怎么嚼,但疼痛还是逐渐蔓延过每一条神经,孙琪手托着腮走进电梯,长久以来的折磨已让她习惯与牙疼相伴,无时无刻变着花样的疼痛就像眼睛会看到多姿多彩的世界一样再正常不过了,她都快忘记没有疼痛的健康躯体是怎样的感觉了。
电梯门刚要关上的刹那,又被一只手挡开了,一只头上绑着粉红蝴蝶结,毛像雪白松软棉花一样铺满全身的小狗率先跑进电梯,但是狗链另一端的主人却迟迟没有进来。
眼看电梯门再次关上的时候,孙琪按住开门键,问电梯门外戴着墨镜,袭一身法国式复古修身裙的狗主人,“您不进来吗?”
门外的人盯着孙琪犹豫了几秒就走进了电梯,她摘下墨镜的时候,让孙琪惊讶地忘却了牙痛。
这不是刘老太婆吗?孙琪脑袋里隆隆隆跑过一辆列车。
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啊!刘老太婆褪掉了苍老的奶奶装,这么一打扮起来,完全看不出她六十多岁的年纪,就连那条凯恩梗也跟着焕然一新。
“呃------那个,那天早上,对不起!”孙琪搔搔头,“我那天早上心情不好,话说得有些过分,您别往心里去!”
“我接受你的道歉!”刘老太婆昂着头,视线瞟到斜上方,“我的小宝贝可爱吗?”
“它现在很可爱!之前它头上的毛特别长盖着鼻子以上的部分,我都没发现它原来还有一双忽闪忽闪惹人怜爱的大眼睛!”
“是!我家小宝贝现在人见人爱,小娃娃们看到它都忍不住停下来要抱抱它!”刘老太婆从挎在胳膊上的皮包里拿出两只丝织手套戴上,“你之前说得对!我家小宝贝确实只有我自己觉得可爱,那天早上,我牵着它经过一扇玻璃门时,突然被玻璃上反射的影像吓到了,混身散布着衰老腐败气息的女人牵着条脏不拉几的狗正望着我,我坐在路边花了好长时间才接受了她就是我的事实。”
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刘老太婆此时流露出的落寞神情让人觉得悲凉。
“就在我抬起头的时候,发现了马路斜对面的一家宠物美容店,我想到我家小宝贝才四岁,正是青春年少的大好时光,得让它像我年轻的时候一样绽放光彩。结果它做完新造型后确实是干净漂亮了,我却显得更老更黯淡了,为了跟我家小宝贝儿凑成一对儿,我也顺便去商场里把自己翻新了一把。”
孙琪看了一眼刘老太婆脸上的皱纹,试图从中探寻到她年轻时的痕迹,却无法突破想象力。
两人一齐走出电梯后,刘老太婆依旧走在孙琪旁边说着话。
“你别看我现在又老又丑又干巴,当年可是有医学院的一大把小伙子追在我屁股后面,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其中就有我那老头子,他是个顶会软磨硬泡的主儿,花了好几年的功夫在我身上一只不死心,最后我索性就把自个儿撂给他了!”刘老太婆像街拍超模一样帅气地戴上墨镜,“我说,你老捂着个脸干嘛?”
“我正在长智齿,牙疼!”
“张开嘴,我看看!”刘老太婆顺势擒住了孙琪的脑袋。
“那个,我早上还没来得及刷牙,也许有点儿味道-------”
“挖肚子割肠子的营生,我干了三十几年,什么奇怪味儿没闻见过,什么血腥场面没看见过!”刘老太婆两只苍劲有力的手掌捧住孙琪的脸,“嘴巴张大点儿-------哎呦!孩子,你这牙龈稍微有点儿肿啊,疼多久了?”
“八九天了!”
“你可真能挨,怎么不去医院看看呢,你们呐!非得靠得身体受不了,问题严重了才去难为医生,早点儿去不是于己于彼都好么?我看你左边那颗智齿的牙根有向右顶别的牙齿的趋势,应该是阻生智齿,趁早拔了为好。这样吧!我今天也没什么事儿,带你去我一个师兄那里,他的技术可是一等一的好。”
“我不去!”孙琪一听自己还要拔牙就腿软起来,“我还有事儿---------”
“有什么事儿回来再说,这种阻生牙会引发冠周发炎,到时候疼得你什么事儿都做不了!”
刘老太婆说她是搞外科的,跟手术台过了三十多年,要不是因为后来右手使不上力拿着手术刀发颤,她还要继续站在手术台上。
要说刘老太婆右手使不上力,正坐在一家牙科诊所里的孙琪是表示十二分怀疑的,要不然刘老太婆是如何左牵狗,右擎着她绕到这儿的。
这是家临街的诊所躲在一条安静的巷子里,店面与后院的家连成一体,保存了上世纪的格局,整洁的水泥地面不知有多少人的鞋底踏过,被擦得锃光瓦亮,房间中央燃起的崖柏熏香安使孙琪慢慢平静下来,减掉了她一大半的恐惧。
被刘老太婆亲切称作“师兄”的老先生带着老花镜检查一边检查孙琪的牙齿一边轻轻地问她疼不疼,这位头发几尽花白的老先生像是古代儒雅的学士,丝毫没有孙琪印象里穿着白大褂医生的冰冷和残酷,孙琪不禁联想到刘老太婆穿上白大褂的样子,绝对是毫不眨眼,把手术台上的病人当牲畜宰割的刽子手。
“老先生!我需要拔牙吗?”
老先生笑眯眯地点点头,“不要害怕,不会特别疼的!”
“不会特别疼是有多疼?”孙琪立马坐起来,她想着怎么就这么被刘老太婆拐到一个陌生牙医手下,并且还要进行惨绝人寰的“拔牙手术”,她也许应该等爸爸回来陪她一起,或者等妈妈回来后联系一家大医院什么的。
“孩子,我师兄拔牙的技术可是在全国都上数的,他拔牙不大疼可是咱们这儿公认的,他每年还都要出去给一些年轻牙医做培训呢!”
“你不要压力太大,”老先生温和地递给她一杯水漱口,“有没有来月事?”
孙琪突然被问到这个,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没有。
“那就没有问题了!”说完老先生走到后门,朝着后院喊了几声“德芬”,却无人回应。
“爷爷,奶奶出去买菜了!”
“那你帮我拿点儿普鲁卡因过来,再准备些冰块!”
“好!”
孙琪依稀听到后院里传来熟悉的声音,直到季秋洋端着一个医用器皿盘出现的那一刻,她猛然想起刚才走进诊所时看到门口立着的牌子上写着“老季诊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