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陶陶不安地立在办公桌一旁,看着孙琪急速地翻阅着她上交的关于罗茂财案子的整理资料,心里不由得敲起了毫无节奏感的杂乱鼓点,整个办公室里的空气随着孙琪的眉头一点点聚拢,凝结,旋而沉降,害得管陶陶找不到一丝存留于房间上空的氧气来维持基本的生命机能。
“为什么只对A栋楼的第七层阳台做了安全评估鉴定?”孙琪将手中的资料“啪”地扔在了桌子上。
“根据尸检报告和警方出示的数据推断出,罗茂财是从第七层阳台坠亡的。”
“从你中气十足的语气来看,似乎对自己的回答很满意嘛!”
管陶陶局促不安起来,难道不是这样吗,好像没什么不对的啊,但是却可以从孙琪的语气里明显感受到蓄势待发的利箭正瞄向自己,所以直觉告诉她此刻最好不要在孙琪面前做愚蠢又多余的辩解。
“.......”
“怎么,支吾不出来了?”
管陶陶用力把头和脖子间的角度压成九十度,却还是感到灼热的目光直逼到了自己的脑门儿。
“第七层阳台只是A栋楼的一部分,你只举证第七层阳台的塌落存在施工方面的问题非常容易被对方钻漏子,相反,将每一层的阳台及其相连的结构做详细评估,把其余楼层可能鉴定得到的不合格问题一齐作为指控的证据将会大大提高你在法官眼里的胜算,这么简单的东西还需要我来提醒你吗?”
“.......”管陶陶觉得有些委屈,她才来实习了两个月而已,压根儿没啥办案子的经验,更何况孙琪从来没有悉心指点过她。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像小学老师一样手把手教你才对!”
“......”管陶陶不自觉地嘟起了小嘴,心里嘀咕着,难道不是吗,光叫我给你接下来的案子跑腿,都没教过怎么办案子。
“上个月,一个建筑工地的工伤案子经你的手了吧?”
管陶陶点点头。
“那个案子和现在这个不是很相似吗?既然曾接触过相似案件的处理经过,为什么会在同样问题上又犯了错误?你来实习就只是为了完成交给你的手头工作来了?那我看你没必要继续无脑的忙碌了,我直接让你实习合格得了!”
管陶陶自从跟了孙琪实习以来还是头一次被这么严苛地训斥,一时有点接受不了,又加上无限的委屈,眼眶一热,眼泪止不住地噼里啪啦起来。
“把扑簌簌的泪珠儿收一收,”孙琪用指关节“咣咣”地敲了敲办公桌,“我知道你在学校的成绩和表现一直很优异,并且以四百多分通过了司考;不过,我想提醒你一下且仅此一次,学校里有专门的授课教师与指定教材,而进了社会,得靠你自己去搜罗老师和配套教材,至于能走多远,全凭个人造化!”
律师这个行当的生存境遇丝毫不亚于狼群间的竞争,案源就是维持生命的食物,需要拼尽所有的力气、计谋去抢夺,人性与狼性在此处得以相融。
每一个律师都要经过跟随师傅学习和培养新人的阶段,自己是新人的时候希望师傅能把所有绝学传授于己,自己是过来人的时候又希冀尽量避免绝活儿被偷师,以免培养出与自己争夺食物的对手;两年把一个实习律师助理带成一名执业律师,十年内至少为自己增加三个潜在对手,因此在某些律所甚至不乏有上司宁愿搞砸一个小案子也不让新人获得成长的卑劣手段存在。就像有名的主厨在烹饪时也会想办法不让学徒看到自己做菜的关键步骤,而学徒要想成为主厨就要想尽一切方法与师傅齐平然后超越他取代他,使用的方法有高尚的路子也并行着见不得人的路子。
孙琪是这种环境中的一员,自然也要遵循规则而生,合况她已经帮了这个小姑娘一大把,能不能领会则不再属于她的责任范围。
“不要杵着了,去洗把脸,然后帮我委托一名新的鉴定员,约在S建设工地下午三点见面。”
管陶陶抬起红肿的眼睛,小心地看了孙琪一眼,发现孙琪已经恢复了乌云消散后的晴朗微笑,这让管陶陶有种噩梦惊醒的错觉。她搓了搓眼角,半信半疑地刚要离开办公室,又被孙琪喊住了。
只见孙琪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个纸盒递给她,“已经过午饭点儿了,你还没吃饭吧?先拿这盒纸杯蛋糕垫垫饥!”
“谢——琪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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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黄和二黑“吭叽吭叽”嚼着流油的烤猪蹄,欢快地摇着尾巴,不时留着哈喇子抬头看看一米开外的孙琪。
“吃吧!吃吧!”孙琪向它俩摆摆手,“不要客气,谁活在世上不是为了一张嘴呢!”
猪蹄上的脆骨在大黄嘴里“咯嘣咯嘣”地像炒豆子,突然它的耳朵本能地立了起来,对着大门口开始狂吠,孙琪吓得迅速撤退五六米。
“请问,您就是孙律师吧?”
“——?”孙琪看到一个身材矮小,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的中年男子向自己走来,“您是吕先生?”
“您好!”
“您好!”孙琪从这位吕先生握手的力度和方式上感觉到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吕曜斌眯起眼远望正在建设的写字楼。
“吕先生,我们现在去A栋楼吧!”
监工经理早已等候在A栋楼下面。
“孙律师,您来啦!”监工经理丢掉抽了一半的香烟,用鞋后跟重重地捻灭,“天气有些热,先去招待室喝杯茶吧!”
“还是不劳烦了,我们速速办完公事,尽量不要耽误您的工作。”
“看您说得这是哪里的话!”
此后,监工经理像跟屁虫一样寸步不离地跟着孙琪两人,一旦吕先生驻足在某个地方拿出勘测工具测量,监工经理就像舌头上了发条一个劲儿地缠着吕先生问东问西,孙琪恨不得把他从阳台推下去。
“咱们过来的路上听你提到的七楼阳台的几个问题,我想先上去看看!”孙琪故意提高声音与吕先生说话,偷偷和他使了个眼色。
监工经理立马紧跟着孙琪来到了七楼阳台。
孙琪来到阳台塌陷处的边缘向下张望,想象着罗茂财是如何后仰坠落的过程,为什么从现场拍摄的遗体照片中,罗茂财会将那样惊愕愤怒的神情作为留存于世的最后痕迹。罗茂财坠落的地方仿佛依然烙刻下了那股深深的怨气,背后一股寒意传来,孙琪突觉脚底有些麻木,像要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拉下去一样,身体开始不受自己控制地要向下倾。
“小心!”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拽住孙琪的手腕,将失神的她拉出阳台,就在下一秒,孙琪刚刚站过的地方塌落了一块水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