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论起撒谎的技巧,你比我更胜一筹吧!”
孙琪只能通过很少的资料了解到他过去22年来的有限经历,无父,14岁时母亲去世,之后被B市一户中产阶层的家庭收养,16岁时因打架斗殴致人重伤被判处缓刑一年,同年辍学后一直没有正式职业,直到五天前因涉嫌故意杀害省实验中学一名高中生而被捕。看似一目了然的人生简历就像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抽剥地只剩一层干枯的皮,再随便打上一个标签,不久就被完全遗忘在尘埃里。人类在漫长进化史中逐步完善了一套发达的抽象思维方式以此应对无穷的世界,一种事物,一类人群都会被抽象为一个便于认知的标签,我们称它为定义,掌握了简短的定义貌似就了解了定义所承载的庞大信息,似乎便减少了一份对于未知世界的无措。
她的委托人通常被社会冠以“罪犯”、“残忍”、“丧尽天良”、“变态”的简短标签,而他们过去所遭遇的一切却很少有人可以了解更谈何一句中肯的评价,即使稍加了解也会生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慨叹,每个人的时间都是如此宝贵又何必在无谓的人身上浪费精力,顶多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可是她无法冷漠地接受这种简单却又无比残忍的评价方式,就像高中的时候,大家谈起木槿通常只是嗤之以鼻地说句“怪胎”、“哦,她呀,老让人觉得阴森森的”,那件事发生后大家一度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她,“听说了吗,她失踪了”,“她妈在她失踪后自杀了”,“早就感觉她这个人让人瘮得慌”,但是慢慢地,关于木槿的各种话题和传闻也逐渐冷却而被遗忘,这些年过去了,又有谁还记得那个喜欢穿一身黑衣服眼角有颗泪痣的女孩。
他的眼睛和木槿很像,深黑的瞳孔明亮而通透,骆驼一样长而浓密的睫毛如同环绕住清澈湖泊的芦苇荡,流转的眼波中隐含着万般言语。
“为什么一个劲儿地跟警察强调你杀了人,却又不肯交待一丝一毫的作案细节?不甘心么?”
顾皓抬起脚铐束缚住的双脚“啪”地搁在桌台上,让两只鞋底正对着她,却不料被她尖锐的指甲猛地抠进踝关节周围的韧带处,他吃痛地收回双腿,五官骤然扭曲,“妈的,草你大爷的我......”
“先别急着草,等你有本事出去了再说,另外我也没有大爷,不过,倒是可以帮你逮一个遛鸟的老大爷出出火!”
“等着!赶明儿老子出去了先让你歇菜,”顾皓“嘿嘿”地笑了起来,“你丫练得九阴白骨爪啊,差点把老子一块骨头抠下来!”
孙琪像恶鬼一样挑起两只张牙舞爪的手,“行啊!我让它们恭候着你!”
“谁派你来的?”顾皓撤下了那副桀骜纨绔的皮囊,再次期待着孙琪的回答也许会是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的名字与手机号码记在妈妈备忘录的第一页也深深烙刻在他的心里,印象中他来见过妈妈几次,每次他走后妈妈都要哭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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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他因为教训学校里一个嘴里不干不净的同学被关进号子,本来至少会被判个三五年的,结果法院最后宣告判处缓刑一年执行,予以释放。
当他走出看守所时被两个等候在外的彪形大汉强制带上了一辆车,而那个人正像雕塑一样端坐在副驾驶座,从后侧方可以看到他冰冷的侧脸。
“这是最后一次帮你,泽穗走了,我们之间想必不需要再有任何瓜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所以”,顾皓紧紧抓住皮质坐垫以控制住由愤怒生发的颤栗,“认我有那么可笑吗?”
“不止可笑而且荒唐,你虽然是从泽穗身上掉下来的一部分,但也无法掩盖你的存在是肮脏的现实。”
“嗬,放心,我今后并没有弄脏你视线的打算;你把我从里面捞出来,咱俩就算两不相欠了。”顾皓跳下车用力摔上了车门。
“等等!”那个人摇下车窗,看了一眼站在车旁的保镖,这个保镖便把一个信封递给了顾皓。
顾皓打开信封看到里面厚厚的一摞纸币坏坏地笑了起来,“哥们儿,有烟吗?突然得这么大笔钱,一高兴烟瘾就上来了。”
那个人对保镖点点头。
“哥们儿,再借个火呗!”顾皓用打火机点上烟后,美滋滋地吸了两口,从信封里抽出一张大红钞票塞进保镖的上衣口袋,“谢了!”。
随后,顾皓用嘴叼着烟,在信封的几个角上点了火,把迅速熊熊燃烧起来的火团丢在脚边后走了,此后他没有再回到那个人安排的收养家庭,也没有回过学校,开始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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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协议书上看,代理你委托我的人叫吴海英,刚去世的S集团董事长—穆勒功的妻子。”孙琪看到他听闻穆勒功去世时,瞳孔急剧扩张,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情,“三天前,穆勒功与其唯一儿子乘坐飞往库伯佩地的航班,飞机在途径印尼海域上空时失踪,目前只在印尼东海岸发现部分飞机残骸,未搜索到机上任何生还者及遗体。”
“不认识!”
“认不认识无所谓,对你有利就够了!”
“你怎么确定这个女人对我有利?”
“因为,她委托的人是——”孙琪指指自己,翻了个白眼。
“你多大?”顾皓突然凑近铁栏杆,想好好瞅一下这个裹着黑色修身西服套装,直挺着身板儿坐在椅子里的女人到底长个啥模样。
“姐比你大三岁!你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姐已经代表整个年级去参加跳绳比赛了。”
“怪不得看起来像个大婶儿!”她的头发全部束在后面,眉眼中透着锐气却又不乏妩媚,当听到“大婶儿”三个字时,她抿起红色的唇,眼角流露出不经意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