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雷说得很对!”这时窝阔台接过了拖雷的话,大声说道:“对我们在座的每个人来说,什么最重要?是汗位吗?不!达达国才最重要!没有了达达国,我们也就失去了一切,就要成为奴隶,就要任人宰割!”
窝阔台又说:“到今天,我们用了三十五天的时间来推举新汗,用了三十五天的时间来品评、争论,正是为了达达国能够千秋万代而慎重再慎重,因为这位新汗对我们大蒙古国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正如拖雷说的那样,今天无论是谁最终即位为汗,他务必捐弃前嫌,他不能忘了我们是亲人!如果他不能做到这一点,他就不配做我们的大汗,人人得而诛之!”
一听这话,马上就有人响应道:“对!那我们就该把他杀了!”
拖雷将大手一摆,又说:“另外,大家应该还记得吧?大汗在临去拜见长生天之前,对我们道出了今生的遗憾。”
众人安静下来,眼前浮现出六盘山下清水的大帐里躺在床上的成吉思汗,耳边回响着他的声音:“……我戎马数十载,叱咤风云,可以说不枉此生。但是,当然也有遗憾,那便是没能南灭金、宋,一统天下。金国精兵皆在潼关,南有群山,北临黄河,难以遽然攻破。如果向宋借道,宋与金为世仇,必定应允,还可能出兵相助,我军即可下唐、邓二州,直指汴京。金都危急,必召驻守潼关之军。然而,这支大军急行千里,至汴京已人困马乏,必将为我以逸待劳的雄兵击溃……在破了金、宋之日,别忘了告慰我在天之灵!”此番话最后,他还特意这样提道。
在众人回想片刻之后,拖雷便提高声音说:“所以,我提议!无论是谁即位为汗,他都要尽快完成大汗的遗愿,发兵南下攻金!”
只听周围呼叫道:“南下攻金!”那喧嚣声几乎可以把帐顶掀翻。
窝阔台目光一扫,就连支持自己的那些人也在叫嚷着支持拖雷的提议。他心中一凉,暗说:拖雷你在此时说这个,是什么用意?难道是想以此博得大家的拥立?
而此时,拖雷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向众人挥了挥手,脸上带着笑容响亮地说:“我们都是大汗最信任的人,不是大汗的兄弟、大汗的子孙,便是大汗的部下,哪一个都十分忠诚大汗。那么,既然大汗在生前已经为我们选定了接班人,我们还迟疑什么?来吧!我最亲爱的三阿哈,我们最尊贵的新的大汗,请到前面来,坐在鹿椅上吧!”
刹那间,除了耶律楚材,其他人都愣住了,包括窝阔台在内,都难以置信地看着拖雷。
当窝阔台反应过来,心中自然豁然开朗,只是嘴上却说:“虽然大汗生前命我即位,但我上有兄长、叔父,特别是有你拖雷——我最亲爱的德乌(弟弟)!按我们达达习俗,你同样有权力接管父汗的一切!”
这听得察合台可是有些急了,他上前拉住窝阔台的右手向前面拖去,一边走还一边叫着:“四德乌都说了,谁也不能违背父汗的意愿。你就别再谦让了!”
窝阔台虽然随着察合台向前走去,但手还在挣着:“不、不……”
“三阿哈请就大位!”随后拖雷也上前拉住了窝阔台的左手,向前拉去。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看着窝阔台和在其左右的拖雷、察合台。
哈撒儿上前推了一下还愣在一旁的窝赤斤,低声说道:“快去扶着新汗的腰!”
窝赤斤正在暗暗后悔没有支持窝阔台而站在了拖雷一边,扭头看看哈撒儿,蓦地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大步走上前去,按照以往流传下来的即汗位习俗,作为长者两手在腰后推着窝阔台。
就这样,窝阔台在三个人的推拉之下坐到了鹿椅上。从这一刻开始,他便成为大蒙古国的第二位皇帝,史称元太宗。
拖雷率先摘下帽子,把腰带解下搭在肩上,又命人将以前自己坐的那把虎皮椅搬了出去。屋内的其他人,不论心里对元太宗即位是赞成还是反对,也都和拖雷同样脱下帽子,肩搭腰带,随着拖雷一声“行礼”,相继弯腰、跺脚、伏下上身,向元太宗施蒙古礼。
人们刚直起腰,察合台说:“新的大汗已经产生。我有个提议!称我们的新汗为‘合罕’,就是掌管所有的汗、全天下之主的意思。”
“好!”所有人立即响应道。
耶律楚材说:“合罕是长生天的骄子,在人间至高无上。南朝无论是女真还是汉人,从来都对皇帝最为尊崇,行稽首大礼。以后我们朝见合罕也要如此,以官爵高低为序排列,任何人不得超越本分,而且要站立两厢,口称微臣,如何?”
在一片欢呼声中,由察合台带头,所有拥立元太宗的人都跪在了地上,学着耶律楚材的样子施稽首礼,包括哈撒儿在内。拖雷看看那些支持自己的人,又看看窝阔台,也跪在地上稽首。
其他人也都相继跪下了,五体投地。
最后,元太宗强忍住内心的激动,说:“请起!”
【计难拖雷】
一天,元太宗在他的大帐召集一些重臣商议南征大计。他说:“金国汴京及各地,仍有大军近百万,又凭潼关、黄河天险,确实难以一时歼灭。诸位有何良策,请各抒己见,一经采纳,便是大功!”
已经憋了一年的拖雷此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高声说:“微臣以为,为今之计,已经别无良策,只有按照父汗的遗嘱去做了:向宋国借道,迂回杀奔汴京。”
元太宗注视着拖雷面无表情,咬着牙暗说:不!我偏不这么做。你坚持这个,是在暗讽我这一年的无能。这个主意,一定是你在父汗垂危之际道出的,以显示你的才能,希望父汗改变主意,让你即位!
元太宗猜得没错,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拖雷这么做是受了妻子苏罗的指点、撺掇。这次出征,元太宗没有遵照成吉思汗的遗嘱方略进兵,也在苏罗的意料之中。拖雷当时便料定,如此必将使南征受阻,延误战机,损兵折将,乃至以失败而告终。苏罗要他以此作为元太宗的头一条大罪状,叮嘱他在南征之前商议战略时,即要说明该当按照父汗遗嘱,又不能坚持,等到元太宗按自己的意图进军失败时,再向他发难。为了把握,她还让拖雷带着蒙哥、忽必烈一同出征。没想到,元太宗在出兵前根本没召集众王爷等人商议如何用兵,这使苏罗更加高兴,不如意的是没能随同拖雷一起南行。她给元太宗加了好多罪状——背叛大汗,重用异族人,还将术赤之死诬陷是元太宗派人毒死的……她再三叮嘱拖雷要注意拉拢随征的众将,在元太宗束手无策时再大显身手,而后在适当时候发动兵变,除去元太宗。拖雷并不想杀害元太宗,只想夺得汗位,因而处在矛盾之中,一直在忍耐、等待着,终于到了今天。他觉得元太宗已到束手无策之际,自己该挺身而出了。
按赤台瞪着右眼说:“英明的大汗在故去之前,已经为我们谋划好了灭金的办法,我们还犹豫什么?”
布怜吉德附和道:“就是!我们必须遵照大汗的嘱咐去做。”
拖雷看着元太宗:“不知合罕听信了什么人的话,撇开父汗的遗嘱。这是对大汗的背叛!”
元太宗和拖雷对视着,仍然面无表情,心里在悻悻地说:你这是向我发难!好大胆子啊!
拔都叫道:“也可王爷说得对!对背叛大汗的人不能手软,宰了他!合罕!此人是谁?”
耶律楚材已经听出这几个人话中所指就是元太宗,并未在意,平静地等待着事态的继续发展。
察合台却以为几个人指的是自己,勃然大怒,叫道:“你们几位都把话说明白点儿好吗?”
拔都向他笑笑,说:“我在请问合罕,二叔父何必插嘴?”
元太宗脸色阴沉可怕,压着怒火开口了:“拔都王爷,也可王爷!你俩怎么就能断定,有人要我不照着大汗的遗嘱去做?”
拖雷问:“莫非不是这样?那么,合罕怎会置父汗的遗嘱于不顾呢?结果是用去了一年,损兵折将数万,虽然拿下京兆,却对潼关无可奈何,不得不回军至此,左右为难,并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耶律楚材见元太宗目露凶光,嘴角下坠,忙说:“看得出来,拖雷已胸有成竹,何不把下一步该当如何走,说给合罕和众人听?”
拖雷脸上闪过笑容,抑扬顿挫地说:“既然合罕召集众王爷、那颜,商议如何克敌制胜,微臣便不敢不吐出藏于肺腑许久的话了!如今金国所倚仗的,正如适才合罕所说,一为黄河,一为潼关,后者驻有雄兵猛将,尤其难以攻下。微臣以为,该当起左、中、右三路大军南征。我军现已不足二十万,可再调来尚在封地的窝赤斤王爷、哈撒儿王爷,各率五万人为右路军,火速赶来,经济南奔曹州,过黄河抵达汴京。我军应一分为二,一支为中路军,由合罕亲自统率,由此东行,寻找浅水之处过黄河,直逼汴京;另一支为左路军,可令微臣率领,由此奔向西南,过宝鸡赴西和州,入宋国境借道,沿汉水之南东走,做一个大的迂回,赶奔房州,昼夜兼程,如神兵自天而降,过邓州、唐州,再而北进,经钧州抵达汴京。这三路,只要有两路兵临汴京城下,便可灭了金国。”
耶律楚材听过拖雷这番话很兴奋,暗暗佩服。
众人交头接耳互相议论着,都很赞成。
元太宗脸上的怒色也消失了,眼前豁然开朗,仿佛看到兵临汴京城下、进入汴京的胜利情形。忽然,他的心一沉:如果这样办,岂不等于承认我以前的战略是错的?
拖雷看着元太宗,脸上掩饰不住兴奋之情,嘴上还是说:“微臣一管之见,定有荒谬,请合罕指点!”
元太宗张了一下嘴,没有发出声音,脸色很难看,低下头,在心里说:你这是在逼我就范啊!听了你的,众人都将视我为窝囊废!不听……又没有比你更好的用兵之策。众目睽睽之下,也难服众……
耶律楚材在观察着元太宗的脸,蓦地明白了他的心情。
拔都向拖雷竖起大拇指高声说:“也可王爷真是用兵如神啊!”
按赤台说:“不然,大汗能对也可王爷最为器重吗?”
塔察儿说:“合罕,就按也可王爷说的办吧!”
察合台也说:“合罕,四德乌确实想出了妙计。”
元太宗仍在沉思着,面无表情,像没听到众人的话。
耶律楚材看着他,心急如焚:你可不能只顾自己面子啊!个人面子与国事相比,哪个重要,你会分清的!
拖雷又问,声音明显提高,口吻中带出内心的得意:“合罕以为,微臣之计,可不可行?”
行?什么叫行,什么叫不行?我是合罕,我说行就行,我说不行就不行!哼,我窝阔台岂能受你拖雷的摆布?元太宗暗说着,猛地抬起头,两眼向拖雷射去愤怒的光。他用力拍了一下身前的大案,叫道:“拖雷你好大胆!竟敢如此狂妄自大,用这样的口气与我说话?说!你是何居心?”
拖雷愣了一下,跪倒在地,却没有求饶。
坏了!耶律楚材暗叫一声,急忙说:“合罕请息怒!古人云‘不知者不怪’,四王子既然不知,合罕也就不宜加罪了。何况又是不谋而合,想必能成就大功,该当庆贺才是!”
耶律楚材这几句话把所有人都说糊涂了。元太宗、拖雷也和众人一样盯着他。
“中书令!我有什么可‘不知’的?”拖雷怒视着耶律楚材厉声问。
“您所不知的是,您刚才说的计策与合罕想的大体相同。”耶律楚材手捋着胸前长长的白胡须,微笑着平静地说。
你要干什么?给我打圆场!元太宗暗说,闭上眼睛,一字不丢地倾听着。
拖雷仍然跪在地上,抬头看着元太宗:这是真的?不!你想不出这样的妙计!
“中书令!合罕怎么想的?”拔都问,口气中明显流露出内心的不相信。
“前已占据京兆,随即克复潼关西境,而潼关久攻不下。合罕忽然下令撤军,来到这里又按兵不动,各位是否不解呀?”
好多人都在点头。
耶律楚材接着说:“合罕如此,便是给金军以错觉,似乎我们已放弃潼关,乃至要罢兵回国,或者正在犹豫,将另辟新路,由此奔东南,在曹州渡河,再直逼汴京。可再下一步,合罕已经决定,兵分三路。这中路军由合罕亲自率领,再次南下,破河中府,择水浅处过河,由北面兵临汴京城下。再由也可王爷率一支神骑为左路军,按大汗遗嘱中吩咐,悄然迂回至宋境,转而经唐、邓二州北进,从南面抵达汴京。另一路军即东路军,合罕原想以史天泽、张柔统领,奔向东南,由曹州渡河,赶奔汴京。”
元太宗心中暗喜:耶律楚材!你真是聪明至极,几句话便替我解了围。
拖雷呆呆跪着,一会儿看看元太宗,一会儿看看耶律楚材:“这……会是真的。”
按赤台问:“既然如此,合罕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分三路大军而行?”
耶律楚材笑了笑,煞有介事地说:“这便是合罕的用兵神奇之处!那样,金军必定有备,分头堵截。只有如此,令金国君臣惑然难解,以中路军的浩荡之势为遮掩,才能使左路军精骑如神兵般悄然出现在金国南部,像利刃自天而降,无可阻挡,从而建立空前绝后之功!”
合罕你没有这个本事!定是耶律楚材给你出了这个主意。耶律楚材!你……你误了我的大事啦!拖雷垂下头,闭上眼睛,在心里绝望地说。
耶律楚材把脸转向元太宗:“合罕!也可王爷说,再调哈撒儿王爷、窝赤斤王爷率兵前来,也是一步妙棋!如此既可以使这一路军不被金国发觉,也能使中路军声势更大。”
元太宗完全心平气和了,并没有睁开眼睛,淡淡地说了声:“那就这样吧。哈撒儿王爷年事已高,让他遣一子率兵五万,随同窝赤斤王爷前来,也就行了。回头就下诏,火速传去!”
耶律楚材应了声“微臣遵命”,看看拖雷,轻声提醒道:“合罕!四王子还跪在地上呢。”
元太宗睁开眼睛,瞥了拖雷一眼,训斥道:“你是我最亲爱的德乌,从前在父汗身边一向最为谨慎。怎么在我面前变得如此张狂,莫非眼里没有我?”
拖雷赶忙稽首在地,惶恐地说:“微臣不敢!”
元太宗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想出了妙计,别的人包括我在内,都没有这样的能力?”
拖雷连连顿首:“微臣绝无此意!”
元太宗说:“这左路军,任重道远,多有厮杀,干系这一次能否灭金,实现父汗的遗愿。我已和中书令说过,让你率部前去。现在看来,得另派人了……”
拖雷大惊:“我不能领这路军建不世之功,如何得到众王爷、那颜的拥戴?哪里还能发动兵变夺得汗位。”他急了,再次抬起头看着元太宗,字字铿锵地说:“微臣愿领这一路军,为大蒙古国、为合罕效力,便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元太宗和他对视着:“你真愿意去?”
拖雷用力点点头:“微臣十分愿意!”
耶律楚材说:“这一路关系重大,还是也可王爷前去为妥。”
元太宗说:“那好,就命你率本部兵马,明日启程。”
耶律楚材,一位改变了蒙古历史的契丹人,他以自己的智慧引导统治者看到了汉文明的优越性,建立健全了蒙古帝国的礼仪,赋役以及国家管理等基本制度,对于蒙古国向元朝过度功不可没。以后的忽必烈及其后代,都基本沿袭了耶律开创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