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魏征在杀刘升之前,刘升请求留下他,为魏征寻找儿子,魏征说宁愿不要儿子,也要杀掉刘升。这其中定有隐情!”庞相修思索着说道。
“是啊,的确如此。”亲信随声附和道。
庞相修苦思冥想,进一步推测说:“按刘升之罪,不应问斩,魏征非要杀他,是否为了灭口?这里面是否有什么案情,与魏征的亲友有牵连?这魏州原是魏征的故地呀!”
“一定是这样。”亲信表示同意,“要不,为什么这里会有魏征的儿子?”
“对!”庞相修像是下结论似的说,“在魏州,在刘升与魏征之间,在魏征的儿子身上,肯定有魏征的隐私!只是我们现在找不到他的确凿证据罢了。”
“大人!那怎么办?”亲信问道。
“没有证据,告不倒魏征,写成本章奏与圣上也不甚妥当,不……”庞相修放下毛笔,叹了一口气。“不告了?!”
亲信一面有些着急,一面又提醒庞相修说:“大人,你要是不告他,他可要把你给弄苦了!”
“我不是不告,是想先给淮安王爷写封信,你马上派人送往京城,请王爷把魏征在这里的所作所为,转奏圣上得知。淮安王与我是老交情啦,这件事,他肯定会尽力去办!”
庞相修说着,便下笔写起了密信来。
在长安淮安王府的正厅里,李神通和权万纪正在看庞相修派人送来的控告魏征的信。
看完信后,李神通大笑说:“不出所料,这次魏征下去,果然碰到了钉子。那庞相修,可不是好惹的!魏征为了包庇亲友,草菅人命,杀了他的人,他岂肯善罢干休!”
权万纪对这封密信,并不特别感兴趣,他对李神通说:“王爷,目前,能够扳倒魏征的诉状太少啦。昨日,孙长史拿到了赵臣告发魏征当年曾为先太子谋划酒中下毒,险些毒死当今圣上的事,这张诉状,兴许能够引起圣上的震怒。”
李神通对扳倒魏征充满着信心,他说:“诉状少,不要紧,还可继续寻找、搜集!这些,先不要急着递与圣上,要慢慢来,如遇时机,就掂出一两件来。在圣上面前告魏征的状,需要察颜观色,多加小心呀!”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地一齐大笑起来。
这一日,李世民大宴群臣。
因为魏征多日在山东、河北查赈一直未归,李世民很是思念。他见坐席中没有魏征,就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魏卿查赈进展如何?何日能返京城?”
在一旁落座的李神通听李世民提起魏征,心中很是不快,他把脑袋一摇,轻蔑地说:“魏征……”不再言语。
李世民见李神通如此神态,有些不解其意,就问:“提起魏征,王叔似有不满之绪?”
“哪里,哪里!”李神通口不应心地说,“魏征乃陛下宠靠之人,微臣怎敢非议?”
“王叔这是何意?”
李神通说:“只恐他魏征责人时严,律己时宽,也常是言行不一呢!”
“有何事可证?”李世民问。
“此次去河北查赈,陛下可知道他干了些什么?”李神通反问李世民说。
“朕近日耳目闭塞,不知王叔有何见闻?”李世民向李神通了解情况。
李神通看了看李世民,知道李世民确实不知,就一本正经地启奏说:“陛下,河北乃魏征故里,在那里他的亲朋旧友甚多,这次他去故地查赈,听说有袒护亲友、草菅人命之事。
“啊?!”李世民听后,大吃一惊,问:“王叔,你听谁言?”
“权万纪详情尽知,宴后陛下可召他前来,一问便知。”李神通一指坐在稍后的权万纪说。
宴后,李世民召见权万纪。
李世民开门见山,问:“朕听人言,魏征赴河北查赈,在魏州有袒护亲友、草菅人命等行迹。王叔说你知之甚详,今将你宣来,你要如实上奏!”
权万纪心中暗暗埋怨李神通,但是既然圣上给了他说话的机会,他当然不会轻而易举地放弃,就很有分寸地说:“臣也是听他人所言,并不甚详,但决非虚诳!”
李世民说:“魏州刺史庞相修当年在秦府供职,乃朕心腹之臣,魏征若在魏州真有袒护亲友、草菅人命之事,他为何不写表章上奏?”
“陛下!”权万纪上前一步,严肃地说,“臣得到消息,庞刺史已被魏征革去职务、逮捕入狱了!”
“有这等事?”李世民不禁吃了一惊。
次日,李世民和李神通正在宫中谈话,内侍进来启奏:“陛下,魏大人查赈归来,在宫门外候旨。李世民迟疑了一下,尚未搭话。李神通接言:“让他明日早朝面君。”
“不,宣他进来!”李世民吩咐道。
内侍应声出门。李世民忽然看到自己掌中的鹞鸟,急忙把鹞鸟藏于怀中。
李神通见李世民那慌慌张张的样子,心中觉得好笑,摇了摇头,有些不以为然。
魏征恭谨地走了进来,说:“臣魏征参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世民坐着不敢欠身,只是热情地向魏征摆了摆手,说:“魏卿免礼,赐座!”
魏征谢过之后,又转身向李神通施礼说:“王爷千岁,别来无恙?!”
李神通略显尴尬,连连点头。
魏征严肃地向李世民报告说:“陛下!臣奉命前往河北、山东查赈,公务完毕,特来交旨。”
“好。”李世民道,“朕今日身体不爽,魏卿你也鞍马劳顿,有事改日早朝再议。朕只问你一事,魏州刺史庞相修为何被免官、押解来京?”
魏征心中早有准备,所以他不慌不忙地说道:“微臣早有本章奏明圣上。”
“朕要你当面亲口奏来。”李世民以命令的口吻说。
“好吧。”魏征稍停了一下,义正词严地说,“庞相修身为朝廷命官,魏州刺史,在大灾之年,不仅不思抚慰百姓、替主上分忧,反而倚仗权势,纵容属下盗卖官粮,从中获利自肥,事后销赃嫁祸。此次查赈,经审问案犯,得其所为,赃证俱在,拒不服罪,故臣才将他免去官职,奉旨把他解进京来问罪,请圣上明察。”
听魏征把话说完,李神通火往上撞,他也不管李世民的态度如何,就叫嚷起来:“庞刺史的官职,乃圣上所授,你可以随意免掉吗?”
“王爷休怒。”魏征继续耐心地向李神通解释说,“臣临行之时,圣上曾有面谕,若遇贪赃枉法者,先斩然后闻奏。臣见庞相修罪不当死,所以才如此发落。”
李世民知道内情,对魏征不便指责,就又问道:“盗粮主犯何人?”
“庞相修的亲戚、魏州昌乐县主簿刘升。”
“听说刘升也是你的故旧,这是真的吗?”李世民问。
“刘升确是臣在原武阳郡供职时的助手,当时,我们两人的关系异常亲密。”魏征毫不隐讳地直言。
“既然如此,你为何将他处死呢?”
魏征此时有些激动,他站起身来,说道:“陛下!刘升虽说是我的故旧,但他确实是盗粮的主犯,逼死昌乐县令陈文寿之事也是他一人所为。刘升倚仗与臣旧日的交情,混淆视听,以势压人,贿赂狱卒,逼死朝廷命官,企图移花接木逃脱罪责,还以为臣寻找儿子为由,想让臣以私误公,徇私舞弊,实属罪大恶极,臣故而将他就地正法。如陛下认为臣量刑过重,臣甘愿领罪受罚。”
可李神通这时又喊出一句:“有人告你袒护亲友,杀人灭口!”
“说此言者,有何证据?”魏征毫不畏惧,还看了李神通一眼。
“当然有!”李神通诡辩地说。
魏征对李神通的说法,不屑一顾,他对李世民说:“陛下,你不是已经召见过庞相修了吗?难道他没有说出实情?!”
“这……”李世民深知不管是庞相修、李神通,还是他自己,都没有任何证据能把魏征制服,所以无话可说。
魏征慷慨地对李世民说:“臣想贞观之初,陛下以公心看待群臣,无论是否秦府旧人,都能一视同仁,即便是东宫、齐府的属下,不曾有过任何歧视。今庞相修犯罪,为何不问其情,便加宽恕?!适才臣在宫门外,与其相遇,见他已身着散官之服,大摇大摆而去,陛下如此,只怕是会因私乱法了吧!”
“什么?朕因私乱法?”李世民生气地问。
“望陛下深思!”魏征恳求道。
李世民有些恼怒,但他想起了怀中的鹞鸟,不能与魏征久谈,就说:“朕今日不与你争论,你快出宫歇息吧!”
魏征见李世民今日的神情不太自然,而且又见他的怀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抖动,很是奇怪,他向四处看了看,发现了李世民的秘密,从在一旁放着的空鸟笼子上,魏征断定李世民的怀中藏有一只珍鸟。于是,他一动也不动地坐着说:“陛下,臣还有要事启奏。”
“明日再奏!”李世民不让魏征张口。
“臣专为此事而来。”魏征重申。
李神通在一旁,怒道:“岂有此理!”
李世民很不耐烦,他用手抚摸了一下胸口,没好气地瞪了魏征一眼,说:“请讲!”
“臣听说陛下命人修造洛阳宫,可有此事?”魏征问。
“确有此事。”李世民生气地说,“修一修洛阳宫,就招来了一大堆恶意诽谤,我这个天子,还不如一个平民百姓呢?”
“何出此言?”魏征心底平静地说,“主上圣明,臣下谠直,忠谏者众多,诽谤者未见。”
李世民把皇甫德参的奏疏扔给魏征,魏征展开细看。
“如此狂妄,这还了得?”李世民怒道。
“言简意赅,切中要害!”魏征高兴地说。
“什么?切中要害!简直要翻天啦!”李神通顿足而言。
李世民把脸一沉,威严地说:“我要治他诽谤之罪!魏征,你代朕草诏:将这个中牟县丞皇甫德参押解进京问罪!”
“陛下!不妥!”魏征想要阻止。
“你写是不写?”李世民盛怒逼问。
魏征斩钉截铁地回答:“臣不能陷君王于不义!”说着,魏征跪于地上。
李世民怒火难抑,他刚想要站起来,忽然又想起了鹞鸟,只是耸了耸身,又坐下了。
李神通见李世民如此,更是火上浇油,喊:“魏征,你也太放肆了!”
魏征稍停了一下,又说:“臣在返京途中,也修下一道奏疏,望陛下御览批阅。”
李世民气呼呼地接过魏征的奏本,却随手摔在案上,没有看。
“臣告退。”魏征起身拜别。
魏征迈开大步出门而去。李神通急忙过来拉开李世民的袍襟,叫道:“鹞鸟!”
李世民取出一看,鹞鸟已被憋死。
李世民怒火万丈,情不自制,骂道:“这个乡巴佬儿,总有一天,我非杀了他不可!”
“魏征早就该杀!”李神通气极败坏地说,“陛下,你有很多事情被蒙在鼓里。这是当年东宫亲信赵臣写的一封信,控告魏征教唆建成谋害陛下,他无法上递,由我把它带来了。请陛下龙目一观。”
李世民心绪异常烦躁,他用手指了指书案,说:“你把它放下,出宫去吧!”
李神通把信放下,心中暗自高兴,扬扬得意地退了出去。
有一天,宫中晨光曦微,李世民披氅在院中徘徊,心里很不平静。宫女上前跪拜:“娘娘请陛下漱洗。”
李世民答道:“知道了!”
李世民甩掉披氅,抽出佩剑,挥舞起来,最后一剑,砍于太湖石上,锵然作响。
这时,长孙皇后身着盛装来到他的面前,高呼:“参见陛下!”
李世民猛然回身,见长孙皇后身穿朝服,立于庭前,好生奇怪,惊讶地说:“梓童,今日朕不早朝,你为何身穿朝服?”
长孙皇后神色肃然地回答说:“陛下得到如此贤臣,乃我社稷黎民之大幸,妾身穿朝服,特来祝贺,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说罢,一拜倒地,李世民慌忙前去搀扶。
“梓童,”李世民问,“贤臣在哪里?”
长孙皇后回答:“就是魏征呀!”
“哼!”李世民余气未消地说,“又是魏征!”扭头坐于石凳。长孙皇后对李世民说:“妾身常听陛下称赞魏征,但不知因何缘故,昨晚看了他写的《十思疏》,方才懂得其中的原委了。”
“《十思疏》?”李世民奇怪地问,“就是昨日魏征呈给朕的那道本章吗?朕尚未过目!”
“我取在这里,请陛下晨光中一阅。”长孙皇后说。
李世民接过奏疏,仔细阅读起来,他看着看着,不知是气愤,还是激动,双手颤抖不已……
第二天,在显德殿上,香炉里香烟缭绕,火炉中炭火熊熊,驱散了初冬的寒气。
李世民端坐在宝座之上。文武大臣分列两班,魏征也在其中。
“众位爱卿!”李世民环视了一下殿下群臣,大声说道,“魏征为国为民,敢作敢当。此次外出查赈,不辱圣命,魏州一案,处置得当。所谓私其亲友,查无实据,昨观其《十思疏》,诚极忠歇,言穷切至。朕披览忘倦,反复阅读,已记于屏风之上,以备时时观看。朕加封魏征为侍中之职,参预朝政。”
“谢主隆恩!”魏征说,“昨晚臣又修一奏疏,望陛下批阅。”
内侍接过奏疏,转呈李世民。
李世民略看一眼,说:“朕带回宫中细读。不过朕有一言,卿须牢记:卿宜存形迹,且勿锋芒毕露,引人猜忌。”
“臣以为不必。”魏征说。
“噢?!”李世民不快地表示疑义。
“臣以为君臣同体,宜相与赤诚,如上下俱存形迹,互相嫌疑,焉能推心置腹?!臣愿陛下让我做良臣,不要做忠臣!”魏征说。
“忠臣、良臣,有何不同?”李世民问。
魏征回答说:“君臣同心,俱享尊荣,是为良臣;如龙逢、比干,未遇明主,拼死进谏,身死国亡,是为忠臣。”
“好!”李世民激动地连声称赞,他环顾了一众文武,又高兴地说,“愿众卿俱做良臣!”
“谢陛下!”魏征高呼。
“房卿!”李世民叫道,“代朕传旨:调回权万纪,停修洛阳宫,中牟县丞皇甫德参,升任监察御史,庞相修免去官职。赵臣诬陷魏卿,下狱治罪!”
“遵旨。”房玄龄应声而去。
魏征一生敢言直谏,辅助唐太宗成就“贞观之治”的大好局面,为历代史家所赞扬,他为官清正、公忠体国的高尚品格也值得后人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