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对手过招,目的是不让其纠缠。康熙一向认为,影响君臣关系、紊乱朝政的大敌,是朝臣私结朋党、侵犯皇权,故反复指明其危害,厉行预防和禁止。
清除鳌拜集团之后,为了扭转四辅政大臣时期的错误政策,一个时期之内,康熙皇帝致力于各种社会矛盾的缓和与统治阶级集团内部的团结。但是,为时不久,康熙皇帝就发现,臣下结党营私,另立中心又有抬头之势。为了防止皇权旁落,再度出现鳌拜一类人物,平定三藩之后不久,康熙皇帝又进行了打击党争的活动。通过这些活动,康熙时期,皇权进一步加强,清朝统治也进一步得到了巩固。
鳌拜专权时期,康熙皇帝曾深受其苦。亲掌政权之后,诏开经筵日讲,康熙皇帝颇为系统地学习了儒家经典和各种历史著作,认识进一步提高。在他看来,大臣结党乱政直接影响着国家的治乱安危,因而,早在三藩叛乱期间,他即多次向臣下极论朋党之害,并反复告诫臣下不得欺罔君上,另立中心,结党营私。康熙十六年七月,他说:人臣服官,“如或分立门户,私植党羽,始而蠹国害政,终必祸及身家。历观前代,莫不皆然。在结纳植党者,形迹诡密,人亦难于指摘。然背公营私,人必知之。凡论人议事间,必以异同为是非,爱憎为毁誉”,“百尔臣工,理宜痛戒”。但是,事情的发展并不以康熙皇帝的个人意志为转移。就在康熙皇帝反复告诫臣下不得结党营私之际,在他身边,以明珠和索额图为首的两支朋党势力已经开始形成。康熙十八年七月,北京发生地震,康熙皇帝下诏求言。这时,左都御史魏象枢即向康熙皇帝揭露明珠、索额图二人“植党市权,排斥忠良”。由于当时平定三藩之役正在进行,兼之以明珠、索额图二人植党乱政,康熙皇帝尚不十分了解,因而,康熙皇帝只是下诏自我修省,并且在修省诏书中略提大臣朋比徇私之事。虽然如此,二人并不悔悟,而是变本加厉,我行我素。这样,康熙皇帝不得不进行惩治朋党的斗争。
明珠系满洲正黄旗人,康熙五年授弘文院学士。在吴三桂疏请撤藩时,明珠与户部尚书米思翰、刑部尚书莫洛等少数大臣主撤,因而获得康熙皇帝的信任。康熙十四年调任吏部尚书,两年后,授武英殿大学士,累加太子太师,位高权重。三藩平定后,康熙皇帝告谕廷臣认为以前撤藩,惟明珠等能称职,因则对他眷顾异常。利用康熙皇帝的信任,明珠大权独揽,因而招权纳贿,结党营私。大学士勒德洪、余国柱,尚书佛伦、葛思泰,侍郎傅腊塔、席珠,以及李之芳、科尔坤、熊一潇之辈,皆为其死党。凡会议公推,佛伦把持,余国柱为之附会,阁中票拟系为明珠暗中操纵,轻重任意。其他阁臣亦皆承其风旨,极力推荐自己的意中人,如亲朋、同乡、门生等,他们互相包庇,徇私舞弊。在地方督抚中,他们也极力培植自己的党羽。山西巡抚穆尔赛,贪酷异常,秽迹显著,康熙皇帝曾向九卿询问其居官情况,大学士勒德洪竟不据实陈奏,企图包庇。康熙皇帝弄明情况后极为生气,将勒德洪降二级,穆尔赛拟绞。打击其羽翼,给明珠敲一次警钟。
索额图系索尼之子,原是康熙皇帝一等侍卫。康熙八年时,参与密谋收捕鳌拜,立下功勋,因而获得康熙皇帝的重用,次年即为保和殿大学士。但他赋性贪黩,并为此广植党羽。朝中士大夫非暗自结托,难以升迁。凡会试榜出,索额图即择其有名者,令谕意拜门下,若不拜其门下,则加以贬抑。与其党羽额库礼、江潢等暗中讨论国事,随意指斥。对于异己则不分青红皂白,任意贬斥。翰林院侍读学士顾八代随莽依图规复广西,屡立战功,康熙十八年京察,掌院学士拉萨哩、叶方蔼以顾八代随征以来,能称厥职,以“政勤才长”注考。但大学士索额图以顾八代不是其党羽,竟随意改注“浮躁”。莽依图对此极端不满,并亲自上书为顾八代辩护请功。
和索额图相比,明珠表面上为人谦和,轻财好施,招徕新进。但在骨子里和索额图并无二致。对于不附于己者则设置阴谋,加以陷害。索额图与皇太子胤关系一直十分密切,明珠对此十分忌妒,朝臣中凡依附皇太子的明珠全都暗中予以排斥。勇略将军赵良栋以平滇之功居第一,明珠也暗中施展手腕,使其不得叙升。为此,赵良栋曾见康熙皇帝,极言明珠等阴谋倾害,康熙皇帝不明就里,反说赵良栋器量狭小,宠幸明珠如故。明珠见皇帝宠幸,就更加肆无忌惮,他的党羽亦兴风作浪。余国柱为户部尚书时,汤斌继余国柱为江苏巡抚,江南蠲租,余国柱以部费为名,索金四十万,汤斌坚决抵制,余国柱遂诋毁汤斌。恰好,明珠有一仆人,颇得明珠宠幸,凡到各监司,都郊迎,受到极高的礼遇。而到达苏州后,汤斌却遇之不礼,只不过派门卒具酒肉以款待他。明珠获知后颇为恼火,但考虑到汤斌为外官,他无法加害,恰好太子出阁读书,于是,明珠推荐汤斌回朝任礼部尚书,并辅导太子读书。康熙二十六年五月,天久不下雨,出现大旱,灵台郎董汉臣上书指斥时政,言辞直指明珠。这时,明珠一党欲以当时不许科道官风闻言事的规定处死董汉臣。至此,汤斌却独持正议。他说:“汉臣应诏言事无死法。大臣不言,而小臣言之,吾辈为自省。”康熙皇帝觉得汤斌言之成理,遂赦免了董汉臣的罪责。明珠、余国柱对汤斌更为痛恨,为了陷害汤斌,他们费尽心机,摘录汤斌在苏州为巡抚时文告中的一语“爱民有心,救民无术”,上奏康熙皇帝,认为这是有意讥讽诽谤。汤斌被传旨诘问,汤斌一片忠心,惟有自陈资性愚昧,乞赐重处。而后,明珠等人又唆人上疏,弹劾汤斌荐人不当。同时,他们还放出言论,说康熙皇帝要将汤斌没入旗籍,引起在京江南士人的一致愤怒。由于他们的诬陷,使得康熙皇帝对汤斌的印象十分不好,康熙皇帝说:“朕待汤斌不薄,而怨讪不休,何也?”在他们的折磨下,康熙二十六年十月,汤斌病故了。明珠等人弹冠相庆,因为除去了他们的一个眼中钉。
对于明珠、索额图植党营私,康熙皇帝亦有所闻,但并未抓住什么把柄,因为不准风闻言事的禁令未解,大臣多不敢轻举妄奏。原来,从顺治朝开始,有感于明末科道官及朝臣风闻言事,借机参与党争,危害朝政,遂认为风闻言事,无异于党同伐异,假公济私,于是,严令禁止。康熙初年,康熙皇帝本着“从来与民休息,道在不扰,与其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的原则,遂多次重申不准风闻言事的禁令。康熙十八年八月,又增订风闻言事之处罚条例,更使得科道官噤若寒蝉。但是,随着明珠、索额图结党日益严重,而朝臣又慑于禁令不敢弹劾,康熙皇帝渐渐感觉到有废除禁令的必要。康熙二十六年天久旱不雨,禾苗干枯,康熙皇帝命日讲起注官德勒格打卦问卜,得“诀封”。德勒格即于解释卦辞时,尽揭索额图、明珠植党营私之事,从而引起了康熙皇帝的高度警惕。不久,索额图家人又叩阍告变,康熙皇帝立即派人搜查索额图党羽江潢居处,搜得索额图写给江潢的秘密书信很多封,至此,索额图结党情况全部暴露。康熙皇帝下令,将索额图革职。在此同时,康熙皇帝亦密切加以注意,不久,康熙皇帝率朝臣谒陵,于成龙随驾。途中,于成龙将明珠、余国柱结党营私、朋比为奸之事全都禀报康熙皇帝。不久,康熙皇帝又将于成龙的话询问高士奇。高士奇曾经是由明珠推荐入内廷供奉,时正为詹事府录事,明珠于高士奇有恩,但高士奇亦详细陈述了明珠结党之事,康熙皇帝听后颇觉奇怪,问道:“为什么没有人上疏弹劾呢?”高士奇回答说:“人孰不畏死!”所有这些,都使得康熙皇帝深感禁止朝臣风闻言事十分不妥,他终于认识到“广开言路,为图治第一要务”。因于当年十一月二十日,康熙皇帝经过慎重考虑,在乾清门正式向大学士宣布,重新恢复“风闻纠弹之例”。康熙皇帝觉得,凡参劾贪官,“其受贿作弊处,因身未目睹,无所对据,恐言事不实,不行参劾者甚多。今间有弹章,亦止据风闻参劾耳,而风闻参劾又有禁止风闻弹劾之令,故束缚了朝臣的手足,难以惩治贪官,惩治朋党,现在废除禁令,再行此例,贪官似有畏惧”。若有挟仇参劾者,一旦审明,“自有反坐之例”。禁令一废,言路顿开。当年年底,山西道御史陈紫芝闻风而动,上疏参奏上任方一年的湖广巡抚张沂贪污行贿受贿案,矛头所向,直指其后台大学士明珠。与之同时,科道官又提出河务问题,也牵涉到明珠。康熙二十七年二月,又有御史郭直接参劾明珠、余国柱结党营私八大罪,从而把揭露明珠结党营私的活动推向了高潮。
郭在疏中谈道:“为特纠大臣背公结党,纳贿营私,仰请乾断,立赐严谴,以清政本事。”然后逐一开列明珠、余国柱结党营私之罪。其主要者计有:罪状之一,凡阁中票拟,俱为明珠指挥,轻重任意。余国柱承其风旨,即有舛错,同官莫敢驳正。对待皇帝的诘责,亦漫无省改。即如御史陈紫芝奏劾湖广巡抚张沂奏内,并请议处保举之人。张沂就是明珠保荐。康熙皇帝曾面谕九卿,应一体加以议处。票拟竟不及明珠,这是明珠暗中操纵所为。罪状之二,假托圣旨,市恩立威。凡是明珠奉行之皇帝意旨,若称颂贤能,则向大臣说:“由我力荐。”若指斥不善,则又云:“上意不喜,或当从容挽救。”任意添油加醋,借皇帝谕旨卖人情,以笼络朝臣,借机挟取货贿,拉帮结派。罪状之三,明珠结连党羽,满臣则有尚书佛伦、葛思泰,及其族侄傅腊塔、席珠等;汉臣之总揽者,为余国柱,结为死党,寄以腹心。余国柱在当时刻意迎合明珠,干了许多非法之事,当时大臣称之为“余秦桧”。其党羽把持会议公推,操纵官吏之升降。罪状之四,凡督抚藩臬缺员,余国柱等人无不辗转贩鬻,必索及满欲而后止。因之督抚等官皆贪婪无厌,剥削百姓,是故贪官甚多,此乃“以奉私门之所致也”。罪状之五,康熙二十三年,学道报满之后,应升学道之人,率往论价;九卿选择时,公然承风,任意派缺,缺皆预定。由是学道皆多端取贿,士风文教,因之大坏。罪状之六,靳辅明珠相交结。靳辅当时治理河道,每年靡费河银,大半分肥。所题用河官,多出指授,是以极力庇护。罪状之七,科道官有内升出差者,明珠、余国柱率皆居功要索,至于考选科道,即与之订约,凡有本章,必须先行请问,由是言官多受其牵制。明珠、余国柱控制言官,使之不得弹劾,以巩固其地位。罪状之八,明珠自知罪戾,见人辄用柔颜甘语,百般款曲;而阴行害,意毒谋险。最忌者言官,恐发其奸状。当佛伦为总宪时,见御史李时谦累奏称旨,御史吴震方颇有参劾,即令借事排陷,闻者骇惧。
相传,郭上疏弹劾明珠之日正值明珠生日,当时,明珠正在家中大宴宾客,郭上疏之后,即直接登明珠之门,明珠听说郭登门求见,当即大喜,马上将他引入宴会厅,满厅宾客都颇诧异。郭见到明珠,只长揖并不跪拜,而从袖中拿出奏章给明珠,明珠更为高兴,说:“侍御亦有诗间相藻饰乎?”明珠还以为是给他祝寿的诗文呢!郭正色答道:“非也,弹章耳!”明珠还未读完疏稿,郭又长揖道:“郭无礼,应罚。”当即饮了一大杯酒,放下酒杯即扬长而去。
康熙皇帝读罢郭的奏疏,大怒。他当即告谕吏部说:“今在廷诸臣,自大学士以下,惟知互相结引,徇私倾陷,凡遇会议,一二倡率于前,众附和于后,一意诡随,廷议如此,国是何凭!”当即下令革明珠、勒德洪大学士之职,交与领侍卫内大臣酌用;革大学士余国柱职;令大学士李之芳休致回籍。当时内阁共五名大学士,除王熙外,全部撤换。另,满吏部尚书科尔坤以原品解任,满户部尚书佛伦及汉工部尚书熊一潇亦解任。之后,康熙皇帝还告诫朝臣:“嗣后大小臣工,各宜洗涤肺肠,痛改陋习,洁己奉公,勉尽职掌,以副朕宽大矜全,咸与维新之至意。”
开放言路,废除不准风闻言事的禁令,即有大臣弹劾明珠,使得康熙皇帝了解明珠党羽的内幕,因而及时地进行了清理,从而保证了朝政的清明。通过此次事件,康熙皇帝更觉开放言路的必要性。为了创造更方便的条件,他下令进一步放宽限制,允许科道官随时赴畅春园面奏。所言不限事之大小,“若必大事始言,则言官难分事之大小,以致进言者少,非所以集众思广众益也”。而且言之不当亦不坐罪。对任何人的过失包括皇帝在内,都可以进言弹劾。康熙皇帝要求言官,“凡事关国计民生及吏治臧否,但有确见即应指陈……虽言有不当,言官亦不坐罪。自皇子、诸王及内外大臣官员,有所为贪虐不法,并交相比附、倾轧党援、理应纠举之事,务必大破情面,据实指参……即朕躬有失,亦宜进言,朕决不加责。”在康熙皇帝鼓励下,一时之间,言路大开,对于康熙中期以后皇权的加强和政治的清平起了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