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时辰到了卯时破晓,夏国处于北方又逢冬季,故然天色昏暗,不见道路,只观得户外一片白茫茫的。
四人彻夜畅谈,举杯同欢,个个都喝得面酣耳热,腊冬人体的热能蒸发快,四人酒量均不错,皆未大醉,只是倒在了火炉边睡着了。
已而辰时,东方才泛起鱼肚白,天际片片红霞,街面上商家摆摊的嘈杂声和小贩叫卖的吆喝声及客栈的鸡鸣声混作一团,将陈玄感吵醒。
陈玄感揉揉太阳穴,昨晚喝得多了几分,居然就地睡着了,见窗外一片银装素裹,房顶和街道上停满了皑皑白雪,不少老翁老妪正拿着扫帚铁铲除雪,孩童三个一群,五个一团的堆着雪人,打着雪仗,好不欢快。
陈玄感心中大为感叹,自己童年时是在父亲的严教下和太学宫度过的,而陈玄感一心只顾攻读百家群书,然已并未有多少知心玩伴,现在见这些孩童玩在一起,心中自是羡慕,感叹与无奈。
陈玄感感怀之时,其余三人均次苏醒。问安梳洗,用过早膳,陈玄感四人各归其路。丁一潇拿信去了一线天要塞,李君然因身上有伤,回了师门,陈诩觅得明主,自是跟了陈玄感前往锦官城。离别之时,四人皆是依依不舍。
陈玄感与陈诩二人结伴而行,历经两天,风尘仆仆终于赶到了夏国的首都锦官城。
锦官城依旧繁华,富商大贾、达官贵人随处可见,车水马龙、集场闹市喧嚣不已,一副太平盛世,丝毫没有边关的冷清与压抑。
陈玄感思亲心切,骑着高头大马,带着陈诩急奔到了定国侯府门口。
“吁……”陈玄感勒住万里红,万里红登时人立而止,陈玄感翻身下马,用力敲击着厚重的府门。
“谁呀?大清早的……敲个没停。”府内传来了不满的责备声。
陈玄感自听得那是老管家孙伯的声音,两月余未曾听到,现在骤然听见心中甚是温暖。自打陈玄感与陈玄策两兄弟出生,孙伯就一直悉心照顾,多次陈玄感因练功偷懒陈穆欲责备之时,均是孙伯在一旁保饶求情。从辈分来讲,孙伯算是和陈穆的父亲一辈的,现年逾古稀,便是陈穆见了孙伯都是恭恭敬敬的。
当孙伯打开府门,想责备时,却惊住了,嘴巴张得大开,双手微颤激动得却说不出话来。
陈玄感拍拍头上的鹅雪,微笑道:“孙伯,您老人家可还认得感儿?”
孙伯老眼一红,惊喜中带着哽咽,道:“世……世子,世子……回来了!”
孙伯别过脸去,胡乱抹了一把,喜笑颜开的将陈玄感和陈诩迎进了府内,还冲府内正在做事的家丁丫鬟大呼道:“世子回来了,你们这些个还做这些干甚?还不快去禀报夫人!快去!快去!”
孙伯一边带陈玄感和陈诩走向正厅,一边问长问短的向陈玄感询问这两月的情况,陈玄感均一一回答,心里倍感温暖。
刚至正厅,陈玄感见一风华贵妇正站在门口,凤目通红,似是泣过,却仪容未失,天生似乎就拥有一股说不出的气质。
陈玄感当然知晓便是自己的母亲沈氏,数月余未见,沈氏似乎憔悴了许多,往日的笑颜似乎早已不曾属于她,伴随她的或许只有思念、担忧与不安。
陈玄感双腿弯曲,“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孩儿不孝,弃家于不顾,让娘亲在家受苦了,请娘亲责罚!”
沈氏将陈玄感拉起,双手捧着陈玄感的脸庞,轻轻拍落陈玄感头上的雪花,泪流满面,带着浅浅笑容,呜咽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还道甚么责罚。只要感儿平安没事,便是对娘亲最大的孝顺了。”
陈玄感心中不由得一痛,鼻头一酸,再也忍不住,顿时泪如泉涌,母子抱作一团痛哭起来,将多日来的思念、担忧、艰辛和疲惫一洗而光。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母子二人方才收住,沈氏看向陈诩,问起陈玄感:“感儿,这位是?”
陈玄感抹掉脸颊的泪水,拍拍脑门儿,笑道:“嘿嘿……我都忘记了给您老人家介绍了,这位是我的好友。”
陈诩面挂淡笑,作揖道:“见过伯母,伯母真乃仪态端庄,貌赛王母啊!在下姓陈名诩,表字子言,今年刚至弱冠,与陈兄甚是投缘,遂以陪同陈兄返家。”
沈氏见陈诩谈吐不俗,料知陈诩出身非是官宦子弟,也必是书香门第,又对陈诩的彬彬有礼格外欣慰,笑道:“既然是感儿的好友,那么也就是我定国侯府的朋友了。我就叫你一声‘子言先生’如何?”
陈诩再次作揖,忙道:“莫有不从。”
沈氏大悦,又转而说道:“你瞧我这记性,还让你们站在这里,赶快进来,赶快进来。”
随即又吩咐孙伯让下人烧水递茶,摆下宴席。
陈玄感和陈诩沐浴更衣,换下了厚重的银甲,重新披上了往日的锦衣,陈诩也脱下了满是风尘的素衣,换上陈玄感的华服。
当陈诩换上陈玄感的衣服,登时精神许多,原本就明亮的双目,现在似乎更是闪亮!不算出众的长相经过打扮过后,竟显得气质逼人,神采奕奕,真乃“马靠鞍装,人靠衣装”!连陈玄感也赞不绝口:“好看好看,子言神采,天下人大多数不及也!”
陈诩摆手笑道:“哈哈,还是陈兄更漂亮些,陈兄杏眼含情,俊美非凡,纵是多数女儿家在陈兄面前也要黯然失色呀!”
陈玄感知道陈诩在赞美也在故意取笑他,却毫不介意。自打陈玄感从小,便长成剑眉杏目,面如冠玉,唇似涂丹的模样,在太学宫求学时,那些学子都以此作为笑柄,讥笑陈玄感。但陈玄感却毫不在乎,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模样是父母给的,就算给你重新回娘胎的机会,你也生不成我这般俊美。
凭心而论,陈玄感绝对算得上是惊世美男子!锦官城有不少达官贵人、书香门第闺中女儿都暗生喜欢,明里表白的也是不少,但陈玄感均以自己年幼为由悉数拒绝。
其实,陈玄感也并非不喜欢女人,只是未曾遇到令他心动的女人。在陈玄感眼中那些生有沉鱼落雁之姿的美女并不值得他心动,那些豪门贵族府中的金枝玉叶一个比一个脾气大更非陈玄感的意中人。陈玄感心里想的不过只是有一个一见钟情,情投意合的女人罢了。不过在他看来,能令他心动的女人恐怕近乎没有。更兼如今国难当头,陈玄感一心只在报国,更不谈儿女私情。
用膳完毕,陈玄感将这两月的经历和回来的任务悉数告与沈氏,沈氏听得一会儿惊呼,一会儿欢喜,又一会儿哀叹。
别过沈氏,陈玄感带着陈诩进了自己的房中就进行磋商谋划。
陈玄感道:“子言,接下来我便进宫面见君上,你说君上会不会发兵?”
陈诩道:“大王乃明白事理之人,并非昏君,知是夏国两面受敌,自然会出兵,只是……”
陈玄感忙问道:“只是什么?”
陈诩叹道:“只是朝中佞臣小人把持朝纲,恐怕将军见不到卧病在床的大王啊!”
陈玄感冷哼一声,道:“我看他郭童胆敢待我如何!若是郭童不让我见君上,我便杀了他们再面见君上。”
陈诩连忙摆手,说道:“将军万万不可,将军固然英勇,但是若杀了宰相郭童,君上肯定会怪罪于将军,其余小人则会落井下石,借此来弹劾将军。”
陈玄感细想片刻,也觉如此。郭童在朝中党羽众多,他的女儿更是嫁给了八公子姬广。若是陈玄感心急杀了郭童,定会吃罪于王室,他自己倒不怕,大不了一走了之,但他父亲和整个定国侯府可就遭殃了。
陈玄感问道:“那该如何?”
“将军理应……”陈诩凑近陈玄感耳中寥寥数语,陈玄感听后立时点头颔首,表示赞同,然后拍案而起,道:“救兵如救火,事不亦迟,我现在就去办。”
陈玄感让老管家孙伯给陈诩安排了一间厢房供陈诩休息,然后跨上“万里红”朝商市奔去。
陈玄感到药铺买了一些上品人参灵芝,又赶往兵器铺花重金买了一柄精钢宝刀。
然后放在马上,陈玄感心道:父亲说过,遇到难事皆可找我的恩师当朝周太傅和他的好友武武尉寻求帮助,子言也说老师和武尉大人位高权重,在朝中也颇有威信,我现在就带上礼品前去。
陈玄感打算先去周九龄府邸,毕竟周九龄是教导他百家精学的老师,若陈玄感有难,周九龄断然不会袖手旁观,更别说这次是国难当头了!
陈玄感纵马驰到周九龄府邸门外,轻叩大门,一家丁上前问询他找何人,陈玄感说是找周太傅,他是周太傅的学生陈玄感,家丁一听,不敢怠慢,连忙回去禀报。
周九龄一听是自己的得意门生陈玄感来访,不禁想到了昔日师徒俩的点点滴滴。
周九龄记忆最深的是有一次,他出了一题,让这些从未经历战争血火的学子们各自作一首诗词,格律均无要求。众学子冥思苦想,挠头塞耳,终究都还是交了作品。
周九龄看罢,边摇头边叹息,这些学子的诗词无疑皆含儒气过重,没有铁血战场的那种硝烟味儿。但读到陈玄感写的一首词《英雄歌》时,却津津乐道,拍案大赞,交由朝中数十文官阅览,数十文官无一不为之赞叹。
原文是这样的:银钩铁骑,大戈长戟,踏尘归去。抛头颅洒热血,三军壮,天惊鬼泣!沙场九死兵马,阵前亡大将。猛士誉,马革裹尸,颂歌千古英雄记!
全词大气悲壮,战争之凶险让读者似乎有身临其境般的感觉。此词气势之宏伟,可谓是绝古旷今!
周九龄认为陈玄感只一豪门子弟,而此词之气势定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所作不可!陈玄感是作不得如此好的词。于是便问了陈穆,陈穆只答了一句:玄感幼时曾观了与凉国的一场血战。
周九龄听罢才信之,是以更喜爱这个聪慧勤学的学生,且将毕生所学悉数传授于陈玄感,陈玄感方才有今日通晓诸子百家精学之能。
至于陈玄感所作的《英雄歌》,则被周九龄上呈夏王表为了军歌,从此在军中广为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