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的春天,天气温暖、宜人,阳光灿烂。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他们又一次感受到生命的力量和创作欲望的冲击。雪莱时常倘徉在罗马的古代遗迹中间,他诗意的幻想像生出了翅膀,在广阔的艺术世界里翱翔。他选择了一个不为一般游客所知的卡拉卡拉古浴场遗址为工作地点,开始了诗剧《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的写作。
这个遗址十分奇特、美妙,它处在万山丛中,周围是鲜艳的花草和馥郁的树木,充溢着活跃的春意和令人心旷神怡的生气。加上广大的平台、高耸的穹门、迷魂阵一般的曲径小道,都启发着诗人创作的灵感。他在这里完成了这部由三幕剧组成的诗稿,在这一年的冬天,雪莱又加上了第四幕,诗剧才最后竣稿。
在迷人的罗马艳阳春里,雪莱还孕育了另一部以一个少女贝特丽采悲惨故事为题材的诗体悲剧。雪莱的一个朋友送给他一卷从罗马钦契伯爵府的档案库中抄来的旧稿。它详细地记载了1599年罗马的显赫、富贵的钦契伯爵家族遭到灭门之祸的史实。雪莱夫妇对这一骇人听闻的故事感到浓厚的兴趣,于是他们寻访了科隆那和多丽亚宫。在这里看到了出自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基多手笔的贝特丽采的画像。她的悲惨经历使她美丽的容貌显出更为温婉动人的光彩。雪莱的想象力受到了强烈的激荡,他怂恿玛丽写一部悲剧。但玛丽感到力不胜任,让雪莱执笔。于是,诗人怀着对人类遭受的苦难的强烈同情,开始与玛丽讨论场景的安排,构思悲剧《钦契》。可是,一件突如其来的不幸,又一次打断了他们刚刚开始的工作。
6月7日,雪莱夫妇身边惟一的孩子威廉突然夭亡。这一不幸事件,带走了他们的欢乐和安宁。雪莱把孩子安葬在罗马墓园中的新教徒墓地。然后,他们便迁居于莱洪和蒙特尼罗之间的一所叫伐尔索望诺的别墅,在这里度过了夏天。这所别墅座落在庄园的中央。白天窗下常常可以听到干活的农民的歌声,夜间又可听到水车轮子的轧轧声和灌田的流水声,还可观赏到流萤在番石榴的树篱中间发出闪闪的亮光。
这座住宅的屋顶上,有一个小平台,上面罩上了顶棚,四外镶上了玻璃窗。雪莱把这里当作书房。他可以从这里瞻望到广阔的乡村沃野景色,也可以俯视附近的大海。海上晴空日朗和暴风雨骤袭的壮丽景象,都尽收诗人眼底。在这个通风的玻璃斗室里,雪莱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和和煦的暖风,身心的健康都迅速得以恢复。在这里,他顺利地写完了《钦契》的绝大部分。这一年8月,全剧完稿,并在意大利出版。
雪莱在《钦契》出版后,给伦敦的朋友,出版家奥立艾尔写信,委托他谋求在伦敦卡文特花园剧院演出,并满怀热望地恳求贝特丽采一角能由他所崇拜的著名的爱尔兰悲剧演员奥尼尔饰演。信中写道:
“女主角贝特丽采,让奥尼尔小姐扮演,那是再恰当也没有了,这个人物几乎可以说是为她而写的(可千万别让我看到她的演出呵——那准会把我的神经撕得粉碎)……”
他把剧本寄给了剧院的哈立斯,得到的回答却是认为剧本主题非常可厌,即使让奥尼尔小姐读一读女主人公的台词他都办不到。平庸的商人,是无法理解这部悲剧内含的社会意义和价值的。他们只能欣赏传统的千篇一律的主题和迎合庸碌的观众的趣味的剧情。然而历史证明,《钦契》无论就哪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世界文学中的杰作。
1819年,是英国国内阶级斗争比较激烈的一年。8月16日,曼彻斯特有八万工人为争取生活权利举行了示威游行。示威者在彼得广场遭到了反动政府派遣的骑兵的残酷镇压,有十五名工人死亡,四百人受伤,造成了历史上著名的“彼得卢”大屠杀的血腥事件。雪莱从报纸上得知此事,异常愤慨,写成长诗《暴政的假面游行——为曼彻斯特的大屠杀而作》。
这首诗是雪莱对这次血腥镇压的一个愤怒而严正的抗议,是一篇不朽的政治讽刺诗。它以寓言的形式,把“谋杀’、“欺诈”、“伪善”和“暴政”人格化。把这些具有可憎面貌的实体比成当时的首相、首席大法官、内政大臣或反动政府的要员。并把它们逐一揭露和鞭挞,以此指出,它们代表了英国的反动政权,是造成屠杀罪恶的凶犯。
诗中还鼓动人们起来,反对一切形式的压迫和剥削,反对法律的不公、战争的残酷,号召人民为自由、平等、博爱而斗争。诗中反复号召:
起来吧,像睡醒的狮子,
你们多得无法制服;
赶快摇落你们的锁链,
像摇落睡时沾身的露——
你们人多;他们是少数。
这首诗充满了勇敢的革命精神,比他以前的诗有了明显的进步,它没有重复过去只靠宣传革命思想就可以战胜暴政的主张;但它也没能发展到以武装的暴力战胜反革命暴力的思想高度。
同年,他写了《1819年的英国》一诗。这首诗也响彻着与上一首诗同样的社会主题:对社会不公道的抗议和对人民的热爱,它揭示出人民的不幸与苦难。诗中强调指出,正是人民才是世界上不可缺少的物质福利的创造者。只有他们才应该享有公道和自由。
对于“自由”的主题的理解,欧洲没有一个诗人能像雪莱那样独到和深刻。他认为,真正的自由,不仅只是消灭压迫,更主要的在于首先要消灭剥削。在这一时期所写的《给英格兰人的歌》里,这一观念得到了深刻的表达。
雪莱在诗中把英国的劳动人民比作工蜂,把一切剥削者比成“忘恩负义的懒虫”,号召劳动人民不要为“地主”、“昏暴的君王”劳动,因为“他们却要榨尽你们的血汗”。雪莱在诗中写道:
你们撒下种子,别人把收成拿走;
你们找到的财富,别人把它占有;
你们织的衣袍,别人去穿戴;
你们铸的武器,别人取过来。
他进一步号召战斗:
播种吧——但别让暴君搜刮;
寻找财富吧——别让骗子发家;
纺织吧——可别让懒汉们穿;
铸武器吧——保护自己不受侵犯!
雪莱在诗中最后警告道,如果不这样去战斗,仍继续以往的顺从的命运,那最后的结局是,“你们铸的剑在把你们看管”,只好让“美丽的英格兰作你们的墓场”。这里表达了雪莱对劫夺者——统治阶级深刻的仇恨,也体现了诗人对受剥削的工人深沉的爱。
值得注意的是这首诗比以前的所有诗歌,在思想上有重大的突破。雪莱在这里明确提出了要以武器保卫自己的思想。尽管雪莱未能把这一宝贵思想坚持到底,但雪莱却是欧洲文学史上第一个在创作中响亮地提出这一思想的诗人。
伐尔索望诺别墅对于雪莱的创作有益,却不能改变玛丽的寂寞生活。儿子的突然夭折,使她的身心都受到强烈的摧残。她又临近分娩期,于是在炎热的夏天结束后,为了求得良医治疗,雪莱夫妇于10月移居佛罗伦斯。
佛罗伦斯对于酷爱罗马艺术和崇拜大自然美的雪莱夫妇,它本身就是最好的医生。这里是雪莱最崇拜的意大利诗人但丁的故乡。它还孕育过许多世界闻名的大诗人、雕塑家、画家和建筑师。壮丽的教堂建筑和名人的雕塑像,都给他们以慰藉。
雪莱极为迷恋这里的风景。他喜欢攀登圣米利阿托山俯瞰全城。红色的屋顶,衬托出黄色的阿诺河的流水,它奔腾不息,穿过密集的房屋和桥梁,流向远方的青山。
雪莱也经常在阿诺河边的林间漫步,获得诗的灵感。一天,暴风骤起,转瞬雷电交加,雨雹齐下。雪莱处身林畔,感受了大自然惊人的威力,写成了他的抒情杰作《西风顷》。
这首诗是雪莱的不朽杰作。诗人受到时代革命情绪的激发,把它体现在对大自然的理解和描写上。世界没有任何一个诗人在表现自然力上能如雪莱这样充满着浓郁的革命激情。
在雪莱的笔下,自然具有宏伟的创造力。它既能摧毁,又能创新。雪莱在赞颂自然力的同时,巧妙地以人类作为暗中陪衬。目的在于唤起人类的宏伟力量,也去摧毁腐朽、催促新生。这首诗的思想本质是鼓动革命。
这首诗,开篇就有非凡的气势。它赞美西风的宏伟的力,它能摧毁腐朽:
哦,狂暴的西风,秋之生命的呼吸,
你无形,但枯死的落叶被你横扫,
有如鬼魁碰上了巫师,纷纷逃避。
雪莱辩证地理解西风同时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创造力。一切腐朽的物体,都被西风“把有翼的种子催送到黑暗的越冬床圃上”,待春来大地,“碧空的姊妹”西风,“向大地吹响她嘹亮的号角”、“给高山和平原注满生命的色彩和芬芳”,一切都变为新生。因此,雪莱称西风为“无处不运行的不羁的精灵”。它是“破坏者兼保护者”。
对于西风的伟力,诗人深表羡慕。他渴望成为桔叶、浮云、波浪,好能追随西风去飞荡。好能分享它的威力和脉搏。对西风,诗人不免惋惜自己已不如少年时代那样具有魄力和胆略。他的心几经创伤,锐气大减。但诗人从未屈从,他要重新在强大的西风的召唤下,鼓舞起往昔的反抗精神。
在全诗的最后一段,诗人已同西风合而为一,把旧有的一切吹落,燃烧起新的希望和生命。
诗人最后高唱预言,揭示全诗的宗旨:
让预言的喇叭通过我的嘴唇
把昏睡的大地唤醒吧!要是冬天
已经来了,西风呵,春日怎能遥远?
这无疑是用诗的形式讲出哲学的预言——黑暗已尽,革命就要来临而且必胜!恩格斯在青年时期,就感受到了这首诗的革命精神,把它译成德文,并在自己的诗《夜晚》的开端,引了雪莱的诗句作为铭言。
《西风颂》的英文原诗音调极其铿锵、雄浑,真令人有暴风驰骋之感。评论家认为具有但丁之遗风。
玛丽在此也重新感受了人生的意义和乐趣,改变了孤寂的生活。11月12日,玛丽平安地生了一个男孩,取名波西·佛罗伦斯,以此纪念这座神圣的城市;它赐于了他们灵感、欢乐、幸福和新的希望。
十三幻影和友谊
冬天,雪莱的腰痛病复发。他无法抵御从亚平宁山吹向佛罗伦斯的寒风,遵照医生的嘱咐,于1820年2月全家移居比萨。在这里创作了抒情诗《含羞草》和《自由颂》。在《自由颂》一诗中,诗人受着欧洲革命形势的鼓舞,热烈地歌颂了西班牙爱国者的英勇斗争。
6月曾去莱洪小住一段时间。在夏日里,雪莱写出一首著名的抒情诗《给云雀》。诗人以极为敏感的心灵,在云雀的叫声中,感受和领悟出一种和谐的、超越一切的非凡的歌曲。诗人把云雀吐射出的乐音神圣化了,表现了诗人对世间美好事物的向往。诗人渴望把云雀的歌声传诵给人类:
只要把你熟知的欢欣
教一半与我歌唱,
从我的唇边就会流出
一种和谐的热狂,
那世人就将听我,像我听你一样。
12月,雪莱夫妇返回比萨。玛丽对克莱尔始终追随身边,同自己丈夫过于亲密,颇为苦恼。她终于不能再容忍了,迫使雪莱送走了克莱尔。经友人介绍,克莱尔在佛罗伦斯谋得了一个教师的工作。雪莱同情克莱尔,常常给予安慰。这本出自纯洁的友谊,竟遭玛丽的嫉妒,使雪莱认为这是自私的表现。他感到心中的女神偶像在动摇。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新的偶像出现在他眼前。
雪莱夫妇听朋友讲述了一个修道院少女的故事,这故事使雪莱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后来他被引入修道院,结识了这位叫爱米丽·维维安妮的少女,并发生了强烈的感情。
爱米丽·维维安妮,出身名门贵族,父亲是伯爵,母亲早死。由于她容貌美丽,遭继母嫉妒和虐待,被幽禁于圣安娜修道院。雪莱很爱慕她美丽的姿容,更怜悯她凄惨的遭遇,常同玛丽一起拜访修道院,并不时赠书、赠花、通信。她的矜持和多情,更增加了魅力,使雪莱误认为她是一种理想美的化身。他在无限欣喜的冲动中,精心创作了长篇抒情诗《心灵》,奉献给爱米丽,表达自己对理想爱情的追求。这首长诗还未写完,爱米丽却嫁给了一个平庸而守旧的绅士。据说,她婚后给自己的丈夫和婆母带去了下地狱一样的灾难。几年之后,她害疟疾死去。雪莱的献诗完稿后,他曾将此诗自比但丁的《新生》(是但丁献给自己精神上的理想爱人的抒情诗集)。但诗成后,雪莱得知爱米丽的消息,方才意识到,自己心目中的她不过是又一个虚假的幻影。
1821年1月的一天,雪莱的堂兄梅德文·雪莱突然来访,并介绍了他在印度结识的朋友威廉斯夫妇。威廉斯夫妇的出现,结束了雪莱夫妇的孤寂、痛苦的生活,使他们在比萨的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社交中心。许多朋友相继来访、聚谈,使他的家立刻充满了欢乐和生气。
威廉斯是退伍军官,正直、坦白,具有多方面的兴趣。他的年轻的夫人珍妮,美丽、文雅,是一个有极深造诣的音乐家。他们的来访,使两对夫妇同时感受到友谊所带来的欣喜和幸福,他们之间,充满了真诚的爱慕和崇敬。此后,便一直同住一处,密不可分。
雪莱夫妇还结识了流亡在意大利的希腊革命家亚历山大·玛夫罗柯尔达多公爵等人。雪莱极其同情于土耳其铁蹄蹂躏下的希腊人民。1821年,雪莱期望的希腊曙光升起了。四月的一天玛夫罗柯尔达多来看雪莱,拿出一份他表兄叶普西兰蒂公爵的宣言,他极其兴奋地告知雪莱,希腊将会独立自由。此后,希腊爆发了轰轰烈烈的民族解放斗争。希腊人民有了新的希望,这一点使雪莱兴奋到极点,他慷慨激昂地写出了极为出色的抒情诗剧《希腊》,表达了自己对希腊民族解放斗争的同情和支持,并预示了希腊必胜的前景。尽管在那时胜利的希望极为渺茫,但历史的发展,却证实了雪莱的预见。
这一年的11月,玛夫罗柯尔达多公爵回国参加斗争,雪莱与之告别时,将《希腊》题献给他,以表示友谊和对希腊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