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苏格兰的婚姻
雪莱为了维护个人尊严和信仰自由,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最难忍受的是在经济上遭到惩罚,他不得不靠妹妹海伦节省零用钱来接济。海伦此时正在伦敦一个私立女子学校读书。为此,雪莱常到学校去找妹妹。学校里的女学生也因此有机会结识海伦的这位小有名气的哥哥。雪莱俊美的仪表,潇洒的风度和广博的学识,立即赢得了一群女学生的崇拜。
在这些人当中,海伦的好朋友哈丽特·韦斯特勃鲁克,一个娇小、俊俏的十六岁少女,对雪莱深表同情,对他的无神论思想,尤为宽容,这使雪莱极为感动。他在经历了许多磨难之后,又突然感受到一种温存的热情,就像久居黑暗之中,偶然得见阳光一样心旷神怡。他意识到,自己长久寻求的理想的美,终于在哈丽特身上体现出来。天真的雪莱从此把哈丽特视为女神的化身。可是哈丽特并不是女神的化身。她除了欣赏他的仪表和学识之外,他将承袭男爵爵位和巨大的家产的前景,不能不说对她有着极强的吸引力。她父亲韦斯特勃鲁克是一个退隐的酒馆老板。这个不体面的出身,使同学们辱骂她为“堕落的贱妇”。
这年的夏天,哈丽特随自己的家庭去威尔士避暑,想借这个机会永远离开女子学校。雪莱应表弟邀请去了乡下。不久,他突然接到哈丽特返回伦敦后写来的信,信中说,父亲强迫她重返女子学校读书。她宁肯自杀,也不想再去受凌辱。
雪莱于8月下旬接信后,便乘马车返回伦敦会哈丽特。为了拯救这位不幸的少女,雪莱毅然决定同她私奔。第二天,这个十九岁的少年带着自己十六岁的女友,乘邮车奔向新生活的旅程。他们先到了爱丁堡。在这里的一家旅馆遇到了一个好房东。房东被这对少年的大胆行为所感动,允许他们不必预付房费,还把旅馆中一套最好的房间租给他们,并且慷慨地借给他们一笔钱来安排生活和筹备婚礼。他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他们在结婚时,必须邀请他和他的朋友们参加婚宴。这意外得到的帮助,促使这对身无分文的少男少女决心实现自己的心愿。
8月22日,英格兰名门贵族子弟雪莱,依照苏格兰的风俗,在一群粗犷的商人和市民中间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在酒席间,少年夫妻的美丽,给酒意正浓的来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客人们粗俗的笑话,放肆的行为,使新娘窘困不安,羞红了脸,他们不得不退避到自己的房间去。
过一会儿,有人来敲门。雪莱开了门,只见醉醺醺的房东带着他所有的朋友挤在门旁。房东说:“我们这里有这样一种风俗,人家结婚,来宾在半夜里要用威士忌酒给新娘洗澡……”接着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放荡的狂笑。
雪莱立刻变了脸色,为了防止嬉闹过头而受到异乡醉汉的污辱,他闪电般地抽出了两支手枪,大声说:“往这房里再走一步,我就打出你们的脑浆来!”这些闯来的醉汉,意识到面临的危险,便恭恭敬敬地道了晚安,纷纷蹒跚着散去了。
雪莱的结婚,强烈地反映出他的叛逆精神和要实现婚姻自由的愿望,也使人看到了他的鲜明的个性。他是不惜冒任何风险,来维护个人的尊严的。
新婚夫妻在陌生的苏格兰人中间,度着孤寂的蜜月生活。9月末的一天早晨,他们发现窗外楼下站着一个人,当他们认清是老朋友霍格时,几乎欣喜若狂。霍格因休六星期的假,从约克来会大学时代的朋友。于是三人同住旅馆,又开始了共同读书、争论和散步的有趣生活。
霍格对雪莱不断提出哲学问题来争论丝毫也不感兴趣,倒是每晚哈丽特朗诵作品时的优雅姿态和悦耳的声音深深使他激动和难以自持。六星期的假期满后,霍格当即便邀请雪莱夫妇同行去约克小住。11月上旬,哈丽特的姐姐伊丽莎也应召来约克同住。
在约克旅居时期,雪莱曾去伦敦办事。哈丽特例行的每晚散步,便由霍格陪伴。霍格此时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冲动的感情,便先后两次向哈丽特求爱。当雪莱返回约克得知此事后,便决定离开霍格。一天,在霍格还没有下班时,三人打点行装,不辞而别,乘车去肯伯兰郡的凯西克城。这是英国有名的景色秀丽的湖区。
五爱尔兰的“救世主”
在凯西克城,他们租到了一个小房子住了下来。由于生活十分窘迫,雪莱想到求救于诺福克公爵,他曾为雪莱父子之间作过调解人。他写去了一封信,表示渴望拜访公爵一家。诺福克公爵觉得有必要向这个庞大产业的未来继承人表示友谊,这对他作为一个大党的领袖,有益无害,他回信邀请了雪莱夫妇。
雪莱带着两姊妹去公爵府邸拜访。哈丽特态度娴雅,彬彬有礼,颇使公爵夫人惊喜,受到极为热情的款待。这事传开后,哈丽特的父亲想到自己的两个女儿竟然成了显赫的公爵府邸的嘉宾,甚为得意。同时又知道自己的女婿在公爵府邸作上宾时,囊中却一空如洗,感到有表示慷慨的必要,于是承认了新婚夫妇,并要每年向他们提供二百镑的津贴。与此同时,提摩西·雪莱也感到有必要对自己的恩主和党魁表示殷勤,也答应每年拿出二百镑的生活费。这次拜访的意外成功,使雪莱夫妇的生活有了保障。雪莱更为得意的是他并没因此损害自己的信仰和尊严。
雪莱夫妇在此又结识了他所崇敬的诗人骚塞。但这次拜访使他深为失望。他惊讶地看到骚塞只是一个极为平庸的人。诗人的妻子也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是位艺术女神,倒像一个厨师。她津津乐道的是烹饪、裁剪、金钱和仆人。可是雪莱的失望并未妨碍两个家庭的接近。一次,雪莱偶尔在一本杂志上发现骚塞竟阿谀当政的乔治三世是“世界帝王中最好的君主”。骚塞想当“桂冠诗人”心切,不惜出卖人格。雪莱对于这种卑贱行为,决不肯饶恕,他宣称,骚塞是为金钱工作的奴仆,断然和他绝交。
这事并未使雪莱沮丧多久,他发现他所崇拜的葛德汶仍活在世上,并居住在伦敦。于是从1812年1月10日到1月16日,他连续发出了三封热情洋溢的信,诉说自己的仰慕心情和自己的经历与遭遇。葛德汶意外地回了信,从此两人开始了通信联系。葛德汶从此成了雪莱的终身导师。
雪莱是一个关心人民疾苦的诗人。他在凯西克所见所闻,完全和湖畔诗人赞美的自然之美相反,他写道:
“在这凯西克,虽然风景是可爱的,但人们却可憎。厂主们带着他们的污浊伸进了这平静的山谷,以人的恶浊破坏了自然的美。来到这里的大家族们,他们荒淫的奴仆更加剧了道德的彻底沦丧。凯西克与其说是肯伯兰郡的一个村落,勿宁说更像伦敦的近郊。河里常常发现被不幸的女工所扼杀的孩子。”
英国到处都有苦难,而爱尔兰人民在英国政府的统治下,过着更为悲惨的生活。雪莱一直探索着人类未来的命运,他为了实现葛德汶所提出的社会理想,便想去爱尔兰宣传自己改革社会的主张。
2月3日,雪莱离开凯西克,偕妻子同伊丽莎奔赴爱尔兰。2月12日抵首都都柏林。在这里,诗人看到了更为悲惨的景象。他写道:
“在这以前,我从没有想到人间的悲惨可以达到如此地步。都柏林的穷人确实是最不幸最悲惨的了。在他们那狭小的街上,仿佛有成千人在一起蜷伏着——简直是一堆活人的垃圾。这种情景多么剧烈地震动了我!”
雪莱在都柏林发表了《告爱尔兰人民书》的小册子。鼓动爱尔兰人民争取民族独立的斗争。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实际的革命斗争。这次爱尔兰之行,对他此后的思想发展有极为重要的影响。他在小册子中写道:
“……战争对你们的幸福和安全难道是必要的吗?穷人从国家的财富或疆域的扩展得不到任何好处,他们从‘光荣’得不到什么,这个字眼不过是政治家用来掩饰他们的野心或贪婪罢了……穷人用自己的血、劳作、快乐和美德当作代价,来买这‘光荣’和这财富。他们为了这魔鬼的事业而战死沙场。可悲的是:下层人民所以牺牲自己的生命和自由,不过为了使压迫者更凶残地压迫他们而已。”
雪莱为了宣传自己的主张和观点,让更多的群众了解它,便采取了可能想到的一切方式发动群众。他一面在书店里廉价出售小册子,一面以各种方式在都柏林散发它。有些作法是别出心裁的,如从窗口向路人投掷小册子,在路旁向过路人分发,或偷偷把小册子放入妇人的袍兜里,或把传单放入密封的玻璃瓶中置于海上任其漂流,或用气球把它送往空中……总之,通过各种方式,避过警察的耳目,把它们送到人民中间去。
雪莱还曾到都柏林剧场发表演说,激怒了一些顽固派。他也在天主教徒的集会上演讲,号召天主教徒起来争取信仰自由。由于在爱尔兰看到了更多的悲惨的生活现实,雪莱又发表了极为重要的政治文件《权利宣言》。他号召“凡是愿意联合起来促成爱尔兰革新的博爱主义者组织一个协会”,雪莱因此受到英国警察的监视。
雪莱把这次在爱尔兰的斗争,视为严肃的救世的行为。他认识到,等待着他的,“不是最高贵的成功,就是最光荣的殉道”。他的斗争并没有完全落空。他的“仁慈的原则”赢得了《都柏林晚报》、《爱国者》和《都柏林前驱周报》的一致赞扬。当时的报纸评论道:“雪莱先生到爱尔兰来现身说法,说明了英国还是有人并未因六百年来的不正义而陷入麻木不仁的状态。”
雪莱认识到客观条件不成熟,他的斗争不会带来任何结果。1812年3月18日他写信给葛德汶说:
“……我承认,我想组织无知人民的计划是不合时宜的。……我将期待着我不可能参与的事件的发生,使自己成为因果中之因,而那个果将在我变为灰尘的许多世代以后出现……”
这位刚刚才二十岁的“救世主”,竟有如此天才的远见。他认识到了失败的必然性,也预见到了未来的胜利不可避免会到来。他总结了有益的教训,又接触了生活实际,思想和信仰都获得了坚实的基础,他始终不渝地把它贯彻到自己生命的始终。
六葛德汶一家
雪莱在爱尔兰的行为,已被英国当局注意,葛德汶和雪莱的朋友们怕他遭到迫害和逮捕,写信催他返回英国。1812年4月4日,雪莱一行离开了都柏林,乘船返回威尔士,暂居南特格威尔,不久又移居海边一个只有三十座房子的小村林茅斯。
10月上旬,雪莱一行同赴伦敦,住进圣杰姆斯街的一家旅馆。雪莱在此停留了一个月。这段时间,对他日后的思想成长和创作实践以及个人命运,都是极其重要的开端。
一天,雪莱夫妇第一次去拜访自己所崇拜的哲学家葛德汶。身材修长的诗人伴着娇小、白皙的时髦妻子,怀着朝圣般的庄严而兴奋的心情,轻快地走向斯金纳街。只看这对夫妻的外表,就足够使人羡慕和入迷,而了解他们的浪漫结合和传奇般经历的葛德汶一家,自然会怀着好奇的热情迎接他们。葛德汶全家人都聚集在一起,等待着少年夫妻的到来。葛德汶最引人注目。秃秃的头顶,矮胖的身材,具有牧师的外表和革命理论家的风度。他的续弦夫人穿上最好的黑色绸袍,戴上她平时不戴的绿色眼镜,想仔细地打量一番这个男爵的孙子和他的漂亮的夫人。他的两个女儿更为兴奋和喜悦。她们早已拜读过诗人给葛德汶的那些才气横溢的书信。欲求一见诗人本人的急切心情,已使她们无法控制自己。
葛德汶的家庭,是由葛德汶夫妇同五个儿女组成的一个复杂而奇特的结合体。
1793年葛德汶发表了《政治正义性的研究》一书,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他的原配夫人是英国卓越的进步思想家和作家玛丽·沃斯托尼克拉夫特(1759—1797),曾写了《人权的辩护》和《女权的辩护》两篇文章。她不幸死于难产。她留下的女儿,就是后来的雪莱夫人玛丽·葛德汶。雪莱来访时,惟独没见到这个最小的十五岁的玛丽。她为了养病,正在苏格兰旅游。
雪莱见到的两位少女中,年纪较大的一个名叫范妮·印列。她是死去的玛丽在与葛德汶结婚前同自己的美国情人印列上尉所生的女儿。她沉默、温柔而美丽。她只是寄养在这个家庭中的葛德汶的养女。
玛丽死后,葛德汶又续娶了克莱芒特的遗孀,就是现在的夫人。她被称为“一个带绿色眼镜的可憎女人”,爱说谎又脾气暴躁。她对范妮和玛丽非常刻薄。她在斯金纳街经营一个由葛德汶创办的儿童图书公司。雪莱见到的两位少女中年纪较小的一个,就是她同前夫所生的女儿珍妮·克莱芒特。珍妮热情、活泼,皮肤微黑,是一个意大利型的女郎。克莱芒特夫人到葛德汶家,生了一个儿子叫威廉·葛德汶。
尽管这个家庭的成员之间的血缘关系极其薄弱,然而在当时英国,仍可算是一个非凡的家庭。在葛德汶的影响下,女孩子们都能独立判断,摆脱英国传统的思想束缚,信仰共和主义。特别对于文学艺术,都有较好的素养和较高的鉴赏能力。
葛德汶深感遗憾的是,雪莱在第一次拜访时,没有看见自己真正的女儿玛丽。她是哲学家和作家智慧的结晶,几乎是自己生身母亲的缩影。因此,他殷勤地把雪莱夫妇引进自己的书房去观赏前妻的画像。雪莱看到了一个娇媚动人的面影,深受感动,凝视良久。从此,两个家庭间建立了亲密的友谊。
雪莱夫妇几乎每晚都来葛德汶家作客,谈论哲学和文学艺术。每当这种时刻,范妮和珍妮就欣喜欲狂。她们围坐在雪莱身旁,整个晚上倾听他讲话。他娓娓动听地讲述自己新颖的见解和诗意的幻想,使两个少女听得入迷。她们羡慕他的仪表的自然美,赞叹他的才华,崇敬他的思想,欣赏他的逻辑推理能力。至于哈丽特,她们不要太久的接触就会发现她徒有其表,学识浅薄,又无独创思想,只是鹦鹉学舌般不断讲着丈夫爱讲的话。每当雪莱夫妇离去,她们都不无惋惜地说:
“可怜的雪莱啊!他没有娶到配得上自己的夫人!”
雪莱在这个家庭中感受到了心灵的真正和谐和对生活美的热爱。他庆幸自己能够直接接触到思想的导师,他把葛德汶看作一个“发光体”。
在这一年里,雪莱写了第一部长篇哲理诗《麦布女王》。这是诗人真正的创作生涯的开始。当时的英国诗坛已升起了一颗新星拜伦,他的第一部长诗《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也在这一年发表,轰动了英国。雪莱尽管也写出了自己卓越的长诗,却一生未曾遇到过拜伦那样声名显赫的命运。但历史是裁判官,它使后人认识了雪莱的价值,使他无愧于同拜伦并驾齐驱,成为世界诗史上的伟大诗人。在《麦布女王》一诗中,雪莱总结了自己以前的思想和艺术实践的全部成果,全面表达了这一时期诗人的政治、哲学和美学观点。马克思把《麦布女王》誉为英国宪章主义者(早期工人运动的先锋)的“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