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布女王》是以浪漫的幻想的形式写成。长诗的内容是写一个叫艾安蒂的姑娘睡着了,她的灵魂被传说中的魔术师麦布女王带到了九霄云外,指点她看人类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在广阔的宇宙中,人类无数世纪的历史,都展示在艾安蒂的眼前。诗人通过艾安蒂看到的景象,愤怒地控诉了统治阶级的罪恶。
长诗表明了在过去了的历史中,封建阶级的代表者君王、教士和政客是摧残“人类的花朵”的凶手,他们的“势力”就是“毒汁”,渗透了“荒凉社会的无血的血管”。
现在的历史,又是资产阶级的罪恶史。它把一切都拿出来拍卖。它的“自私的烙印”和“权力的图章”就是“黄金”。它们掌管着黄金来制造“贫穷”、“饥荒”和“灾难”,送来了“早夭”、“暴死”和“疾病”。
未来是诗人的梦想。他坚信美好的世界一定出现:
“最鲜艳的爱的玫瑰在断头台上开放,
和永不凋残的自由的柯枝错杂缤纷。”
这两行诗的意思是说,未来的世界,将由仁爱和自由代替暴政。这就是雪莱的早期的社会理想。它的局限性是明显的,反映了葛德汶思想的弱点。
雪莱思想中最可贵的特点是无论现实如何黑暗,他始终坚信人类有理想的未来。这种乐观主义,像一条红线,贯穿在他一生全部的诗歌创作中。
七女神的再生
雪莱一生漂泊无定,他经常移居所向往的地方,或因避开警察的监视和社会的非难,或因季节的转换和身体不适,或因家庭的不睦和内心空虚,或因友人的邀请和思乡心切,他都要奔向自然环境幽美的地方去休息和创作。
1813年初,雪莱夫妇离开伦敦,几经辗转后落脚于爱尔兰的都柏林。由于哈丽特分娩期临近,于4月5日又返回伦敦,住进阿尔卑马尔街的库克旅馆。伊丽莎操持家务,但她不安于颠沛、窘迫的生活,想到妹妹哈丽特即将成为母亲,就有可能当上名副其实的男爵夫人。所以她竭力怂恿雪莱同父亲讲和,以便改变她们的社会地位。雪莱写信给父亲提摩西。他父亲的回答是和解要有先决条件,即必须服从他的意志。雪莱必须声明放弃无神论观点,重返牛津大学,向校方承认自己是虔诚的宗教信徒。雪莱已近二十一岁,决不会为了财产和地位去背叛信仰,他再次断然拒绝和解。哈丽特的梦想化为泡影,对雪莱极为不满,加上伊丽莎从中挑唆,夫妻感情有了裂痕。
这一年6月,哈丽特生了一个女孩,取名艾安斯。产后,她开始了明显的转变。她无心抚育女儿和过问家事,一味醉心于享乐。她经常去逛衣帽店,购置时装,还渴慕上流社会的社交生活。这一切,引起雪莱极大的厌恶和反感。雪莱一向具有平民风度,生活俭朴,重精神生活而轻物质享乐。每当他经济上稍为宽裕时,就慷慨接济朋友,包括替受难的进步思想家代付罚金,不管是否相识。
雪莱一贯爱惜时间。他经常忘记一切地读书和写作。由于生活方式和志趣的明显差异,雪莱夫妻感情隔阂更大了。哈丽特常为物质要求得不到满足而抱怨,雪莱常常陷于苦闷之中。他意识到自己的妻子决非他所向往的艺术女神,她只是一个世俗女人。为了摆脱痛苦的折磨,他常常出走访友,以求得内心的平静。
在伦敦,哈丽特整天沉浸于社交逸乐,并与在爱尔兰结识的莱恩少校过从甚密。雪莱闻讯急返伦敦,夫妻关系濒临破裂的边缘。
8月,雪莱与父亲和解,会于伦敦。10月下旬,雪莱携妻子寓居温德索。1814年3月22日,按英国法律,雪莱与哈丽特重行婚礼。至此,哈丽特成了合法的未来男爵夫人。她更加有恃无恐,对雪莱三心二意。她不断抱怨丈夫徒尚理想,不顾家庭乐趣。特别是雪莱一向坚持的素食主义(不吃肉食),尤使她反感。她更加追求时装,不亲书籍,热衷享乐,放弃信仰。最后竟至抛弃丈夫,偕女儿移居巴斯以示敌意。
雪莱独居伦敦,精神苦闷,甚感寂寥。葛德汶常邀独身的雪莱到家中吃饭。在6月的一天,雪莱终于见到了玛丽·葛德汶。
玛丽在苏格兰时,就从范妮和珍妮的信中熟知雪莱的容貌、风度、思想、才华和品格。她们在信中几乎除了描绘雪莱之外,就容不得谈别的事。当她回到家中时,姐姐们还是无时无刻不在用各自的感情塑造这位诗人的形象,逗引得玛丽若不能亲眼一见雪莱,就会终生遗憾。描绘得再生动,也不会如雪莱本人真切完美。当玛丽最初见到雪莱时,真有百闻不如一见的感慨。她颇为震惊,立即感觉到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把她吸引住。
同样的感受也来到了雪莱的心间。他像面对着一件绝妙的艺术品样的出神。他看见了一张白皙无瑕的脸,一头分垂双肩的金黄色长发紧束着闪光的发带,还有一对淡红褐色的眼睛:它炯炯有神,流露出热诚的表情,这表情像有点感伤,却又蕴含着智慧和勇气。
雪莱倾听着她的稚嫩的声音,像读荷马诗歌一样令他振奋。他发现,在这位少女身上,英雄气概和女性温柔得到了完美的体现。她正是他所寻求的理想的女性。当他同她展开哲学领域的探讨时,他又发现她有着强烈的兴趣,那双眼睛在闪闪发光,流露出探索的神情。
雪莱限于自己已婚的身份,不能向她奉献热情,感到很痛苦。玛丽的感觉十分敏锐。她已察觉出雪莱家庭生活的不幸,她从他的言谈举止中,寻到了他的感情的蛛丝马迹。
一天,玛丽在母亲的画像前,向雪莱诉说了内心的苦闷。她崇拜葛德汶,憎恨他现在的夫人。在人世间,她只有在埋葬着她母亲遗骨的圣潘克瑞斯教堂的墓园里,才能找到安静。每当晴天,她便去到那里读书和沉思。雪莱听后。内心产生共鸣,深受感动。他请求她允许以后由他陪她同去。
在墓园里,雪莱也讲述了自己的苦闷。他所寻求的伴侣要既能鉴赏诗歌,又能理解哲学。而这两种能力,他的妻子哈丽特都不具备。哈丽特的无知和浅薄,她的卖弄风情、追求时尚,引起雪莱的憎恶。雪莱在玛丽身上,发现了智慧与艺术女神的再生。
这一年,雪莱的长诗《麦布女王》由胡克海姆书店秘密出版,他立即赠送玛丽一册。并在扉页印有题献哈丽特字样的底下,亲笔加添上一句话:“斯洛宾多夫伯爵将要娶某女为妻,她只为他的财富而嫁他,于他坐牢时弃他而去,证明她的自私。”这段话影射了雪莱夫妻生活的真实状况。敏感的玛丽回到自己房里,在底下接着写道:“这书于我是神圣的,决不许他人翻阅,我可以在书里写我心里想写的一切。——然而我将写什么呢?——我爱这书的作者,如此深笃,是任何言语所不能表达的。我们分开时,将有最亲密的专一的爱情——根据这爱,我们彼此誓约,即使不能彼此相属,也永远不能属于他人。但是,我已属于你,惟一地属于你啊!……”
玛丽与雪莱的心照不宣的爱情,为葛德汶所觉察。这个英国婚姻制度的对头,却永远不愿把他宣传的理论付诸实践。他严厉禁止玛丽与雪莱接触,并写信告知雪莱,不许他再来斯金纳街,他应与自己的妻子和解。
葛德汶这种审慎然而伪善的行为,却加速了事情向相反方向转化。雪莱见不到玛丽,心中的激情更难于平息。这种痛苦,促使他很快下定了决心。他认为,哈丽特既然同莱恩少校私通,背弃丈夫,那么丈夫也有权追求自己的幸福。他写信叫哈丽特回伦敦。此时,她已有四个月的身孕。雪莱怀疑孩子不是自己的,便正式告知妻子,他要与一女人私奔。她既然希求于他的是金钱而不是爱情,他可以满足她的愿望,并愿永远是她的朋友。雪莱确实以后实践了自己的诺言。
雪莱一旦要把决心付诸行动,他的心情就陷于极度的矛盾之中。他看到眼前的哈丽特的悲痛和失望,禁不住回忆起不久以前和她共度的甜蜜时光。但当他想起玛丽的形影,又有一种他无法挣脱的魅力,令他献出至诚的心和爱。为了求得心灵的平静,雪莱曾一度大量服用鸦片剂。他对朋友皮科克说:“我常常念着你译的索福克勒斯(古希腊三大悲剧诗人之一)的几行诗:
人世本来没有最高的幸福,
我们过着如荆棘悬崖的人生,
谁能沉入死的永久睡眠中,
早得解脱,就是最幸福的人。
一向乐观的雪莱,很少流露出悲观厌世的情绪。他作为社会的叛逆,曾不断地践踏过英国传统的秩序和法律。但他在精神上也不断地受到严重的摧残,因而有时也不免流露出某种悲哀的情绪,这正是社会压力在一颗善良而受伤的心灵上的真实反映。雪莱与玛丽终于私逃,再次践踏了统治阶级的婚姻制度,为此,后来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八三个流浪者
1814年7月28日,为反对葛德汶的约束和专制,雪莱同玛丽,加上自愿追随的珍妮,三人离开伦敦逃往国外。三人的命运从此便紧密结合在一起。
雪莱一生坚持言行一致,只要他接受了新的思想,总要亲自付诸实践,加以检验。关于恋爱和婚姻问题的观点,他也是葛德汶的忠实信徒。葛德汶认为爱情是自然感情的流露,只要相爱,就应自由结合,不必受婚姻、道德的制约。他本人就最憎恨婚姻枷锁。但当雪莱依据他的理论,同他的女儿恋爱而要结合时,他却大加反对。因为这危及了他的名誉和社会地位。当他的理论有损于个人的利益时,他便会背叛自己的理论。雪莱正为此,要抛弃自己的导师出逃。
雪莱与玛丽约定好于7月28日清晨四时出走,雇好了马车。雪莱一夜守护在葛德汶家的对面房间里。当星月渐渐隐去,灯烛熄灭时,玛丽轻轻推开房门。珍妮在几分钟前才下了决心同妹妹一道出逃。因为她心中也怀着对雪莱真诚的爱慕。
三人同乘一辆马车,一口气于下午四点跑到多弗尔。在这里雇一小船,横渡海峡去瑞士。天气晴朗,三个提心吊胆的流浪者乘坐上帆船驶向海心,英格兰白色的崖岸渐渐隐没在暗蓝色的海水之中。临近夜晚,暴风骤起,一片漆黑,接着有暴风雨袭来。经历一夜的搏斗,三个叛逆者在天放亮时,到达了彼岸法兰西的加来。到巴黎时,他们已囊空如洗。雪莱只好卖掉怀表和表链,然后三人又徒步走过几个地方。
此时正值拿破仑失败,法兰西遭到外国军队洗劫的时刻,到处是硝烟和废墟,农民都一贫如洗。他们历尽艰辛,终于到达瑞士的布鲁列。在靠近民族英雄威廉·退尔教堂旁,租得一个颓败不堪的别墅中的两间大房子,租期六个月。他们自己动手,整理房屋,只是生不起火炉,房内异常阴冷。在这里,雪莱开始写作一本长篇小说《刺客》。但经过一次寒冷的袭击,三人共同决定返回伦敦。
三个天真的流浪者便踏上了归途。在途经科隆时,夜景是迷人的。水上船夫在星夜里唱着动人的情歌,远近山丘的古迹和废墟掩映在夜色里。三人受到这异国情调的感染开始了创作。雪莱继续写《刺客》。他把这奇异的环境写进小说里,作为展开浪漫冒险故事的背景。玛丽和珍妮也在着手各自写自己的小说。在返回英国的海上,又一次经受了黑夜大雷雨的袭击,于9月上旬到达伦敦。
雪莱回到伦敦后,为众多债主纠缠,甚为苦恼。过去他曾为援救葛德汶,借过许多债,但葛德汶并未偿还他,债主逼向雪莱索要。加之哈丽特也兴风作浪,到处寻觅葛德汶的债主,指点他们向雪莱施加压力,以作报复。
三人在此也遭到了社会的遗弃。葛德汶拒绝与雪莱见面,过去的朋友,也为了“名誉’表示疏远和冷淡。他们只好闭门索居,断绝了社交生活。只有雪莱的老友霍格和皮科克还能应邀来访。雪莱在此教授玛丽和珍妮学习希腊文和拉丁文。珍妮自认为自己的名字不好听,便改名为克莱尔。雪莱为负债所苦,卖掉了一台珍藏已久的显微镜,以维持生活。
1815年1月6日由于老比希爵士的死,雪莱的生活有了转机。提摩西作了第二代男爵。雪莱闻讯奔赴菲尔德庄园。但父亲命仆人拒绝雪莱入庄园。他只好怀着悲凉的心情坐在门前石阶上,捧读英国大诗人弥尔顿的诗剧《科马斯》。雪莱的表哥锡德尼,偷偷出来向雪莱转述了比希的遗嘱内容。只要雪莱保证使庞大的产业不受损害地传给下一代,他便成为遗产的当然继承人。雪莱是轻物质重精神的人,所以不肯接受,便通过律师,将遗产变卖给提摩西,每年可得一千镑年金。提摩西甚为喜悦,马上成交。雪莱将二百镑拨给哈丽特。然后雪莱预先支取第二年的年金,为葛德汶清理债务。
克莱尔迷恋雪莱,朝夕相处,颇引起玛丽嫉妒。她要求雪莱把克莱尔送走。于是克莱尔去林茅斯独居。时间一久,她甚感寂寞,幻想得到一个能与雪莱匹敌的人的爱情。因此想到了以风流著称于社交界的诗人拜伦。她多次大胆写信追求拜伦,欲与之相见。拜伦一再回避,克莱尔却百折不挠。当她得知拜伦要去瑞士时,她便写信怂恿雪莱和玛丽出国。
因为遭到社会的非难,玛丽无法参与社交活动,极为郁闷,为此,雪莱也感到为难。加之英国物价昂贵,他早有旅居国外的念头。何况又有克莱尔的劝诱,于是三人便决定再次同行去国外。
1815年末,雪莱完成了长篇抒情诗《阿特拉斯,或孤独精神》。此诗表现了诗人的心灵历程和思想探索,也概括进了这一阶段的感受。1816年1月24日,玛丽生了一个漂亮的男孩,取名威廉。玛丽恢复健康后,三人于1816年5月第二次逃出英国去瑞士,到了日内瓦,落脚于城外塞乔亚的英格兰旅馆。旅馆位于湖滨,开窗可望到蓝色闪光的湖水,远眺可见墨绿色的山峰,再远处就是一片像灿烂的白云样的阿尔卑斯山积雪的高峰。他们租了一只小船,整日漂荡在水上,读书、创作和休息。
此时,拜伦也为了反抗英国统治阶级和上流社会的迫害来到瑞士。拜伦到英格兰旅馆拜访雪莱。两位有着同样遭遇和相同思想倾向的伟大诗人,初次在这里相会,结下了友谊。拜伦在言谈中,发现雪莱富有才华、学识渊博,有坚实的基础。这一点,远非拜伦可与之相比。拜伦在此朗诵了自己的新作《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第三章。雪莱大为震惊,极为钦佩,甚至因此怀疑自己是否有作为诗人的才能。
拜伦邀雪莱游日内瓦湖。他们乘船环湖绕行,美丽的瑞士风光,激发了两位诗人的灵感,在相互影响下,他们都创作了许多美妙的抒情诗。雪莱写出抒情诗《勃朗峰》、《赞精神美》等。后来雪莱移居科利尼,在湖边租了一所小房。拜伦在此住进了自己豪华的狄俄达提别墅。两家住宅中间只隔一个葡萄园。
克莱尔初次见到拜伦,便被他的风流满洒的仪表所迷惑。而拜伦看到这位颇有激情的意大利型的微黑而漂亮的女郎,倒也发生了兴趣,于是,克莱尔同拜伦同居于别墅,并怀了孕。后来拜伦终于将她遗弃。
后来,由于雪莱夫妇无法忍受异域的孤寂,和拜伦相处也不甚融洽,便决定返国。他们于这一年8月29日回国,寓居巴斯,结束了第二次的国外流浪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