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春和小兰回到村里已经晚上八点半了,天也差不多也快黑了,他俩告别各自回家不提。
永春回到家,撂下铁锨后,便一屁股坐在院子的台阶上。他心烦意乱,没有多少胃口,就胡乱地喝了一碗小米稀饭。早早地和衣躺在炕上。他今天浇了一下午地,已经疲惫不堪,加上最近天热,躺在炕上,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于是他索性把凉席搬到他家的平房上,反正也睡不着,躺在平房上倒能凉快些。
夜慢慢地深了,大多数人家都已经熄灯休息。夜阑人静更漏响——蛐蛐(蟋蟀)的鸣叫越来越清晰,它们始终都在无聊得唱着同一首歌;幼小而嚣张的蚊子哼着嗡嗡的小曲绕着永春飞来飞去,时不时伺机偷袭一把,享用一下甜美的“夜宵”。
永春躺在平房上,惆怅若失地张望着浩瀚的星空:北斗七星就如同七颗明亮的宝石一样,依然镶嵌在那个固定的方位。此时此景,他的思绪慢慢地回到了过去。
小时候永春跟小兰同一个班,学习成绩不是他第一,就是小兰第一,他们都深得老师和同学们的喜爱。
可是不幸的是,在永春十二岁那年,父亲骑车到贞元买菜出了车祸早早离世。父亲是山,是撑起整个家的擎天柱。父亲出了车祸后,永春家的天塌了,妈妈一夜之间头发花白,弟弟永生才不到两岁,还没有断奶。事故当天,不懂事的永生早早甜蜜地进入了梦乡,而永春跟妈妈抱在一起差不多哭了一个晚上。但是妈妈很快就从悲痛中挺了过来,她用手帕擦干了永春脸上的泪水,不紧不慢地对永春说:“你大(dá,陕西关中方言,即“爸爸”)殁了,咋家现在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哭也没啥用。不哭,不用怕,有妈在呢,妈还年轻着呢,有的是力气养活你兄弟两个。”
永春父亲下葬后,永春就想辍学了。
有一天,他看见屋檐下有几只幼燕张开嫩黄的小嘴叽叽喳喳、嗷嗷待哺等着鸟爸鸟妈喂食时,他就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不再去上学了。于是他跟妈妈说:“妈,我已经想好咧,明儿个不去上学咧,我已经十二岁咧,我要帮你挣钱养家养弟弟,你不是经常给我说,男长十二夺父志吗。今后我要接过我大的担子,撑起咱家的这片天,等弟弟长大了,让他好好念书,将来有了出息,日子也会好过的。”妈妈知道永春从小就很懂事、很争气,学习很用功,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如果不上学,那真是太可惜了!所以一开始妈妈极力反对。但永春说,妈,永生还小,你既要起早贪黑做饭、干活,又要照看弟弟,这样你会累垮的,我怎么忍心看着你受这般劳累,再说弟弟还小,要需要好好照看,千万马虎不得,也不敢有个闪失。妈听了永春的话,眼里再次噙满了泪水,她一把把永春揽进怀里。她一边用手抚摸着永春的头,一边说不上学太委屈了他的话。
就这样,永春痛苦而坚决地告别了他那经常充满朗朗读书声的校园,那是他多么想呆的地方啊!哪里有小兰,也有其他同学,那里能学到改变命运的知识,也充满无数的乐趣。
记得小时候上一年级的头一天,学校发了彩色的新课本,那新课本散发出的书香都让他无比的陶醉。每次刚开学发了新书,他都会把鼻尖凑近书面,甚至把整个脸都埋到书页里,然后深呼吸,细细地品位着那久违的“书香”.....从此以后,他再不能跟小兰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做作业了,也不能天天握着笔杆子,像其他同学一样坐在教室里学习了。想着想着,泪水便不知不觉充满了永春的双眸。
这是多么痛苦的决定啊!
小兰得知永春辍学的消息后,很是体谅他的难处。尽管她力劝他不要轻易放弃读书,毕竟在当时,农村的娃要想有点出息,只能好好读书,但是永春依然“吃了秤砣,铁了心”,婉谢了小兰的劝告,毅然放弃了继续上学,选择了回家务农、种菜、买菜。
生活啊!生活!你是多么的不公平!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给你当头一闷棍,硬生生了改变了人生的轨迹,打断了人们追求梦想的翅膀!
辍学以后,永春就象个大人一样,不是出没在地里,就是拉着架子车或者骑着自行车驼两个菜筐,走街串巷地喊着买菜。当永春特别累的时候,就会想到父亲,他多么希望父亲就在身边啊!虽然有时候会伤心流泪,但他并没有因此而颓废,他肩负着家里生计的担子,他要勇敢坚强地他这个担子挑起来,一门心思想办法把日子过好。
小兰节假日做完作业,如果有空的话,就帮永春一起去买菜。他们肚子饥了,就啃几口家里带来的夹点菜或油泼辣子的蒸馍,渴了就喝自己随身携带的凉水,或者碰到有人浇地,就在机井处的出水管饱饮一顿清冽似甘泉的深井水。他们一起买菜,说说笑笑,似乎这不是在干活,而是像小时候过家家一样在玩耍,留下一路的欢声笑语......
那时候生活相当清苦,麦子不够吃,就吃用玉米做的馍,当地人俗称“玉米杠子”。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玉米馍比起麦馍要生硬得多,做熟的玉米馍冷却后,如果不切成小段,拿起来真得可以当根棍子使唤。玉米馍口感也要麦馍差很多,为了好充饥下咽,永春妈就在和玉米粉的时候加些糖精。为了省吃俭用供弟弟念书,一家人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使唤。
弟弟永生也很懂事,把捡来的和从其他小朋友手里通过打三角(在当时是一种小朋友都很喜欢的游戏)赢来的烟盒纸整理成一叠,让妈妈用针线封起来当草稿本用。放假了就跟小伙伴在山坡上挖柴胡、逮蝎子,一个暑假还能买五个元左右。
有一年大旱,漆水河几乎干涸断流,庄稼和菜的收成少得可怜,永春家的钱紧张得要命。永生到代销店买本子,趁着人家转身找零钱的时候偷偷多拿了一个本子。那时候一个本子才五分钱!他为了省着五分钱,就傻乎乎地干出了这样的错事。这事被妈妈知道了,妈妈跟永春狠狠地批评了一顿永生,并让永生把偷来的本子还了回去并向人家道歉。你大一辈子厚厚道道,一直都教育你们要堂堂正正做人,你怎么能去偷别人家的东西呢?以后千万不能再去做这些傻事,人再穷,也不能穷志!
永春在心里地还是最爱小兰的。小兰上大学走的头一年,永春就去送小兰。家里穷,也没有啥礼品送给小兰。走在通过自留地的土路上时,永春就在河渠边上摘了一根叶茎上开出的两个打碗碗花,随手递给了小兰。小兰红着脸,手里轻轻地捏着花,一言不发,心里美滋滋的。
“这打碗碗花,你可得拿好,千万不要弄碎了,要不然你吃饭的时候会把碗打碎的”,永春憨笑着对小兰说。
“那当然,我会好好保存的”,小兰调皮地回答到。
小兰上了大学后,小兰经常给永春哥写信,永春也是来信必回。小兰把每封信都保存下来,用厚厚的书把信压平压展,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把它们像无价之宝一样珍藏着。
要不是父亲早早过世,永春现在也许也上了大学,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就跟小兰可以“肩并肩”,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门不当、户不对的说法。
现在小兰就快要毕业了,毕业后,她应该也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学生,过城里人体面的生活。而不行该像他一样,成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受苦受累。我不应该为了我自己的幸福,而牺牲了小兰的幸福,如果那样,我就太自私了。永春心里这样想着,慢慢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自己现在年纪已经二十岁了,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大寨的她姨妈,都已经跟他妈提过好多次,说他村有一个女娃,虽然没有念过几年书,但人很勤快,心眼好,模样也俊,配上永春再好不过了。永春想着,也许得考虑按照乡俗,先跟人家女子见个面。想着想着,永春就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虽说好不容易睡着了,但一晚上都在做梦,梦里都是小兰的影子:扑闪扑闪的睫毛,漂亮的黑葡萄眼睛,银铃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