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十分浓重的恶臭,像是肉、脂肪类极度腐烂变质后发出的味道,刺鼻异常。恶臭似乎在房门里不断堆积,进而成为一股巨大的压力,要从房门底部的缝隙中倾泻而出。
“这味道……”
话还未说完,那多已被影先生捂住嘴巴。
楼里响起一声关门声,听起来深远、低沉,似有似无让人误以为只是脑海里模拟出来的声音。但是在关门声过后,脚步声变得越来越清晰,有别于之前的声音,这阵脚步声急促有力,持续的时间也很长,像是有人在空旷过道中奔跑。
脚步声越来越近,再听时竟然已经能够清楚地辨别出方位,有人正在经过深渊般的中央通道,便要来到东楼。
糟了,难道是先前那藏象成员!
那多顿时紧张起来,环视四周一时找不到藏身之所。影先生眉头一皱,抱着赌博的心态猛推身前“休息室”的门,那门门锁已坏,原本便是虚掩着,被影先生一掌推开,此时众人已顾不得恶臭,立刻钻入屋内。
好险。那多本想说,他是最后一个进入屋子的,推门的手一松,立刻感到来自门的巨大的反弹力量,吓得他脸色煞白。
门后的转轴可能是很久没上润滑油的关系,非常紧,开启的房门就像弹簧一样,达到弹性极限便立刻反弹,眼见要撞向门框,猛烈地关上。响声必定会引起门外那人的注意,如果他真是藏象成员,情况就危急了。
然而,那一记剧烈的关门声却迟迟没有响起。
危急时刻,影先生把自己的左手手臂伸向门框里,关闭的房门重重地打在他的手腕上,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发紫。
死里逃生!那多忌讳地朝门缝外望去,从中央通道里走出的正是先前那手握刀片的男人,他只在东楼正门前溜达了一会儿便原路返回,并没有发现身后休息室中的众人。
又是一片寂静,屋内只能听到众人的呼吸声。
“差一点儿。”确认那男人远去,影先生才如释重负道。他擦去汗水,抽回左手,轻轻合上门。这是一间八九平米大的休息室,除了一只紧贴着南墙的巨大衣柜外没有任何家具,墙上也没有窗户,所以门一关上,房间里顿时一片黑暗,伸手看不见五指。
“原来这里的门都这么紧,难怪总是听到关门时发出的声音。”那多说。
“你没事吧?”房门打中影先生手腕的时候林翡绯心里一紧,不觉担心起他的安危。
“算不了什么。”影先生轻轻转动手腕,若无其事道,实际上手腕已然微微肿大。
“怎么能没事,这么重的一下,我看还是在这里休息一下比较好。”那多说,想争取林翡绯的支持。
“不用,我们没有时间耽搁。”影先生说,右手扶着左手手腕。
“嗯,时间一长藏象可能会发现我们。”林翡绯说道。
“行,那你小心些。”那多抽抽鼻子,对影先生生出一分感激,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下来,熏人的臭味即刻刺激起他的嗅觉神经。
“好臭,简直要窒息了。”
那多屏息道,拿出手机想要给自己带来些光明,背景灯光刚亮起,却听林翡绯悄悄说道,“那多,你的身后有东西。”
“手电。”紧接着传来了影先生命令的口吻,如临大敌。
一道光束忽然出现,照得那多瞳孔剧烈收缩,一时间睁不开眼。是林翡绯从包中摸出手电筒,通过先前的手机背景灯她看到那多身后的地面上有一团黑影,将手电筒的光束转向黑影,这下她彻底看清了,惊得她连退了几步。
一具男人的尸体。在看到尸体的一刹那影先生再次拿出大罗盘,指针微晃,影先生一脸肃穆。
地宫中林翡绯见到过袁畏的尸体,虽然是尸体,保存完好,并不吓人,但是这一具尸体则是相差天壤。
看到林翡绯惊恐的样子,那多回头看,也是差点叫出声来。
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更像一具干尸,面部哪里还有肌肉的饱满质感,只是骨头上贴着一层干瘪发皱的皮罢了。那多定了定神,他倒不是很惧怕尸体,正要走上前细看时,尸体的眼睛居然有颤动,他的心提到了嗓子口,原来是几条肥肥的蛆虫从眼珠里钻出,扭动着身子把自己变成U状。
原来刚才那恶臭是尸体腐烂的味道,那多这才反应过来。影先生来到尸体旁,随即又拿出手机来照了照地面,除了尸体所躺的地方,其余地方倒没有血迹。很明显,之前众人追踪的血迹并不是来源于这具尸体。
“死了这么久,尸体怎么还放在这呢?”那多问道。
“一个流浪汉,又有谁会在意呢?”林翡绯叹道,“冬天马路上冻死的乞丐也不少,谁关心过他们。”
“我们是不是该报警?”那多问道。
影先生转身走出几步:“跟随前面的血迹走,我们可没这么多时间管闲事。”
“可是万一那血迹是藏象的,顺着走不只会羊入虎口吗?”那多反驳道。
“刚才那个藏象成员是从中央通道里出来的,血迹却是通向二楼的,自然不会是他的。”影先生说罢,慢慢拉开房门,却听见中央过道的深处传来奇怪声响,像是有东西拖在地上发出的声音。门外倒是无人,影先生赶紧走出去。
“还等什么,快走。”见那多、林翡绯还在迟疑,影先生说道。那拖声与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有人再次要从通道中走出。
那多、林翡绯赶紧跟随影先生轻声上楼,那脚步声果然来到东楼一楼,像是有人将什么东西放置在地上,然后再度折回,声音消失。
原先的倾盆大雨已完全止住,唯有雷声还在继续,只是越发轻微,轰鸣声之间相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已是强弩之末。
顺着先前的血迹众人进入二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拐角,拐角的左右墙壁上各有一扇窗户,窗面上糊着黑纸,偶有破洞,光线便从洞中钻入,像一根根细长手指,彼此迎面交叉纵横着,风也见缝插针般钻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厉鬼喊冤般令人毛骨悚然。
血迹同样在拐角处转弯。经过狭窄拐角,道路立刻开阔起来,一条笔直宽敞的走廊向前延伸,借着灯光只能看到它前半部分的景象,越往里看越是黑暗模糊,整条走廊就像一条巨蟒,一头扎入前方昏暗的世界。
三人在走廊里前进,真的有种行走在巨蟒肚子中的感觉,渗入墙壁的雨水湿湿嗒嗒、黏黏糊糊,像极了某种胃液,空气中还弥漫着霉变的味道,想起之前严重腐烂的尸体,林翡绯不禁有些反胃。
走了不过十来步,却见前方路面上出现了许多阻挡物,三三两两的在地面上形成一道不规则排布的矮墙。定睛细看,原来是一个个木制的箱子,齐腰那么高,散落于地。
那多在其中一个箱子旁踢上一脚,箱子只是发生了轻微的位移,反倒是脚尖感受到了沉沉的阻力,可见箱子里装着重物。其中几只箱子的边角有些变形,像是从空中摔落到地上似的。还有几只箱子表面部分交叠着,更令人惊奇的是“矮墙”靠中间部分竟然有一辆翻倒的手推车,手推车的轮子不知所踪,一只扶手已断,就落在不远处。
“这些东西原本是叠起来靠在墙边的吧,有人误把它们弄倒了?”那多问道。
走廊左墙边还整齐地叠放着两只箱子,散落于地上的箱子想必原本也是叠在上面的,包括那只没有轮子的手推车。
“这么重的箱子轻易是碰不倒的,除非是刻意去推。”林翡绯说。
“嗯,可能是想让倒塌的箱子砸到人,或者说,仅仅想暂时阻碍别人行径。”影先生指着地上的箱子,又转身道,“还记得我们在厂房外听到的那一声巨响么,可能就是推到这些重物发出的。”
“我好像有些头绪了。”林翡绯说,“一楼不是曾经发生过争斗么,随后受伤者一路逃跑至此,然后推翻了墙边叠着的箱子,为的是延缓追赶者前行。”林翡绯的脑海里出现了几个动画般跳动着的火柴人互殴的画面,其中一人不敌逃跑,身上的血肆无忌惮地洒下,一滴滴落在地面上连成虚线。而这红色的虚线,此刻就在他们脚边。
“所以那些人,很可能还在……”那多指指前方,前方一片黑暗。
“嗯。”影先生已经再度迈开脚步,“其中说不定就有藏象成员。”
一行人继续前进,林翡绯想起进屋前影先生的那番话,说道:“你进楼前说的不干净的东西,不会就是刚刚那具尸体吧?”
“当然不是,那东西只是个躯壳。”影先生说。
“是鬼魂吗?”提到不干净的东西那多首先便想起鬼魂,“这世界上真有鬼的对吗?”
“那要等你亲眼看到才知道了。”影先生不置可否,笑了起来。
“到底是什么?它为什么要留在这楼里?”林翡绯被影先生这一笑弄得心里发毛。
“不是它要留,而是被困住了。”影先生说道,“至于原因,则是与这楼房的风水有关,但却又很奇特,这楼的风水虽然险恶,但却还不至于能困住这种不干净的东西……”
影先生还没说完,被楼里那砸门般的声响一惊,他连忙闭口凝视前方,不知不觉中竟已走到尽头,左手边正对着一扇房门,房门微微开启,先前那血迹也一路至此,最终消失在房门内。
众人一时间振作起精神,那多甚至倒抽了一口气,仿佛看到千军万马隐藏于房门之内,一开门便会进入到枪弹雨林之中。
终于找到他们了!林翡绯想道,伸手摸出电击器,握着的手也是微微颤抖,因为手心沁出冷汗,金属质感的电击器手柄摸上去更加冰凉,凉意从手掌直入她心中,害得她打了个寒颤。
三人精神都是高度集中,那多则是胆怯地望着房门与墙壁之间的那道缝隙,缝中呈现出浅蓝的色泽,这一冷色调令那多浑身毛孔不由自主一缩。周围环境也好似配合一般寂静下来,咕隆……咕隆……那多听到房门内发出了像是球状物体滚动的声音,同时伴随着沙沙的轻响,那声音就像沾满鲜血的脑袋在沙地上滚动一般。
影先生指指房门,一副“看来就在里面”的样子,然后轻轻走到房门边,准备推门进入。林翡绯连忙从包中拿出另一根电击器交给影先生,轻声道了句:“小心些。”
一看两人都有了防身武器,那多急了,伸手也问林翡绯要,林翡绯告诉那多电击器只有两把,那多不依不饶,林翡绯只得在包中摸索,最后给了他一把指甲刀。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那多把指甲刀塞还给林翡绯。
“嘘。”林翡绯忙制止那多说话,将电击器放在胸前。
影先生眉头紧锁,身体紧贴着房门边的墙壁,房间内那东西时不时地发出滚动的声音,他长出一口气,然后咽了口唾沫,缓缓推开房门。
门缝里的蓝色随着房门的开启被彻底的释放出来,众人眼前微亮,滚动声、沙沙声瞬间响了起来,不仅如此,那多觉得此时的声音也有了不一般的气势和体积,正在迎面向他们冲来。
“刷!”果真有什么东西从那多脸旁经过,那东西有着尖锐的触感。
难道是刀!那多瞬间感到血液凝滞,恐怖片里不是经常有这样的场景么,推开门暗器飞来,由于速度过快,即使砍断了人的头颈,痛觉都还来不及传到那人的中枢神经里,而且头也没有掉。直至那人走出几步,才发现自己不抬头居然也能看到天花板,然后脑袋才向后一歪掉落在地,眼睛还在乱眨。
普通人经这么一吓必定扯着嗓子大叫,那多虽然慌乱却还记得深处的环境,僵直着身体闭上眼一动都不敢动,就怕一动一晃头也跟着掉下来。
“原来是纸篓。”
是影先生的声音,然后传来了关门的声音。
影先生还活着,看来事情还没那么糟,至少没有团灭。那多心里稍有安慰,然后竟开始不平衡,为什么中招的是自己,现在脸上一定是开了花了吧。
“好了,别装了,打在你脸上的只是纸片而已。”接着林翡绯也说话了。
那多将信将疑地扭动脖子,还好,头还在。然后他小心翼翼睁开眼睛,眼前的世界亮堂了起来,看来自己也活着,安然无恙。
眼前的屋子采光、通风良好,窗门开启,风有点大,天蓝色窗帘随风鼓动。纯洁的空气带着一丝清凉从木窗外吹进来。原来屋里的蓝色并不是什么刺骨的冷光,而是透过窗帘后变色的阳光。
但是,房间里却没有人。
“我差点以为自己要与世长辞。”那多擦去冷汗,低头看着那只被风吹倒在地上滚动的纸篓,原本在纸篓里的残碎纸片也倾泻而出,纸质轻薄,被风吹得满屋都是,之前一张凑巧从那多脸旁飞过。
没防身武器果然没安全感。那多忖道,看看手里的指甲刀,然后开始在地上寻找起“称手兵器”。但是除了纸片,似乎没有更好的武器。
除非自己会飞花摘叶的武功。那多捡起一张碎纸片,苦笑着想道,碎纸片上密密麻麻印着字。
“先主之袭杀徐州剌史车胄,使羽守下邳城……”那多默念着纸片上的字,忽然被影先生打断了思绪。
“奇怪了,为什么会没人的。”影先生苦着脸道,他弯腰低头,双手拨开地上的碎纸片,血迹在进门三步后消失不见。
“难道有这间屋子有密室暗格?”影先生蹲着身子,慢慢移动脚步,用拳头轻轻地击打着一寸寸地面。
林翡绯四下走动巡视,此屋仅一室,并没发现密室,比起先前尸体存放的房间确整洁许多,西墙边有一张写字台,虽然破旧但四条腿齐全,左下方的腿略短,腿下垫了报纸才让桌面平衡。
桌面上蜡烛燃烧殆尽,留下一坨白蜡残余物,一只火机立于蜡烛旁边,桌面右下方放着一本线装书。桌前还放置一张长凳,桌子的对面搁置着一张床,铺着灰色床单,对于流浪汉而言,这样的居所可以算是设施齐全。
“不可能没人。”影先生不死心,走到窗台边往下看去,空荡的楼前广场上一个人也没有。他又转头在室内扫视,这么一间屋子并没有可以藏下人的地方,除非,床底!
这张床虽然不大,但是床单拖地遮住了床底部分,容下一个人是不成问题的。
林翡绯与影先生对视了一眼,影先生握紧电击器,准备上前检查床底,哪知刚迈出一步,那拖地的床单竟然剧烈抖动起来,紧接着有东西从床底钻了出来。
“是我!”见影先生冲向自己,弓着身子从床底钻出的那多忙说道。
从床底钻出来的竟是那多,与刚才相比,他的手上多了一根三十厘米左右长的木棒。
“你钻到床底下去干什么!”林翡绯哭笑不得。
那多起身拍去手上的灰尘,指指林翡绯、影先生手里的电击器:“你们都有防身武器,我怎么说也得找一样吧,功夫不负有心人,运气不赖,在床底找到了这个。”
影先生瞪了那多一眼,低头在床下细看。
“还看什么,下面没人,也没有什么暗格。”那多将木棒握在手里挥舞了几下,“虽说有点短,总比指甲刀好点。”
“看来我们是追反了方向。”林翡绯忽然说道,“这里才是斗殴起始之地,受伤者从这间屋子跑出,边跑边通过某种方式止血,一直逃到了一楼。”说罢,她再度仔细检查起地面,即使是房间的角落里,也再没发现任何血迹。
“嗯,那我们就下楼。”影先生说,本欲出去,却听屋外又传来摔门声,拖拽的声音也一路响起,虽然微弱却仿佛预示着危险,只得暂时停下,等待声音消失。
寻找血液的林翡绯目光忽然停留在垫在桌角的报纸上,那报纸被叠成了四方形,林翡绯隐约看到上面写着端木两个黑体粗字,像是新闻的标题。
端木……端木……端木烟!看到这个冷僻的姓氏林翡绯立刻想起不明短信里的那个名字。她把脸凑到桌角边,“端木”后面的字被桌脚压住,由于桌底光线昏暗,下面的正文小子也是模糊不清。
“等等。”林翡绯回头对影先生、那多说道,从包中拿出手电筒,一开开关那手电筒神经似地一闪,然后任凭林翡绯如何敲打也不再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