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铁门朝内开着一条缝隙,侧耳倾听,有脚步声从屋内传出,这是一种轻微、收敛的脚步声,仿佛脚步声的主人是一个没有重量的幽灵,慢悠悠地接近铁门。
一只布满青筋的手猛然间搭在铁门上,有力地掰动铁门,像被困已久的幽灵要从陈旧、封闭的世界破门而出。
那多倒在地上,眼见“幽灵”就要从铁门里出来,起身再跑已然来不及,只得捂住安全帽,默念满天神佛保佑。
猛然间,楼内传来巨大声响,这声音来得突然,整个楼房仿佛都被这声响震得一颤。林翡绯受了不小惊吓,后背一阵冷飕。那多更是张大了嘴巴,这巨响好似从嘴里窜入,直冲击他的心房,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震成几瓣。
影先也是瞳孔微缩,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抖,另一只手已经搭在林翡绯腰上,将她迅速拖入东楼外的拐角处隐蔽。眼见两人离开,那多赶忙一个驴打滚起身,都不敢朝铁门那再看上一眼,连滚带爬跟随影先生躲入拐角。
哐!铁门发出碰撞的声响,影先生忌惮地伸出头往铁门处看去,门上的手已消失不见,门也重新合上了,好像是恶魔在即将要挣脱地狱的那一刹那被那声巨响拉了回去,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
风越来越大,呜呜地像女人在抽泣,乌云仍在聚集,空气中的泥土、青草乃至灰尘的味道越来越浓,看来一场大雨就要来到,但是那第一滴雨却迟迟没有落下。
“差点被发现。”影先生率先开口,他长吁出一口气,松开制住林翡绯的手,“居然来这里,你们真是不想要命了。”
“你跟踪我们?”林翡绯从包里拿出湿巾,仔细地擦拭被捂过的嘴。
影先生没有回答,而是盯着那多,忽然道:“你说你找到了地宫,是真的?”
“你就是为这事跟来啊!”那多恨自己先前一时兴起,说漏了嘴,赶紧掩饰道,“我随口一说你也当真么?”
“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吗?”影先生疑惑地看着那多,“我一把年纪了,这么低劣的谎话别说我了,就连她也不会信。”影先生指指林翡绯。
“那多,别把那天的臭事再拿来说了好么?”林翡绯灵机一动,赶紧替那多圆场,佯装无奈地说,“顺着你所谓的秘密通道最后找到了那个停满轿车的地下车库……”
“对对对,可是你不觉得那个通道真的很诡异吗?”那多心领神会,反问林翡绯道。
“我想也是,就凭你又怎么可能找到真正的地宫。”影先生眉头稍微舒缓,对那多道,“你以为在地下的就叫地宫吗?。”
那多闻言有一种被小看的感觉,心里满是不服,恨不得拿出个大喇叭告诉全天下人地宫是他一个人发现的,但是迫于眼前的形势,只得狠狠掐自己大腿,缄口不言。
“而且,就算找到地宫,你们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宫门上那把三角连环锁的。”影先生继续说道,轻蔑地看着那多。
“明明是星宿圆盘锁!”听到影先生说出七星连环锁,那多扑哧一声笑出声,心道原来这老头也是不懂装懂。
“哎哟!”那多笑容还未褪去,忽然叫起来,原来是林翡绯狠狠地在他胳膊上扭了一下。抬头再看看影先生,他仰着头笑起来。
呀,说漏嘴了!那多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失言,一旁林翡绯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果然,地宫还是被你们找到了啊。”影先生笑声低沉,断断续续的最后变成了干笑,神情也十分落寞,“天意,真是天意。”他眼中的神彩渐渐暗淡,原本挺直的腰杆也慢慢松垮,好像身上有一个充气头,现在被人打开放了气一样。
“什么天意?”林翡绯不解道。
“没什么。”影先生很快恢复了常态,对那多、林翡绯道,“忘了地宫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最重要的是赶快离开这里,更不要进入楼里。”
“这楼里有什么?”林翡绯问道。
“跟我来,看样东西你们就明白了。”影先生缓缓说道,然后转身离开。
广场四周围着高高的围墙,南墙上开着一扇红漆铁门,起初那多、林翡绯就是从这里进到广场里。老人踱步到门前,示意跟随其后的那多、林翡绯看门上,他们这才发现门上竟然画着一个奇特的标识。
“这是篆体字‘象’,藏象组织踩点的标志。”影先生摸着铁质门板,说道。
“你怎么知道藏象?”那多吃惊地看着影先生,眼前的影先生显得越发陌生。
“我不但知道藏象,还知道藏象成员就在这楼里。”影先生伸出食指指了一下身后的大楼。
“刚才要开门出来的,就是藏象成员?”林翡绯想起那只布满青筋的胳膊。
“很有可能。”影先生点点头,“不然我何必拉你们,被他看到你们就危险了。”
“我就说嘛,短信就是陷进,故意把我们带到藏象跟前要我们好看啊!”那多激动道,“翡绯你就是不听。”
“什么短信?”影先生问道。
“就是这条挨千刀的短信,不然我们怎么会来这里。”那多摸出手机,翻出那条告知地址的短信,把手机递给影先生。此时开始有雨点落下,陆续滴在屏幕上。
影先生默读完着短信,一脸茫然,显然也不知道短信来历。
“你认识这短信?”林翡绯问道。
“不认识。”影先生将手机还给那多。
“那么,你前面说的‘踩点’是什么意思?”林翡绯再度发问。
“和藏象要夺取的宝物有关。踩点的地方,很可能便是宝物出现的地方。”影先生说。
那多、林翡绯立刻意识到影先生口中的“宝物”可能是短信里提到的气数,林翡绯兴奋说道:“也就是说,宝物会出现在这楼里?”
“我只是说可能。”影先生说,“即使出现,你们又能抢得过藏象吗?还是跟我一起离开吧。”
“况且,这幢楼本身的位置就非常古怪。”影先生看看周遭,屋前屋后都一片空旷,悄寂无声。他目测了一下自身与楼房间的距离,然后调整了一下站位,背靠楼房,从胸口掏出一大一小两只罗盘。两只罗盘像是受到严重磁场干扰一般,指针忽左忽右摇摆不定,影先生面露疑惑,轻轻摩擦那大罗盘表面,那大罗盘指针才慢慢稳定下来。
“他在干什么?”林翡绯不解道。
“测风水吧?据说我刚出生那会儿他主要是靠这家伙吃饭。”那多双手比划成圆形,意指罗盘。
影先生聚精会神地目视手中的两个罗盘,然后将小的那只重新收好,目光聚焦在大的罗盘上。那多见影先生看得聚精会神,凑到他身旁,但听影先生轻轻说了句“乙山辛向”。
那多偷偷看那大罗盘,与常见的罗盘不同,那大罗盘表盘周围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文字,唯有数个黑色、红色的圆点,此时罗盘中央的指针甚是平稳,指向其中一个红点,再要细看,罗盘已被影先生收起。
“怎么,想学?”影先生识破那多心思。
“你肯教我?”那多受宠若惊,有人认为风水学是歪门邪道,他可不这么想,既然作为传统文化被保留了下来,沿传至今,一定有其独到之处。
“当然,只要你们不进这幢楼。”影先生开出价码,“这幢楼前无关栏后无所依,位置极其不佳,况且,有不干净事物在其中,没有散去。”影先生声音越来越低,好像怕别人听到,泄露了天机一样。
“什么事物?魂魄还是幽灵?”林翡绯不屑道。
“翡绯,咱们回吧,先不说其他,楼里的藏象也不是好惹的。”那多在一旁怂恿道,他本就不想进楼,况且现在影先生还开出了传授风水的诱惑,更是正中他下怀。
“不,我要进楼,不能眼看着藏象抢走宝物。”林翡绯斩钉截铁道,经历奇遇的机会,她是不会轻易错过的,“况且,我倒想看看,有什么诡异的事物藏在里面,正好验证下你所谓的‘风水学’。”她抬头看看影先生,然后疾步朝楼房走去。
“翡绯!”那多道,林翡绯却没有停步的迹象。
“我这条命算是交代在你手里了!”那多咬咬牙,快步追了上去。影先生则是默默看着两人,一副“完了,这两个人这么年轻就要死了”的惋惜之情。
“等等!”像是想起什么,影先生忽然叫道。
“怎么,你是想和我们一起进去?”林翡绯停下脚步,眼神十分坚定。
“我可不想陪你们送命。”影先生说,“只是你们这样进去是不行的。”
“什么意思?”林翡绯不明白影先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这小子居然傻到把校徽别在衣服上,你是想邀请藏象来参加校运会吗?”影先生一眼就看到了那多胸前那闪着光亮的校徽,“嘉兴一中”四个红字格外明显。
那多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佩戴着校徽,其实校徽是昨天进校门时别的,他懒得换,仍旧穿了昨天的衣服。
“这样行了吗?”林翡绯帮那多将校徽取下,放入拎包里。
“不行,至少还得画个妆,别让藏象见到你们的样貌。”影先生说,“不然即使逃脱,日后也会被藏象缠上,到死方休。”
林翡绯点点头,影先生说的在理,自己果真还是缺乏冒险经验。
“问题是怎么化妆。”那多挠挠头,“翡绯应该还没到化妆的年纪吧,肯定不会带化妆品。”
“好办。”林翡绯略加思索,一把抢过那多手里的钢盔套在头上,只露出眼睛。
“喂,那我怎么办?”眼看着头盔被抢走,那多无计可施。
“男孩好办,先憋气闭上眼。”影先生说。见那多乖乖照做,老人拾起屋檐旁的一团烂泥,用双手揉开,一把抹在那多脸上,动作雷厉风行,势如闪电。看着那多满脸是泥,乍一看连自己都认不出来,林翡绯忍不住笑出声来。
“呸……”那多吐去嘴唇上的泥土,苦着脸嗔怪道:“你这是在给我涂脸霜啊,一定丑死了!”就要问林翡绯借纸巾擦脸。
“想要活命,就别管那么多。”老人拍拍双手,除去些手上泥渍。
“我这算是舍命陪君子了吧。”那多看看林翡绯,满脸无奈。他小心翼翼地吸着气,甚至能闻到泥土里面带着青草般的味道。
“好了,我们走吧。”林翡绯收起笑容,与那多一同朝原路返回。
影先生看着两人的身影,长叹出一口气。
两人重新来到东楼前,林翡绯轻轻推开铁门,顺着门缝往里看,室内有些昏暗,只能勉强看清地面,但有别于一般的昏暗,更像是在阴暗之上再蒙上一层无法除去的灰尘,充斥着陈旧与腐烂的感觉。
室内暂时没看到其他人,两人静静聆听,也只是隐约听到些悉悉率率的声响,声音好像彼此重叠着,有点像脚步声。偶尔有关门声响起,深远悠长,不知来自哪个方向。
那多尾随林翡绯进入楼里,那铁门离开人力,立刻就又关上,虽留有缝隙,仍将外部的雨声弱化。
那多这才意识到,原来是雨声与脚步声叠加在一起,造成了声音重叠的效果,门一关上,雨声变弱,先前那细细簌簌的脚步声立刻变得清晰单调起来。然而单调的声音被“吱嘎”开门声彻底打乱,有人进来!
那多、林翡绯心一紧,下意识转身看去,是一个用蓝布遮面的蒙面人,那多忽然笑了,即使蒙了面,他仍然认识那个“光明顶”的标志。
“影先生,你怎么来了?”那多笑道,“放心不下我们?”
“嘘,小声点。”影先生弯着腰说,“外面雨下得越来越大,进来躲雨的。”
那多、林翡绯相视一笑,那脚步声骤然变响,好似踏在众人头顶一般。
正当那多想仔细听脚步声,尝试辨别有多少人的时候,声音变得飘忽不定起来,随着一声悠远的关门声暂时消失。脚步声消失,众人悬着的心才放下,一时间楼里静谧无比,简直是一个无声的世界。
“这是刚才那藏象成员的脚步声吗?”那多说话的声音已经够轻,唯恐被藏象听见,还把手掌挡在嘴前,起到隔音作用。
“谁知道。”影先生双手交叉在胸前,机警地环视四周。
东楼共两层,内部比众人想象的大了许多,一楼西墙边堆着破旧的木工机床,足有十几台之多。正中央的空地上摆放着稻草、毛毯、破旧床单等铺盖,一直延伸到各个墙边。看似杂乱无章的铺盖,实际上准确地遵循着某种秩序,彼此划分出一个个长方形势力范围,就连铺盖边的空酒瓶子、手电筒等物品也不会超界。
“看来这个地方已经成为流浪人的栖息地,平常时候他们就睡在这里。”林翡绯说,因为带着钢盔,她的声音低沉怪异。
“那他们现在去了哪里?”那多问道。
“当然是出去乞讨了。”影先生说道。
“下这么大的雨还去要饭?”看着地上破旧的铺盖,他对流浪汉生出同情之心。
“生活所迫,他们没有选择。”影先生说。
最东面靠近正门的地方,有三间房间,房门关的严严实实的,它的旁边还有一条过道。这便是位于东西两楼之间、连通两幢双子楼的中央过道,黑洞洞的像无底深渊一样。那多看得出神,晃神间深渊底部又传来“砰”的声响,打破寂静,仿佛漆黑巨口发出的怒吼,惊得那多汗毛竖起。
声响过后,脚步声再度响起,时缓时急,这次比前一次更要清晰。林翡绯好像看到了那双被擦得锃亮的大头皮鞋正在撞击脆弱的水泥地面,目光往上移,并没有看到双腿,只有一双自己行走的皮鞋。
脚步声还在继续,每一次关门再出现,声音就比前一次更清晰、更真实,似乎有人正在暗中慢慢接近众人。
众人忽然听到一种奇特的叫声,这声音并不透亮,却很是尖锐,就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时候林翡绯身边的铺盖忽然无端动了一下,紧接着像是抽搐般无节律地跳动起来。
“是什么?”一股寒意跳上林翡绯脊梁。
毛毯上方高起两个拳头般的小山包,一瞅便知不可能是藏象躲在里面,一想到与藏象无关那多胆子陡然增大,上前要撩开那床毛毯,谁知被一双大手抢先,竟是影先生。
毛毯下是一只灰色老鼠,那老鼠身形巨大,浑身被液体沾湿,毛结成一块块,仿佛得胜般昂首站立,那多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大的老鼠,体型几乎要赶上一只兔子。
毛毯翻起,那老鼠受到惊吓,飞一般地窜了出去,在一刹那间身影居然一分为二,一左一右逃窜,向右的身影不偏不倚,正好跌落在那多脚下。
“什么东西!”那多下意识往后一跳,那影子落地后便不再动弹。
“是老鼠。”
借着昏暗的灯光,林翡绯低头细看,竟是一只死耗子,脖子已经歪向一旁。
“原来是两鼠相斗,这只死老鼠刚才被另一只得胜的老鼠叼在嘴里呢,乍一看才会那么大,我就说嘛,哪有这么大的老鼠。”那多走上前,和影先生一起蹲着仔细研究起死耗子,那多嫌光线不好,还按着了手机的背景灯。
林翡绯捂着鼻子蹲下,这只老鼠显然死去时间不久,颈部尚有深红色的血流出,但是影先生和那多的视线却不在老鼠身上。
就在死鼠身旁不远处,有两点暗红色已经发黑的圆血滴,两个圆彼此交错着。
“这血是……”那多惊奇道,他示意影先生看身后,这样的血滴同样存在于那里。
“肯定不是这只老鼠的,这是凝固后的血,起码经过八分钟以上。”影先生道,竟然用食指肚去触碰地上的血滴,血滴已然有了果冻般的轻微弹性,影先生的手指上并没有沾上血迹。
“是人血。”影先生以左脚为支撑点向后转身,每隔几步便能看到同样的血迹,一直向西面延伸,好像有人带伤朝西边逃去。
“会是谁的血呢?”林翡绯定了定神,问道。
“不知道,但可以确定这里发生过争斗,所以留下了血迹。”影先生往东找到血迹的源头,就在东西楼的连接通道附近。
“争斗?”那多哆嗦道,“会不会殃及我们?”
“先顺着血迹走吧,或许能发现什么。”影先生道,循着血迹一路走去,林翡绯、那多只得跟在影先生身后。血迹断断续续,延伸到东墙的楼梯口,连楼梯上都有沾到。
楼梯口左边的墙面上有着两扇房门,好像嵌入墙壁内部一般,与整个墙面保持同一个水平面,门上可以看到锁孔。每一扇门看起来都那么相似,只有门顶部的贴牌区分着各个房间的职能。
林翡绯似乎察觉到什么,忽然停下脚步。
“好臭。”影先生抽抽鼻子道。
“你们都闻到了?”那多说,“好像就是从这间房里散发出来的。”他指指面前的门,门上贴着“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