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没电了,用这个吧。”那多拿过桌上的打火机,却见林翡绯用力地将豆腐块一般的报纸从桌脚下抽出,这一抽,桌子随之一晃,桌上的蜡烛朝右边倒去,而原本放在右下方的线装书差点从桌角跌下,好在被那多扶住。
“哎呀,这间屋子的主人还是历史爱好者,不,应该说是三国爱好者。”那多好似找到知音,摸着书封面,是一本《三国演义》,棕红色的书面起着道道皱褶。
“三国爱好者?”影先生走到那多身边,翻开《三国演义》,与此同时林翡绯将手中的报纸对着木窗展开,报纸上的确清晰地印着三个大字“端木烟”。
“桌上放着《三国演义》,地面上、纸篓里的又全是《三国志》的残页,肯定是个三国狂。”那多说着从口袋里拿出先前捡起的残纸片给影先生看。
“先主之袭杀徐州剌史车胄,使羽守下邳城……”影先生念道,“这不是出自于……”
“《三国志》里的关羽传。”那多颇为自豪地抢先说道。
“我以为你只喜欢到我书摊上来看些猎奇的书。”影先生颇为意外地看着那多。
“他历史好着呢,是不是,那多?”林翡绯笑道。
“皮毛皮毛,正好看到过而已。”那多挠挠后脑勺,嘿嘿笑道。
哎哟,好就好嘛,还假谦虚。林翡绯心想,有意想和那多开个玩笑。
“人家还是全省历史竞赛一等奖呢!”见那多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林翡绯继续给他戴高帽。
“全省第一,不错,不错。”影先生随口夸道,耳朵一刻不停地听着门外,楼道里似乎仍有动静。
“全国的。”那多赶紧纠正道,“我那奖是全国的!”
“看你还假谦虚!”林翡绯扑哧笑出声。想要让假谦虚的人露出本来面目,最好的办法就是故意将那人的成就说低,他一定会辩解。
那多涨红了脸,尴尬地摸着桌上的那本《三国演义》,想让大家把注意力转移到书上去,这一无意的动作倒是真的让林翡绯发现了什么。
“你们看,这本《三国演义》怎么这么薄。”林翡绯放下手中报纸,她家也有三国演义,即使是上中下三册本,每一本都比桌上的厚上几十倍,这一本《三国演义》薄得像中学生做作业的笔记本。捧起《三国演义》,那页面竟纷纷掉落,根本没有装订。
“不是没有装订,而是大多数页面都被撕掉了。”那多捡起页面,他酷爱《三国演义》,立刻就从章目上看出端倪,“你看这些页面的章回名,留下的都和关羽有关。”
“美髯公千里走单骑,汉寿侯五关斩六将。”影先生随意念出一个章节名,果然主角都是关羽。
“再看这个。”那多拾起另一份残页,林翡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章目名。
“别看啦,本来就没有章目名的。”那多说道。
“嗯,这回原名‘曹操煮酒论英雄,关公赚城斩车胄’。这本书只保留有关关羽的页面,所以前面曹操煮酒论英雄部分就连同章回名一起被撕掉了。”影先生接过话茬道,他常年经营古书买卖,对三国也是颇有研究。
“房间的主人不仅喜欢历史,似乎还独尊关羽。”林翡绯说。
“《三国演义》是小说,七分真三分假,倒是那边被他撕烂的《三国志》,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历史。独尊关羽……”影先生指指地上的残纸片,忽然想到了什么,“我看他尊的不是真正的关羽,倒是小说里的关羽。”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林翡绯不是很了解关羽,因此听得云里雾里。
“当然有啊。《三国演义》里的关羽斩颜良诛文丑,千里走单骑,凭一己之力过五关斩六将,简直就是武神啊!”那多说,“但那只是关羽在小说中的形象,实际上史籍中并未提到文丑是关羽所杀,所谓的过五关斩六将,也都是《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杜撰的,所谓的武神实在该打上问号。”
“刚刚《三国演义》里提到关公斩车胄,实际上车胄是被刘备‘袭杀’的。”影先生补充道。
林翡绯点点头:“我明白了,这就好比是艺术形象与历史形象的差别。”
“不错,历史上关羽并没有那么能打。”那多说,“我想房间的主人是先看的《三国演义》,对关羽的伟业、战绩崇拜不已,但是读了《三国志》后发现历史真相并非像小说写的那样,他一时无法接受,所以把《三国志》撕了。”
“嗯?我怎么和你们讨论起三国了。”影先生忽然拍拍脑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别耽误了时间。”
影先生立刻失去了对三国话题的兴趣,缓缓走到房间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此时楼道上的声音已然消失。
“我可不觉得这是在耽误时间。”林翡绯示意影先生看手里的报纸,“你看,这是垫在桌脚下的报纸,上面有一篇关于端木烟的报导。”
“端木烟?”影先生皱眉道,“短信里提到的端木烟?”
“是啊,”林翡绯说,“所以,也许这房间的主人就是端木烟,即使不是,或许也是与他有关系的人。”
“端木烟就是线索啊,找到他说不定就知道短信是什么意思了!”那多感到总算屡出一丝头绪。
“嗯,等我把这报导看完……”光线不好,林翡绯吃力地看着报纸上的小字。
“来不及了,边走边看,既然跟错方向,赶紧追回去才是。”说完,影先生打开门。
三人重新回到阴湿、黑暗的走廊上,拖曳声又出现了,三人赶紧屏住呼吸原地不动。这一次拖曳声持续了很久,听得那多浑身不舒服,就好像有一把手术刀在自己肚皮上笔直行走,将他腹部剖开。
随着一声轻响,拖曳声消失,三人松了一口气。林翡绯抖了抖手上的报纸,光线极差根本看不见报纸上的字,她伸手去包里拿手电筒,这才想起手电筒已没电,不知如何是好之时,那多将打着了锈迹斑斑的打火机。
“看你手电筒坏了,就顺手带上了。”那多说,火光虽然微弱,却正好将报纸上那巴掌大的地方照亮。
“看不出来,你还是有细心地方的嘛。”林翡绯表扬道,将报纸完全摊开盖住火光,以免因为亮光被前方的人发现。
林翡绯手上的是一张名为“科技健康报”的报纸,并不是那种夹在邮箱里的类似于广告的小刊物,是一份有着八个版面的正规报纸。
林翡绯将那多拿着打火机的手移到报纸第八版前方,吸引她注意的是第八版一篇名为“端木烟,意念让他成为新一代搏击之王”的报导。
“意念?搏击之王?”那多一头雾水,林翡绯示意他不要说话,两人借着火光埋头看起这篇关于端木烟的报导。
走廊静的出奇,不再有拖曳声响起,好像前面那极为幽长的拖曳声为这一古怪的声音划上了句号。但是撞门声打破了寂静,而且撞门的频率越来越快,好似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失去耐心一般。
每一次撞门声响起,那多、林翡绯都会一阵心悸,然后停下脚步。后来却发现,声音离自己似乎还很遥远,而且并没有人出现或是路过,也就渐渐胆大了起来,边走边读着报纸。
“报纸上说了什么?”影先生忽然说道,他精神始终集中于周遭环境之中,一直没有看报纸。
“是对端木烟的专访。”林翡绯皱着眉头说,“原来那端木烟是个搏击手,但他成为搏击手的原因有些奇怪,竟然是因为……因为意念!”
“意念?”影先生大为不解。
“嗯,报上说端木烟原本只是给人当搏击陪练,实力也很一般。”林翡绯接着道,“可是他却忽然间技艺大增,接连战胜了市里的几大搏击名将,可谓在界内一夜成名。”
“最关键的是,技艺大增的原因不是苦练,而是所谓的意念。”那多摸摸下巴,“而且整个版面,都是和意念有关的话题,我看这版根本就是意念的专栏。”
“嗯,这里还有一段端木烟关于意念、自我暗示方法的自述。”林翡绯说道。
“轻声念出来。”影先生忽然说道。
“我每天都会放一段自制的轻松音乐,在听音乐时不断地告诉我自己是武神转世,一天听四次,每次大约三十分钟左右,一个月后,我发现自己信心满满,在一次队内训练中竟然很轻松就击败了正式搏击选手,我想着就是我成功的最大原因,意念。”那多读出报纸上端木烟的话。
“胡说八道。”影先生听后不屑道,“看来这报纸提供不了什么线索,都是些荒谬的言论。”
“报纸编辑都料到读者会这么想,所以安排了专家出场,在科学上为意念寻找所谓的立脚点。”林翡绯接着念道,“专家指出,该意念可归为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心理暗示对个体发展往往起着举重轻重的作用……”
“举足轻重。”影先生笑笑,“照这么说我每天把自己想成华佗,终有一天会看病吗,无稽之谈。”
“话也不能说的这么绝对。”那多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要是本来就不懂医术,那再心理暗示也没用,端木怎么说也是搏击陪练,总有些搏击基础。”
“怎么,你倒是相信意念这种说法?”影先生奇道。
“知道篮球之神乔丹吗?”那多看看影先生,心想他一定不知道,于是打算长篇大论向他解释,“他是美职篮历史上位列第三的得分王……”
“公牛队的。”影先生叹了口气,打断道。
这回轮到那多和林翡绯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真当我是从地里挖出来的古董?”影先生说。
“没有,有点意外就是。”那多看看影先生那一身‘复古’的装扮,还是觉得公牛队从他口中说出来很荒诞,就好比孔乙己开摩托车的那种感觉。
“据说乔丹高中时才一米七八左右,后来就是锻炼身体辅助意念暗示自己不断生长,最后身高一米九多!你可以说他本来就还在长高,但是高中之后明显过了生长最旺盛阶段,常规情况下不可能长得那么夸张吧?”那多继续说道,还很配合地表现出一个吃惊的表情。
“实际上,意念与自我暗示早在数年前便被证实可以帮助人达到某种目的,但是要说意念在目的达成中间起到决定性作用我不能认可。”林翡绯说,“我听说过一个癌症患者利用自我暗示想象癌细胞一天天减少的,最后她恢复了健康,但是前提是她也在每天服用抗癌药物,所以意念仅仅是奇道辅助作用。”
“翡绯你这么说我同意,而且自我暗示可能存在着正确的方法,我每天想象着自己成为救世主和英雄,这都十几年过去了也还碌碌无为。”那多感叹道。
“的确是有方法的,有一本美国作家撰写的叫《秘密》的书,就是教你如何利用心理暗示达成自己所想,其中的理念甚至得到了量子物理学家的认可……哦,看这里,报上也提到了这本书。”林翡绯将报纸折成一面,腾出手来拿过打火机。这一版报纸可能是专门讲意念与心理暗示的,端木烟报导的旁边还隆重向读者推出了《秘密》这本书,好似给心理暗示找到了科学依据。报纸还采访了多位意念成功者的案例,除了端木,还有厨师、作家、歌手等,但是都是比较陌生的名字。
“端木烟说他每次在心理暗示前都会想想一起走过七年,最后抛弃他离他而去的前女友,他要用自己的成功让前女友后悔。”那多回忆着报导里的内容,啧啧称奇道,“七年啊,这得有多强大的怨恨,难怪自我暗示力量也强大。”
“这个端木烟现在哪里?”听了半天后,影先生问道,他似乎对意念、心理暗示并无多大兴趣。
“报上没说,只是报导端木正在备战省里的搏击比赛,前三名将有幸与省长一起迎接日本福冈县县长的访问团,中日将进行搏击友谊赛以促进友好。”林翡绯吃力地辨认着报纸上的小字。
“日本县长来访竟然要省长接待?”那多再次轻重倒置,他愤愤不平地说。
“你说呢?”林翡绯有意问道。
“派个村长接待一下不可以吗?”那多可能听出了林翡绯话中的陷进,试探性问道。
“日本的县相当于我们的省,下设市、町、村。”林翡绯叹道,“果然只有历史拿得出手。”
“我是地理盲啊!”那多笑道,倒也不尴尬。
“除此之外呢,有没有提到端木的住址?”听那多、林翡绯越扯越远,影先生按捺不住道。
“没有,最后报导提到端木以自己为原型在‘樟树上’和‘海角’等知名网站上连载的小说,叫什么《变身关羽》,讲的是一个得到关羽木雕的人变身关羽拯救世界的故事。”
“听起来倒是挺有劲的,变身关羽!旁边有没有附小说的网络地址?”一听拯救世界那多立刻热血沸腾起来,甚至挥舞起从先前房间里带出来的短木棍。
“没有。”林翡绯狠狠瞪了那多一眼,冷冷答道。
“好吧。”那多无奈道,“你说,刚才那间房间里住的会是端木烟本人吗?”
“不可能,一个处于事业上升期的搏击手怎么会住到这种地方来。”影先生说道,想了想又改口问道,“翡绯,你再看看这份报纸的日期。”
“今年六月的,也就三四个月前吧。”林翡绯找到报导发表的日期。
“三四个月时间,他是怎么从搏击手成为流浪汉的……”影先生喃喃自语。
“我看那里住的不是端木。”那多竖起食指,“别忘了这报纸可是用来垫桌脚的,换做我绝对不会拿有自己报导的报纸垫桌脚。”
“可是短信里毕竟提到了端木烟。”林翡绯提醒道,摺好报纸,把打火机交还到那多手里。
“嘭”一声撞门声清澈入耳,连同回声一起重重地撞在了众人的耳膜上,清晰的声音仿佛就发生在不远处。众人被这一声响惊到,猛然发现已行至楼梯口,而那关门声正是从楼下传来。
三人赶紧噤声,等撞门声消失,众人轻声下楼。
一楼的光线仍像之前那般灰暗,在昏暗光线照射下,地面中央杂乱地积聚着一堆难以名状的事物,黑压压的只能看到边角的形状,如同某种大型昆虫的触须一般朝四周延伸。
“这里原本是木料厂,这些只是未加工过的树枝和木料罢了。”影先生走到那堆事物跟前,随意捡起几根较细的树枝干,枝干失去水分,轻轻一用力便能折断,“好干的木料,看来存放在仓库里已有些时岁。”
“进来时还没有的,怎么一下就出现了?”那多问道。
“看来在我们上楼时有人从仓库里把它们转移到了这里。”影先生说。
“所以之前的发出的奇怪声响,可能是拖运较大木料时发出的拖曳声。”林翡绯说,她看到在堆积物的底部,还放置着几根如手臂那样粗大、长约两米的方木,“是谁干的呢,他们是要干吗?”
“堆起柴禾当然是要焚烧啦。”那多猜测道,“有人是想要焚烧这大楼吧,所以弄来这么多干木料。”
“要焚烧大楼把木料堆在墙边更容易引燃吧。”影先生说,“显然他们并不想这大楼着火。”
“那就不知道喽。”那多说,手同时也往木料上摸去,却摸到绒毛状湿乎乎的东西,这种感觉让他想起某种动物鲜血淋淋的皮毛,他不由得吃了一惊,把手放到鼻子前一嗅,并没有腥味,只是水而已。
“原来只是毛毯上被撒上了水啊……”那多下意识地打开打火机,火光亮起,给黑暗的世界带来一丝温热于光明。那多看到一张一米多长的灰黑色毛毯被摊开放置在木料旁边,一半还搁置在木料堆上,另一半耷拉在地上,上面还被撒上了水,水珠缓缓往地面上滴落。
“我懂了,他们是要放烟……”
那多话未说话,眼前马上陷入了黑暗,手上的打火机已被影先生一把抢过去,然后他似乎感觉到周身忽然安静下来。
糟了,不该在一楼随便打开打火机的!那多这才意识到,这种安静,更像是猎犬瞄准猎物后静待机会出击的间歇。
倏然之间那多后背吃痛,随之肩膀上如中霹雳一般,火辣辣的痛楚感在后背绽放开来,随后转化为麻木席卷整条肩膀,他甚至都来不及叫喊。
这一下太为突然,那多微感天旋地转,耳边是无数次重复着棍棒类物体与气流摩擦时那呼呼的风声。此时恐惧超越痛楚,那多腿一软,登时便摔倒在地木料堆旁,倒地后下意识的往背后看去,是一个与影先生差不多枯槁的身影,身型却足足比影先生瘦弱了一倍。
然后,他发现背上的痛楚实际上也不是那么巨大。一楼大门旁糊满黑纸的窗户上破开一道口子,光线从口子射入,那多隐隐约约看到那柔弱身影后面有一双不知所措、充满泪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