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像个貂呢!我把你打成个貂样。”媳妇动手挠了。
所以小郭经常被他媳妇挠成个貂样去上班,单位的同事也大多同病相怜,每天大家都在长吁短叹。
本来是个挺可悲的群体吧,可是他们还的确挺可恨。用小郭的话说就是:没法不可恨,要是没城管,小贩们非都挤到天安门卖东西去,而这些小贩,又是生活的最底层,弱势群体,谁欺负弱势群体谁就没道理。可城管也是弱势群体啊!有时候上面领导来了,他们要赶紧去整治,整治不好就要挨骂。可想整治好了又谈何容易!有些小贩是能劝走的,可有些劝都劝不走,只能动手。只要一动手,就等着挨老百姓骂吧!
小郭说他在之前从来都没动过手,可就动手这一次,就被扔进看守所来了。这次,又是上级领导视察。城管局局长得到命令,火车站的站前那片管理实在混乱,必须要下大力度整顿。
小郭等人就是管火车站那片的,他们奉命后赶紧赶到火车站整顿。一个小时的时间,小郭等人连劝带吓唬,基本撵走了所有的小贩。只有一群卖刀的少数民族,似乎听不懂汉语,怎么说都不走。
要是换在以前,小郭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可是局长说马上就来视察,这还得了!小郭看怎么说都说不通,急了,居然冲上去开始收摊了!这些少数民族是好惹的吗?看到有人抢刀,马上就有人拔出刀来对抗。
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看到这阵势,还是保命要紧吧!几乎所有的城管都往后退,就把小郭一个人晾在前面。小郭在前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其实小郭在当武警时学过一些功夫,而且功夫还相当不错,这几个拿刀的,未必能怎么着他,可他总不能冒险去跟这些拿刀的对抗吧?
正在小郭踌躇的时候,有一个居然主动走上前来,拿着刀在小郭面前比画,一副要扎了小郭的架势。小郭心头无明业火燃起,指着他大喝一声:把刀放下!
可这卖刀的的确没能听懂汉语,看到小郭突然挥手以为小郭是要抢刀,直接一刀就朝小郭扎了过来。这要是换了别的城管可能就真被扎了,可小郭毕竟身上有功夫,轻巧地一躲后擒住他的手臂,奋力一掰就夺过了刀。此时,卖刀的两个同伴拿着刀一哄冲上,小郭一着急把他们三个全给捅了。
小郭自己也说,虽然自己的确会那么两下子,但是完全没有夺刀再连伤三人的本事。不知道当时自己的肾上腺素怎么一下就分泌过剩变身为超人,半分钟内完成这一切,自己却毫发无损。
小郭最后说:“要是知道自己得进来,还不如当时就挨一刀呢。挨一刀说不定还能立个功,升个队长什么的。估计这次进来就算放出去,工作也丢了。这工作,是我爸妈一斤一斤猪肉卖了十来年买来的。”
本来二东子听说小郭是城管以后对小郭没什么好印象,可听完小郭说完自己的这些事以后,二东子又觉得小郭挺可怜。
二东子对小郭说:“上铺吧。”
刀哥说:“他这样的人就该倒霉,谁让他们总去欺负人。”
二东子说:“怎么什么地方都少不了你?这有你说话的地方吗?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除了上厕所不许说话!说话要喊报告!肉皮子又发紧了吧?”
张国庆叹了口气,说:“以前我刚从北京打工回来时也摆过小摊,也被城管抄过,当时我也想拿刀捅了城管,可今天听完这孩子一说,我又觉得他也挺不容易的。唉,都不容易,都不容易,谁容易啊?”
二东子说:“养狗容易,伺候好几条狗就行了,省心。”
“你别说还真是,我现在越来越不愿意跟人打交道。”张国庆笑了。
二东子也笑了,指着刀哥说:“跟这样的玩意儿打交道,还真不如养条藏獒。”
在小郭说话的时候,赵红兵一直静静地听着,但是一语不发。赵红兵看着老实巴交却又一身肌肉疙瘩的小郭,越看越觉得拧巴:这个人的存在简直就是个悲哀。他的父母是粗暴执法的受害者,而他的理想却又是成为一个粗暴执法的执法者去面对那些像他父母一样的人。当他成为了一名执法者的时候却发现没有了粗暴执法的空间,而在一次不怎么粗暴执法的过程中又成为了牺牲品。这拧巴又悲剧的人生,找谁说理去?
赵红兵当然看得出来,小郭这小子确实不是个恶人,甚至可以说是个好人。但若说要去同情他,赵红兵还真同情不起来。
赵红兵扔给了小郭一根烟:“抽着吧,刚进来压压惊,都睡在这儿,就是兄弟,抽烟时小心点,别让管教看见。”
赵红兵只能做这些了,想去安慰安慰他,从哪安慰呢?如此拧巴的人生。
四、“喷子”郑大牙
赵红兵的号虽然进了一个新人,但还是冷清,可黄老破鞋和王宇所在的号,是一天比一天热闹,主要原因,还是黄老破鞋进来了。
自从黄老破鞋进来以后,基本取代了王宇在号里的位置,成了睡在三铺的头铺。并不是他比王宇有个人魅力,而是王宇实在没心情在这号子里立棍,有黄老破鞋去管理这些嫌犯,王宇省心了好多。
黄老破鞋在这穷人云集的号子里简直是超级大富豪,几十块钱点个菜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事。只要是谁把他恭维好了,肯定能吃上好的。黄老破鞋每天都在听好话,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现在就算是放黄老破鞋出去,他也未必愿意出去了。
而且,黄老破鞋的谈吐也越来越有大哥样。
黄老破鞋对盗窃犯小刘说:“小刘,以后你出去跟我干。”
“哎呀黄哥,三生有幸啊,我打架绝不!”
“我不让你打架,我让你看衣柜,锻炼你的意志力!别看你是犯了盗窃罪进来的,但我可相信你,我就是让你看洗浴中心的衣柜!”
盗窃犯小刘听完做感激涕零状。
然后,黄老破鞋再拍拍犯了重伤害罪的小张的肩膀:“小张,你也出去跟我干吧。”
“黄哥,那太谢谢了,你让我去看衣柜,我肯定看好!我从小到大就没偷过东西!”
“我不是要你看衣帽柜,我是让你管保安。你的性子暴,但是我相信你在我手下干,肯定不会犯事儿。人嘛,就要量才适用。”
“那你觉得我能干好吗?”
“能!”黄老破鞋的回答坚定而果决。
此时,黄老破鞋发现强奸案主犯小李在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他,说:“黄哥,你看我能干啥啊?”
“你?”黄老破鞋沉吟了一下:“你,嗯,你去管小姐!”
“我操,他去?还不把小姐全强奸了!”号子里的人都不懂黄老破鞋的用意。
“他不会,只要在我这儿干,他肯定能战胜自己,战胜心魔!”黄老破鞋说话掷地有声。
听到黄老破鞋这番话,号子里的人开始鼓掌了。
王宇插了句话:“老黄,你觉得我能干啥?”
黄老破鞋上下打量着王宇不说话,把王宇看得直发毛。
王宇说:“操,你倒是说话啊,你觉得我去你那儿能干吗?”
黄老破鞋继续打量,似乎以前从来不认识王宇一样。
王宇说:“你再看我,我抠你眼睛了。你快说我能干啥啊!”
黄老破鞋的唇缝里,蹦出了两个字:“鸭子。”
号子里笑炸锅了。
王宇笑骂:“我操你大爷。”
黄老破鞋正色说:“真的,我早就想在洗浴中心里上这个项目了,可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你,合适!嗯,你就是岁数有点大。”
王宇说:“估计第一个来嫖我的就是你老婆毛琴。”
黄老破鞋淡淡地笑了笑:“没事,我对这样的事看得很开,这都不算事。对了,以前我听说你在广东跑路时当过鸭子,有人在广州的白天鹅饭店见过你和一个香港老娘们儿在一起,真的假的?”
“我操你!”王宇甩过了一个烟头。
黄老破鞋嘿嘿一笑,躲了过去。
总之,只要有黄老破鞋在,号子里永远也不缺话题,不缺笑声。
直到有一天,一个小混子进来,三句话就把黄老破鞋聊没电了。
这小混子一进来就说:“呦,这不是黄哥吗?你的洗浴中心被砸了,你怎么还进来了?”
号子里的人都知道黄老破鞋是因为扫黄被抓,却不知黄老破鞋的洗浴中心被人砸了。
黄老破鞋支支吾吾,说:“我也犯了点小事儿。”
小混子又说:“我知道你的两家洗浴中心被冲了,可你咋还进来了呢?”
黄老破鞋惊了:“啥?我的两家洗浴中心都被冲了?”
“可不嘛,现在全关门了。”
听完这一席话,黄老破鞋心拔凉拔凉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另一家洗浴中心被公安冲了。不但黄老破鞋的心拔凉拔凉的,就连号子里的兄弟们的心都是拔凉拔凉的,都心想:本来以为在看守所里把出去以后的工作问题都给解决了呢,哪知道原来你黄老破鞋的洗浴中心已经完蛋了啊!
别人没人敢说话,只有王宇说:“黄哥,那我这鸭子这事……”
黄老破鞋强作欢颜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这都不算事。”
“这还不算事啊?”王宇说。
“这真都不算事,要是连关我十家,或许算事吧。”
黄老破鞋这句话还真没有吹牛逼,尽管他的两个场子被砸了,可他这些年积累下来的现金特别充足,只要允许,他还真能开十家。不过从这天起,黄老破鞋说话不再像以前腰杆那么直了,也不再轻易给人安排工作了。黄老破鞋多少有些消沉,号子里的欢声笑语也少了很多。
几天后,一个人的到来,让号子里的欢声笑语又少了很多。
这个人是老曾,刚刚养好伤的老曾。
有的人出现在大家面前时,会带来笑声带来快乐,比如沈公子,比如黄老破鞋,他们都是正能量,这样的人身边不会缺少朋友,总会成功。可有的人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总会给大家带来不快和烦闷,这样的人都是负能量,他们不但自己成功很难,而且谁跟他们在一起谁倒霉。
老曾就是负能量,自从他进来之后,每天眼睛耷拉着往那一盘,也不爱说话。看着他那消瘦的腮帮子和青胡茬子再加上他那即将到来的死刑,大家都觉得有点瘆人。
由于王宇和赵红兵所在的号子离得太远,王宇开始时并不知道老曾和赵红兵发生的冲突,他觉得老曾这人最终命运可能和自己有点相似,有点同命相怜的意思,俩人走得还算很近。后来,王宇知道了老曾和赵红兵的冲突,本来按理说王宇该收拾他一顿,王宇也的确想过,可王宇觉得这个人也是个可怜人,而且已经受到了该受的惩罚。等着他的,就是死刑,这人已经到这份上了,王宇有点下不去手。
王宇下不去手,可黄老破鞋却下得去手。
黄老破鞋说:“你怎么谁都敢动呢?你胆子也忒大了吧?红兵那是我多年的兄弟!今天算你倒霉,落在我手里!兄弟们,给我打!”
小刘、小张、小李等人一拥而上,把老曾按在铺上开始毒打。
王宇说:“行了吧,差不多就行了。”
黄老破鞋说:“他敢跟红兵犯冲!你不动他我动他!甭拦我!”
说完,黄老破鞋亲自上了,打得比谁都欢实。后来,还是王宇上去把他们都拉开了。老曾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嘴角又渗出了血丝,看样子是受了内伤,蜷在铺上一动不动。
黄老破鞋看样子有些恼:“你拉我干什么?红兵是你大哥,也是我兄弟!”
“他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跟他较什么劲啊?再说,打也打了,差不多行了。”王宇说。
黄老破鞋看样子兀自怒气未平:“行行行,我给你面子。但他别跟我犯冲,别的胆子我没有,整死他的胆子我有!”
王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打老曾还帮忙拉架。后来几天王宇自己明白了:老曾的眼神太像李四了。王宇不但帮老曾拉架,而且还特许老曾躺在铺上休息。第二天,王宇给老曾定了饭。
过了几天,老曾主动找到了王宇。
老曾说:“谢谢你帮我,我是烂命一条了,真没指望着还有人能帮我。”
“啥帮不帮的,咱们俩命差不多。”王宇说。
老曾沉默了半晌,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是好人,你不会死。”
王宇惨淡地笑笑:“谢谢你,现在我看开了。”
老曾说:“好人是要长命百岁的。”
老曾说完走了。
王宇曾经也是个暴力分子,可他一直唯李四马首是瞻。自从李四在前两年性格开始变化,王宇的性格也跟着变了许多,不再那么睚眦必报,甚至还有点以德报怨的意思。老曾自从得知了王宇和赵红兵的关系以后,就以为自己肯定是完蛋了,可他万万没想到王宇不但没打他,而且居然还照顾他。老曾这辈子,遇上的全是有仇必报的人,真没遇到过王宇这样的人。
此后,黄老破鞋有事没事地还要找老曾麻烦,每次王宇都是好言相劝。黄老破鞋气得指着王宇鼻子骂:“你他妈的还真是胳膊肘往外拐!我怎么以前就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呢?”
王宇笑笑:“现在发现了,那咱们俩绝交吧!”
话聊到这儿,黄老破鞋就不接招了。黄老破鞋揍老曾,首先是想出去以后跟赵红兵邀功,其次是想在号子里立威。至于他所自称的是出于对赵红兵的感情和义愤,应该是没有。要是因为这事跟王宇绝交,那肯定是不至于。
老曾被放到王宇号子里了,那腾越呢?
赵红兵憋了太久,出手实在太重,此时的腾越,才刚刚恢复说话的能力。而所长对腾越的询问也开始了。如果说开始时所长认为是赵红兵挑起事端的话,那么现在,所长也开始相信赵红兵的话了。所长也知道,腾越和赵红兵身上有着一个相同的特质:硬的肯定不吃,软的或许吃。
在病床前,所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多大的仇啊,你弄死他。”
“就看不惯他这种为富不仁的,瞎牛逼什么啊!”腾越说话有气无力,可言语间还是霸气十足。
“那你现在被打成这样,觉得值么?”
“啥值不值的,栽了就是栽了。”腾越说得坦坦荡荡。
想从腾越这找到线索,基本上,很难。
所长在找线索,沈公子也没停下。他现在想找到的,就是在去赵红兵号子之前,腾越究竟是和谁接触最多。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查之后,沈公子圈定了一个人:郑大牙。
据说腾越在以前的号子里,每天和这个郑大牙在一起,俩人睡觉时挨在一块,总是在商量什么,而且明显还特别怕别人听见。更巧的是,腾越被转号没几天,郑大牙也被保出去了。
沈公子不但早就听闻过郑大牙,而且以前见过郑大牙这个人,虽然不熟但是印象绝对深刻。顾名思义,郑大牙的那一口牙如犬牙差互,尤其是两颗大门牙特别的长,像是两把大铲子一样突出在外,特点实在鲜明,让人过目不忘。而且,此人说话时总是唾沫横飞,他一说话,旁边两米之内的人都会遭到他唾沫的袭击,所以平时一起吃饭时,从来没人敢坐在他旁边。绝对的喷子,小喷壶一个。
有些人爱说话,可每天说的都是废话,叫叫嚷嚷半天,别人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有些人爱说话,每句话都极具煽动性,能把人说得热血沸腾,欲罢不能。比如希特勒就有这样的本事,别看长得不起眼,可只要给他机会一演讲,整个世界都变得天翻地覆。
这种本事和年龄关系不大,和学历关系不大,和阅历关系不大,完全是天生的。郑大牙就具有这种煽动力。这煽动力远比所谓的“忽悠”高上好几个境界。
郑大牙现在四十多岁,早在十几年前就下岗了。别人下岗通常会经历一段惨痛的生活,可这郑大牙则不然,以前上班时他被工作束缚着,只能在厂子里胡喷一通,可国营的工厂里哪能容得下这样的喷子?所以他虽身怀经天纬地之才却无处施展,反而屡屡被领导批评。下岗之后,郑大牙发现了外面的世界才是他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从此之后,他就开始了靠嘴活着的传奇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