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流风带着小雪去了厨房,另一边楚谦却正皱着眉头坐在书房,对面方先生怡然品茶。
“见到了?”方先生问,“那个公主确实在?”
楚谦点头:“确实,公主出门了一次,去苏家三口份上送上了酒水祭祀。又和苏家族人说了话,说苏家的那个庶子如今正在京中求学,苏家老夫人和苏家嫡女有镇国侯府庇护着,让他们无需担忧。”
方先生摸摸胡子:“如此看来,到确实是曾经在苏家生活过的。”
楚谦叹息:“确实,只是,我原本以为那位,”他指了指小雪住着的院子,“是公主,如今看来,却不是了。”
方先生笑呵呵的:“不是就不是,你只需要记着是你的贵人,你要好生待着就成了。”
楚谦有些闷闷地点头:“只是如今身份不明,始终让人有些担忧。将来若是出了什么事……”
方先生微笑:“放心吧,你庄子里的人的面相我都看过,大多也就是这样的日子过一辈子罢了。”
楚谦听了这话,呵呵一笑:“先生如今倒是学会了,看不透的就只看身边人。总会猜到些什么。”方先生感慨万千:“那是自然,当年不懂事,强行窥伺天机却不曾窥探出来,闹得自己生生吐血毁了身子,如今算是看清楚了。”
“不过,”这样感叹了一句之后,方先生又道:“旁人的命终究也只是旁人的命,还是没法看清全部啊。”
楚谦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两只大拇指无意识地交叉绕着圈,问方先生:“先生,你说,她是我命中贵人,但是……”
方先生哈哈笑:“看不出来也是常事,毕竟龙有浅滩之时,虎也有下山之日。等到龙归大海,虎啸山林,又是另一番风度了。就说你,在这个边地,最多也就是个农庄庄主,若是有朝一日回归,只怕……”
楚谦尴尬地笑了笑。方先生坚信他不是常人,将来必定有一番大造化。楚谦自己却觉得方先生对自己期望太高,平日里说起来总是不当一回事。
两个人对坐聊了一会儿天,黄大牛在外头就叫着“老爷老爷”,楚谦连忙出去:“何事惊慌?”
黄大牛满脸喜色:“老爷,原来小雪姑娘会算账咧。”
楚谦脸色怪异:“你在外头叫了这么半天,就只是为了说这件事?”
黄大牛是他奶娘再嫁之后有的儿子,和他一起长大,虽说平日里挂着主仆的名分,平日里却并没有那么多规矩。所以黄大牛往往激动起来,就将这些丢到了一边。
听到楚谦这样问,他双眼一瞪:“没那么简单咧。那邓家的给我们送猪肉,原来平日里都悄悄地少算了钱咧。”
楚谦挑眉:“这话从何说起?”
方先生也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对黄大牛说:“大牛慢慢地说过来,那邓家的人想必已经走了?”
黄大牛点头:“走了。他们一走,小雪姑娘就告诉俺姐,厨房里的人多拿了钱。”
楚谦听他没头没脑地说不清楚,干脆直接对方先生说了一声,转头就往小雪住着的院子里去。黄大牛连忙跟上,方先生在他们后面怡然自得地摸着胡子,伸出手指正要掐算,想起自己的身体,连忙缩了回来。
流风正在院子里听小雪算账,只是越算下去,她脸上的表情就越发不好看了。
楚谦进门时,她正拍着桌子怒吼:“这些贪心的家伙,平日里少爷给他们的工钱已经够高了,如今还贪得无厌,将手伸到外人的身上。”
她气势汹汹地往外冲:“我要去告诉少爷,将他们赶出去。”
一出门,正撞上楚谦从外面进来。幸好楚谦及时停下来,两个人才没撞上去。
“少爷!”流风敷衍地行了一礼,就抓着楚谦要诉苦,楚谦手一摆,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里面小雪也已经站了起来,对楚谦行礼问好。楚谦这才坐下来,问流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邓家一直以来给楚家庄子送肉,都是一月一结,那厨房里的人看着数目不少,非要邓家给厨房抽头。邓家虽说不情愿,但是念着也是一笔不小的生意,给了他们。一来二往,厨房里的人也胆子大了,每每算过账之后直接扣了钱再送出去。
原本流风也不清楚,也不怎么关注,只是听了账目没什么不对就直接让人给钱。
小雪却在边上听着邓家人和厨房中的人算账,又算出了另一种说法来,察觉到了不对。
楚谦皱眉:“流风,明儿请了邓家人到庄子上来,将历年来少的钱补上去。那些贪钱的,暂时不要动。”
流风脆生生地答应了,不满地鼓着脸:“少爷就该将他们赶出去才是。”
小雪在边上微笑:“流风姐姐,公子想必是想先调查清楚了再来做决定,说不定,不只是厨房这一处……”
流风恍然,楚谦似笑非笑扫了小雪一样,醒悟她看不到之后,等到流风走了,又道:“你倒是猜得清楚,说不定我只是想给他们一次机会。”
小雪没什么诚意地微笑:“公子果然宅心仁厚。”
楚谦看着她的笑脸,顿时觉得没什么意思起来。
第二天,邓家人就有些紧张地到了庄子上。
来的是邓家的当家邓屠户和他的大儿子,两个人都是膘肥体壮,神情之间却略显畏缩,显然对楚家庄子里的人还是有些惧怕之意的。
楚谦自然是没有出面的,出面的是流风。
流风快言快语地说了厨房里闹出来的事,末了对两人屈身行礼:“说起来都是楚家的错,倒是让邓家吃了这么些年的亏。若不是有人提醒,我还一直瞒在鼓里。”
邓屠户连忙摆手不止:“不关你们的事。都是那些子小人闹出来的事。不过,今儿……”
流风就笑:“少爷吩咐了,今儿给你算一笔帐,将你们少了的钱补上。”
邓屠户吃了一大惊,连忙摆手不止,说不要。流风在边上去劝说,好容易才让邓屠户收了下来。
出门前,因为邓屠户道谢不止,流风随口道:“这件事要说也不用谢我,是小雪停了出来,才将这件事闹了出来,若不是这样,我不怎么精通算学,也发现不了。”
邓屠户连忙将这个名字记了下来,回去准备想法子道谢。
过了两天,厨房那群人就被楚谦揪住了错处赶了出去。临走前,那些人高声咒骂,反倒被楚家庄子的下人将他们做过的事闹了出来,一时间灰溜溜地走了。
这几人一走,对楚家庄子着实是满腹怨言,却也落入了另几个人眼中,悄悄地缀了上去,又闹出一番事来。
邓家知道这件事当中有那个什么“小雪”的功劳之后,就想着怎么酬谢。
邓家女儿邓氏听了几个哥哥和老父亲的商谈,大笑不止,末了道:“若是女儿家,送些新奇好玩的首饰花钿过去才好。你们商量的那些,全都是男人们喜欢的,一个女儿家要那些干什么。”
邓屠户就央了邓氏上门去和那个小雪套一套近乎,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之前也不曾听过这个什么小雪的名字,莫不是楚家少爷最近纳的妾室?”
不说邓家人在这边猜度,小雪却在为了自己一日又一日被灌药苦闷不已。
这日听着流风又端了药过来,嚷嚷着吃药时间到了,她不由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唉,吃了这么些时日了,也不知道到底能怎么样,真是……”
流风一边将药碗捧到她面前来,一边笑道:“不管好不好,你总得是吃了才行。等过了这些日子,让大夫再给你看看,说不定就好了。”
小雪也只是一说,虽说抱怨,喝药的时候却毫不犹豫,连流风递过来的蜜饯都拒绝了。
到了晚上,小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虽说瞎了眼,但是她的记忆却并不曾真的失去,说起失忆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有一个可以留下来的理由。
她并不是别人,就是长宁公主云写意。
一开始她盼望着有人过来找,结果黄大牛从城里回来,却说楚王殿下和公主殿下暂居本城之时,她心中就咯噔了一下。
云志琨没有将自己的死讯散播出去是一件好事,至少说明日后找上门去,被认可的可能大增。但是如今却生生地多出了一位活着的公主来,让她心中格外不安。
等到听说苏家人并不曾过来,只有楚王殿下和长宁公主来了的时候,她心中不好的感觉就更甚了。
苏老夫人去了哪里?
一个老妇人是没有办法脱离大部队而行动的,当日跌下山崖前,她也还记得,苏老夫人并没有出什么事,甚至探出头来看着这边。
但是,现在不仅苏欣意没了消息,就连苏老夫人都不曾出现在楚王的队伍中,这难免让她生出什么想法来。
她可以认为,现在这个公主是苏欣意假扮的,却分析不出更多。
知道了这些之后,她反而不敢轻易地找上门去了。更不用说,凭借她现在的力量,也没法找上门去。
她也不敢轻易地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怕引祸上身。
她作为苏雪意的时候也曾听过楚家庄子的名声,对这个年仅十六却凭借自己的力量打拼下偌大家业的楚家庄主也是佩服得紧,但是到了自己身上,却不免有些畏惧。
这样的人往往心中又成算,如今那边已经有了一个公主,这边自己再跳出来说自己是公主,只怕……
翻了个身,云写意越发烦躁起来。
这些事不说,眼睛瞎了对她来说才是最大的打击。
没了公主的身份,也不过是日子怎么过的问题。眼睛瞎了,却让她的生活变得格外不便起来。
如果不是这些日子凭着记忆生生地记下了房间内摆设的位置,只怕她连走出这间屋子都格外艰难。
想到这些,她在黑暗中轻声叹息。也不知道他们请过来的这位乡野大夫能不看看好自己。
正在黑暗中辗转难眠,云写意忽地听到隔着一座屏风的地方,流风悄声问:“小雪你没睡着吗?”
她连忙躺好不动了,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听到她没有回答,流风似乎还进来看了她一眼,才轻手轻脚地带了门出去,在院子里和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云写意凝神听去,发现自己的听力比起当初看得见时,好了不止一点。
“你非要这么死脑筋才行吗?”一个男声压低了声音说,“楚谦不过是一介黄口小儿,若不是岳父大人和岳母大人在边上帮着,哪里有本事闯下这份家业。说起来,这家业你黄家占三分之二都不为过。你却非要把自己当做下人,两百两银子的嫁妆,说起来真好听。”
流风的声音显得格外为难:“话虽如此,但是这些年家里并不曾帮过少爷什么,反而是少爷对家里多有帮扶,你要我去找少爷要嫁妆,让他用亲妹子的身份陪嫁我,我实在是说不出口。”
那个男声立刻就劝道:“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当初他被岳母带过来的时候,也不过是无知婴儿。如果不是岳母大人好心好意地养大了,哪里有今天的他。不过是一点嫁妆,就当是养他的恩情了。”
云写意听到这里,心中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