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开始只知道楚谦是个无父无母之人,是流风的母亲黄家婶子将他养大的,却不曾想,今天居然听到了这样一番对话。
楚谦是黄婶子带过来的,带过来的时候,还是一个婴儿。
她躺在床上,手指微微屈起。
楚,十六岁,奶娘……
就算看不见,她依旧习惯性地眯了眯眼。
似乎,了不起的身份呢。
外面流风和那个男人的对话依旧在进行,流风虽然还坚持着自己只是下人,语气却已经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要被说动了。
云写意闭着眼翻了个身,估计将动作稍微放大了一些。
流风立刻就受惊地跳了起来,将那个男人往外推:“你且去吧。我明儿再去找你。”
男人不满地嘟嚷:“咱俩是未婚夫妻,就算是被人看到了,又能说什么了。”说着去拉了流风的手,捧到嘴边,笑嘻嘻地说:“日后还有更亲密的事要做呢。”
流风脸颊绯红,挣扎了一下:“别闹了,就算我们已经定了亲,照理也是不该在夜里私会的。若是被人发现了,我的名声可就没了。若是你怜惜我,就快些走。”
男人笑嘻嘻地将她往自己怀中拉了拉,抱着她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方才放开:“好了,这算是今儿谈话不能尽兴的利息。我说的那些,你要好好想想,可不能就这样轻易地被两百两银子打发了,那可和你日后的日子有关。”
流风被他抱了一下,身体都有些发软。闻言她也不说什么,只是软绵绵地将他推了出去,关上了门,飞快地跑了回来,在床上坐下,才捂住了砰砰跳的胸口,一阵气喘。
等到平心静气,她才悄悄地起身,去看了看另一边床上的云写意。发现对方依旧睡得沉沉的,连呼吸声都没有改变,才退了回来,躺在床上,开始翻来覆去地想心事。
云写意在另一边也在想事情。
流风是黄婶子的继女,楚谦是黄婶子和黄大叔养大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个人也确实算得上是兄妹。
但是,楚谦的家业却全部都是自己挣下的,中间黄家顶多就是在他年岁不足没有办法做某些事的时候,帮着跑了跑腿。
而且,黄婶子一直都坚定地认为,自己是楚谦的奶娘,是下人。楚谦是她的小少爷。
云写意手指捏紧了又松开。流风这样被人撺掇着,将来难免会闹出事情来,为了不让自己的平静生活被打扰,要不要先将事情还可以控制的时候,就提前揭出来呢?
她心中其实颇为为难。
毕竟流风说起来还是楚谦的姐姐,自己说出来的话,不见得有人相信。
只要流风一否认,自己就里外不是人了。
想到这里,她又心平气和起来。
算了,如果流风不承认,那就让那个男人自己暴露出来好了。
至此,她终于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流风心情很好地哼着歌进来,对她笑道:“我替你打了洗脸的水,扶你过去?”
云写意听着她带笑的声音,含笑问:“流风姐姐今儿心情很好的样子。”
流风立刻就笑出了声:“今天爹和娘要从寺里回来了,我当然高兴了。快别说废话,去洗漱了,我们去吃早饭。”
云写意笑着应了。
吃完早饭,云写意就问起流风的爹娘,黄大叔和黄大婶。
流风不疑有他,心情很好地说了。黄大婶虽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但是这么多年来,把她当做女儿一般娇养着,她也渐渐地将黄婶子当做了自己的亲娘,说起来的时候那股子濡沐之情溢于言表。
云写意听着,心中倒是有些微微的羡慕。
流风说着说着,忽然笑道:“当初少爷只有一点点的时候,我还给少爷洗过澡,如今少爷年纪大了,也不肯让人服侍了。我和流光虽说是少爷的女侍,说起来到是被他好好供着的。”
云写意微微抿嘴笑了笑,问:“这么说,楚公子和流光姐姐你情同姐弟了?”
流风毫不犹豫地点头:“那是自然。不过,少爷毕竟是少爷,就算是把我当姐姐,我也不能真的就这样想了。”
听她这样说,云写意倒是微微有些诧异。
流风想得这样清楚,为何昨天晚上显得那么动摇?没有多想,流风又说起了黄大叔和黄大婶,云写意就凝神听了过去。
上午过了一半,黄大牛就扑通扑通地跑了过来,一张脸笑成一朵花:“姐,爹娘回来了,已经到村口了,马上就到庄子门口了。”
流风连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云写意在她后面慢慢地摩挲着跟了过去。
到达门口的时候,流风正和人说得欢快,极为自然地撒娇,云写意在边上含笑听着,分辨出来两个陌生的声音。
其中的男声有些粗,听起来年岁也不年轻了。女声却是细声软语,听起来让人舒服到心里去。
“娘,我给您纳了鞋底,您一定要穿穿,指点指点我才好。”流风正说着,抬眼看到云写意站在边上,过去将她拉了过来:“爹,娘,这个是少爷救回来的小雪。小雪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又暂时看不见东西。现在少爷留她在庄子里养伤。”
黄大婶目光一扫,看见一个身形窈窕的少女,十四五岁,一张脸莹白,眉毛和头发却墨一般的黑,红唇一点,颜色艳丽动人。
只是那双眼睛,看着却十分无神,平白少了七分光彩。
黄大婶心中一动。这个少女站在那里的姿势,就可以显现出,她是受过良好的仪态训练的,这可不是西北这种小地方有人能做到的。
将这些疑问按捺在心中,她露出温柔笑脸来:“小雪吗?我是流风的娘,你叫我黄婶子就好。”
云写意行了一礼,轻轻柔柔地叫了一声。随后她就听到拉着她的手的黄家婶子轻轻地笑:“真是漂亮。不知道小雪可曾记得自己是哪里人?西北这地方养出来的人可不见得有这么好的颜色。”
云写意轻轻摇头:“不记得了。”她显得有些伤感,“大夫说等到脑中的淤血化开了,也许还能想起来。”
“真是作孽,也不知道你的家人该有多担心。”黄婶子这样说着,笑眯眯地说,“少爷是个心善的,在你想起来之前,多半不会赶你出去的,你就安心地待着,等想起来再说。”
云写意恭敬地答应着。
楚谦早就到了边上,已经将黄大叔接了进去,回来见黄婶子还在这里和流风还有云写意聊天,不由得上前说了两句,让她们进去之后再说。
不料却立刻就被黄婶子拉住了:“我知道少爷你是个心热的,小雪也是可怜,若是无事,少爷可不要赶她走。”
楚谦哭笑不得:“奶娘,在你心中我就是这副形象,我是那种落井下石之人?”
说着意味深长地扫了云写意一样,然后牙疼地发现,对方根本看不清自己的表情。
黄婶子进了门,和黄大叔一起休息去了。楚谦特意放了流风和黄大牛的假,让他们回去陪父母。
只是流风一走,云写意一个人就显得有些百无聊奈,楚谦特意将她带到了方先生的院子,让方先生陪着她说说话。
这番举动让云写意心中微暖,觉得他倒是个细心之人。
和方先生聊了一番,话题转了好几次之后,方先生顺势叹起那些刁奴欺主之事,摸着胡子对楚谦笑道:“你倒还算不错,虽说年纪小,也还有几分威严,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楚谦哭笑不得地看着方先生。后者只是笑呵呵地看他,一派云淡风轻之势。
云写意就顺势地问起了楚谦的事情,听方先生说过了一遍之后,她才轻轻地叹:“如此说起来,楚公子和黄家姐弟,几乎算得上是亲兄妹了。”
楚谦正要回答是,看着方先生意味深长的目光,顿时一个激灵,迟疑起来。
只是一句简单的感叹,为何方先生……
方先生其实也不知道云写意到底想说什么,但是他知道云写意特意将这些话说出来必定是有一定含义在里头的,当下就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云写意却看不到方先生的眼神,自然也不知道方先生已经察觉了自己在引导话题,兀自温柔地笑着:“黄家姐弟也真是幸运,有楚公子这样的弟弟和兄长。”
停了一停,她说,“只是不知道外面的人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楚谦皱眉,对面那个女人这样乱七八糟地说着,到底是在说什么?他有些不解,抬头看向方先生,却发现对方在一愣之后已经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让他越发有些抓狂。
将这几句话在心中又念叨了几遍,楚谦才忽地眉头一皱。
外面的人,是指谁?
看了看微笑着已经和方先生说起另外的话题的云写意,楚谦决定还是不问了。
毕竟她能接触到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想来要查出什么来,也容易得很。
黄大婶此时正和流风说起她的婚事,流风在一刹那间又想起了昨日未婚夫所说,脸上的迟疑立刻就表露了出来。
落在黄大婶眼中,不动声色地三下两下就将话套了出来,立刻心中大恨。
只是脸上她却是波澜不惊,扫了一眼黄大叔,笑道:“说得也有些道理。你呢,你认为你是少爷的下属,还是姐姐?”
流风迟疑,目光飘忽地回答:“我不知道。娘,我现在也说不清楚了。我觉得我应该是少爷的丫鬟,但是听铁柱那样说,我又觉得,我似乎也不仅仅只是少爷的丫鬟。”
黄大叔在门口忽地吐出一口旱烟,平静地说:“这门亲退了吧。”
流风大惊失色,看向黄大叔。
后者只是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将旱烟抽干净,敲了敲,才慢悠悠地说:“我家的女儿怎么嫁,是我家的事。他撺掇着你去要嫁妆,算是什么道理。他又送了多少彩礼过来?”
楚谦一旦心中有了疑问,就立刻去调查了。只是还没有调查清楚,就闹出了事情来。
黄家下定了决心不结亲,动作非常快。第二天就找了当初的官媒过来,将事情说了说,然后就是要退亲。
那官媒和黄家人也算得上熟悉,听了黄家人的理由也明白这样的人自然是不好将女儿嫁过去的。还没成亲就念叨着女方的嫁妆,成亲之后只怕日子稍有不顺,就会逼着女方将嫁妆拿出来花用。
“只是,为何之前都不曾说起过这些事,今儿忽然间就说起这些来了?”官媒一面听着黄家人的意思,一面问,“你们也不是那种不调查清楚就贸然结亲的人家,怎么忽然就闹了这么一出?”
官媒这样一说,黄大叔也有些醒悟。黄大婶掏出帕子抹了抹嘴,笑道:“宋媒婆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这些日子,是谁在我耳边念叨着,铁柱那小子似乎和那几个被赶出去的破落户走得有些近?”
黄大叔一愣,立刻暴怒起来。
“那几个破落户能是什么好东西,连带着那个女人。他们那一家就是一个私窑子,铁柱居然敢和他们厮混在一起,少不得是和那个女人搅和在了一块。难怪……”
他毫不犹豫地对着官媒说:“宋媒婆,事情就麻烦你了,务必要在三天之内退了这门亲。”
结果没有等到第三天,当天晚上就出了事。
流风的未婚夫铁柱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了风声,当天晚上趁着事情还没闹出来,偷偷摸摸地从平日里和流风私会时走的线路摸进了庄子里。他倒是好算盘,想着干脆和流风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黄家不认也得认。
只是当日流风却被黄婶子叫了回去,当天晚上并没有睡在院子里。
院子里就只剩下云写意和两个七八岁的小厮。铁柱摸进来的时候,两个小家伙都睡得东倒西歪,根本没醒过来。
云写意自从眼睛看不见之后,耳朵倒是灵敏了许多,他还在外头摸来摸去,她这边就听到了声音。
觉得不妙的她听着铁柱从将窗户拨开,从窗户那里翻了进来,立刻坐了起来。
铁柱还在流风平日里睡的床上摸来摸去,她就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将床边一个大的花瓶搬了起来,在床边的纱帐那里站着了。
好在月光不显,她站在那里倒是不引人瞩目。
铁柱摸了一会儿没摸到流风,想着流风怕是和那个庄子里新来的女人睡到了一张床上。念及白日里惊鸿一瞥看到的绝色,他立刻就动了心思,想着干脆两个人都拿下算了,
当下就绕过了屏风往这边走了过来。
等他看到床上影影绰绰似乎确实睡着人之后,立刻被欲望冲昏了头脑,也没仔细看看就冲了过去。
云写意站在边上,感觉着风声,听到他的呼吸和脚步声到了跟前,立刻毫不犹豫地一花瓶砸了下去。
咣当一声响,一个人应声倒地,也惊醒了不少人。
云写意听着那个呼吸声倒地,心下松了一口气,连忙摸着跑了出去。
跑出去的时候,她暗自庆幸这个房间内的所有摆设自己都摸熟了,不需要慢慢地摸。
刚刚出了门,那两个小厮就睡眼朦胧地推了门出来了,揉着眼问:“小雪姐,出什么事了?”
云写意立刻露出一副惊惶模样,指着屋内道:“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