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近时不时就会流泪。上次上完学院的课后,在便利店里买紫菜包饭时看到了一次性绷带,她不由自主地就哭了起来。如果武辉受伤的话根本不需要这种绷带,因为她立即就可以帮他治疗,所以一看到这个她的眼泪就哗哗直流,甚至忘了自己来这的初衷是买紫菜包饭。在便利店打工的兼职生奇怪地看着她,于是她转身离开了便利店。还有一次是她去国立民俗博物馆的时候,在寥寥无几的高句丽遗物中看到了一把有腐蚀痕迹的剑后,也流下了眼泪。和那把武辉给她的环头大刀一样,那把刀有着圆圆的环,要把她经受的漫长的离别时间都展现给她看一样,似乎眨眼间就会灰飞烟灭。
“你真的很坏。”
躺在雪地上的恩荣对着天空气急败坏地喊道。
“你不是每天都说自己是高句丽的国王百战不败吗?还装出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虽然伤得骨头都断了,土地也拓宽了,可是别说你的名字了,这世界根本就没有你的存在!你真的存在吗?说啊!我爱的武辉真的……不存在吗?武辉……我的武辉……呜呜。”
恩荣一开始不停抱怨着,最后却变成了呜咽。不停地从天上纷纷落下的雪花堆积在她的头发上,这时恩荣才睁开模糊不清的眼睛。她的身子触碰到了雪,一股寒气便袭来,冷得她哆嗦发抖。但因为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她却一动也不能动。
“妈妈在等我了。爸爸也是。我该走了。”
恩荣正想用胳膊肘使力撑身子站起来,这时,她突然看到了一个发光的东西从天而降。那个东西和快速降落的雪不同,而是慢慢地,非常缓慢地像金色的花一样飘下来。该不会?!她虽然很想起身去确认那个东西是什么,但她现在就像是一个嗑了药的人一样摇摇晃晃根本起不来,花瓣慢慢地朝着她飘来,恩荣伸出无力的手臂用手接住了那朵花。花瓣碰到手的那一瞬间,就像咒文起效了一样,她全身的乏力感通通都消失了。她直起身坐起来,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疯了一样砰砰直跳,她看着那朵花。金色的花!这朵花把她和武辉联系在一起,是一朵有魔力的神秘的花,它是为了带来希望才再次出现的。
惠仁朝着丈夫大喊大叫,质问他为什么不能把握好事态,对此她非常愤怒。她早上起来就看到女儿在电话机旁留下了便条,上面写着她去学校运动完就回来,惠仁正打算去把女儿带回来,两人就起了争执。因为敦振要做下准备所以惠仁说话声就大了起来,然后他们就开始吵架。
“你到底是不是恩荣的爸爸?孩子要是打不起精神的话就应该在她身边狠狠地敲醒她,说一些话让她醒过来,你以为那是光袒护就能解决的问题吗?你干嘛做那些没用的事?为什么!你想看到我死吗?”
和几近疯狂地大喊大叫的惠仁不同,敦振虽然心乱如麻,但是在他决定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也很努力地去理解妻子。
“接受事实吧。恩荣已经离开我们的怀抱了。虽然她的身体和我们在一起,可是她的心已经留在那里了。她不是也和那个叫武辉的人结婚了嘛。虽然是我们的女儿,但是她是个不会留在我们身边的孩子。”
“你相信她说的话?高句丽!国王!没有这个人不是吗!”
“女儿这样说我就信。因为她是我女儿。”
“我绝对不会让她离开的。管你信不信。就算那些话是真的我也绝对不会让她走。”
惠仁在那里呐喊的时候,玄关的门突然就被打开了,恩荣走了进来。双手插着夹克口袋走进来的恩荣看到两人气氛不对劲,愣了一下,然后脱了鞋走进屋里朝着妈妈撒娇道:
“妈妈,我们的洗衣店今天可不可以休息一天?雪下得好大,我们今天就休息一天,呆在家玩吧。嗯?”
新闻报道里说这是一场20年来最大的暴雪。街道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白朝洗衣店从早上便拉下了卷帘,门口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他们三个人在客厅里,肩并肩躺着,一起吃五花肉,看电视。到了午后,窗外依然下着雪,恩荣像个孩子一样,躺在敦振和惠仁中间,一边拉着一个人的手进入了梦乡。惠仁轻轻拂拭着恩荣的发丝,为了缓解心头涌出的悲痛,她紧紧咬着嘴唇。敦振看着妻子和女儿,努力地想要记住恩荣手上的温度。
惠仁和敦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今天将会是特别的一天。恩荣微笑的眼睛后面其实隐藏着悲伤,作为父母的他们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因为想念那个叫做武辉的人,他们看到了恩荣异乎寻常的悲伤。他们猜测,虽然身为父母,但他们也无法阻挡恩荣这重新开始的命运,于是他们埋怨着上天。
吃了晚饭,三个人便玩起大富翁游戏。看了天气预报后,他们就各自回到房间关灯睡觉了。但没有一个人睡得着。他们竖起耳朵观察着各自的动静,在一片可怕的寂静中屏息凝神。
钟表上的时间已经是凌晨2点了,恩荣从床上爬起来,把放在书桌上的包袱拿下来后放进了购物袋。她又环视了一遍自己的房间,抚摸着好不容易才开始熟悉的新电脑,然后打开房门走到了客厅。恩荣想要打开紧紧关着的内室门,但还是没有勇气将手放到把手上,只是呆呆地看了一会。她强忍住抛弃父母却选择了那个人的罪恶感转过了身,在电话机旁放下了自己使用的手机。她在手机的信箱里留下了语音信息,希望爸爸妈妈能理解要回去找武辉的自己,还说了一句我爱你们。恩荣害怕自己会弄出声响,所以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玄关的门。恩荣的背影消失后,门就被静静地关上了。
玄关的门被关上后,一直在等待的敦振就急忙开灯穿上夹克。惠仁呆呆地坐在床上,心想,这样做果然才可能是最好的方法。敦振先走出了房间,他发现惠仁没有跟在身后便又走回了房间,给她披上了外套。
“恩荣妈,我们的女儿走了。不去看看嘛?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老公……我们恩荣……我们真的要送走她吗?”
惠仁抓住正在帮她扣着外套扣子的丈夫的手,仿佛在请求他说事情并不是这样的,眼泪汪汪地说道。敦振忍住悲伤的心情,把惠仁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敦振豆大的泪水随之滚落而出。
“是啊,要送走……只有这样我们恩荣才不会再哭了。”
虽然是深夜,但因为积满了白雪,周围就像有月光映照一样明亮。恩荣换上了准备好的衣服,站在被坍塌的石头封住了的水井旁。虽然连房子倒坍的痕迹都找不到,但可能是天意,买房子的人因为入口问题和前面那家争执不已,不能开始施工,所以外人可以轻易地进来。
平静了满是期待和不安的心,恩荣抬起手希望自己能移开石头,她轻轻地动了动手指头。那看起来很重的石头随着恩荣的手势被抬了起来,随后又被堆在旁边。
回到首尔后,恩荣才知道自己身上产生了一种超能力,就是能移动物品的超能力。拿出鸡蛋想做煎蛋,却不小心要掉到地上,那一瞬间,只要她心里想着不能掉,鸡蛋就能半空中咻地一声飞上来了,而且她还能将厚厚的书贴到天花板上。恩荣担心这超能力会吓到妈妈,所以她并没有对妈妈说过。
恩荣想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感觉就好像是上天提前准备好了似的,她不由地满意地点了点头。有了能移动物品的能力,又落下了原本看不到的金色花瓣,这些好像都是为她和武辉未尽的缘分做的准备。
“呼……好了。”
移开了堆得高高地像个石墓似的的石头后,恩荣稳住不停颤抖着的双腿,擦了擦头上的汗珠。现在只要将金色的花瓣扔进有水的井里,就能重新回到高句丽……就能回到武辉的身边。
“妈妈……爸爸对不起。下辈子我还要做你们的女儿,那时……绝不会再伤你们的心。”
一想到这个恩荣就觉得很抱歉,她连爱他们的话都没有说。恩荣朝着打开了的时间之门——水井走去,突然传来一个意外的声音,让恩荣停下了脚步。
“恩荣啊!”
恩荣转过身,看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她担心会被他们拉走,于是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爸爸!请把我送走吧!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虽然我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但请你原谅我。妈妈!让我走吧,可以吗?那个人如果没有了我他会活不下去的。虽然是国王,但那个人……也有很可怕的地方,如果没有我,他连笑也不会笑。所以你们就让我走吧,好吗?”
恩荣双手合拢请求着,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理由。惠仁看着恩荣,跑过去把她抱在怀里,然后大声痛哭起来。
“恩荣啊……怎么办?送你走之后妈妈怎么活下去?”
“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是遥远的外国还好,但现在可是要把恩荣送到一个不知何处的时度里。惠仁抱着自己的女儿,哭得伤心欲绝。她的身子瑟瑟发抖,被抱着的恩荣也感觉到了她的担忧和惆怅。,她在心里怨恨着自己,因为自己最终还是伤了父母的心。
“现在得走了。”
敦振看着她们两个人,悄悄地抹了眼泪。他从夹克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递给被妻子抱着的女儿。
“爸爸和妈妈给你的。你不是一个人走,你是和爸爸妈妈一起走的。”
恩荣接过那个圆圆的项链坠子,她打开看了一眼,随后便泣不成声了。项链坠子里有一张无忧无虑地欢颜大笑的家族照片。
“爸爸……”
“过来。”
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的惠仁把项链戴到恩荣的脖子上。惠仁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滴落在恩荣的肩膀上,仿佛要将女儿的模样铭记在灵魂里一样,她用手抚摸着恩荣的脸庞,千叮万嘱道:
“去了之后要好好生活。不要担心,不要生病了,如果那个人欺负你,告诉妈妈,妈妈帮你骂他。你知道妈妈可是很坚强的。”
“妈妈!”
恩荣搂着妈妈,控制不住地放声痛哭起来。她心里想道,说不定那个人早就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而自己现在却要去找他,让父母那么伤心,真是讨厌这样的自己。
“再这样下去就来不及了,该走了。”
听到爸爸的话后,恩荣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跪在冰冷的地上向父母行了一个大礼,作了最后的告别。
“不要生病,不要担心我,爸爸妈妈你们要健健康康地生活下去。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去了那里我也不会忘记爸爸妈妈的,我会常常想你们的。下辈子我再不会伤你们的心了,我发誓。”
“恩荣啊……恩荣啊!”
恩荣一站起来,惠仁就急迫地直跺脚,敦振则紧紧地抓着妻子,并且不断地推着犹犹豫豫不舍得离开的恩荣。
“快走,快!”
恩荣被父亲推着,她再次低下头对着父母行礼,然后从衣袖里面掏出了花朵,朝着水井的位置抛去。花一落到湿漉漉的地上,水就慢慢地蔓延开来,并且“噗噗”地不断往外冒,泥土不断下陷,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水坑。敦振和惠仁亲眼目睹这场面,不由地感到惊讶与害怕,他们再一次明白,恩荣无法再待在他们的怀中了。
恩荣在水井前面转过身,看着互相支撑着的夫妇俩。敦振说不出话,只能用手势示意恩荣赶快离开。惠仁紧紧抓着丈夫的衣袖,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子,为了能让恩荣心无牵挂地离开,她努力地对着恩荣笑着。恩荣的眼前渐渐模糊,她将父母模糊的身影镌刻在了自己的心上,然后朝着水中迈出了脚步,裙摆马上就被浸湿了。那水坑一瞬间变得巨大,一口气就将恩荣给吞没了。
“老公,我们恩荣!恩荣她!”
“老婆!”
惠仁在失去了女儿的悲痛和失落中挣扎着。敦振抱着妻子,流下了滚烫的眼泪,他紧紧咬着牙,强忍着不发出一点痛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