宥拉在电话中告诉惠仁恩荣在练歌房哭了的事,并一再拜托不要告诉恩荣这件事是她说的。接了电话电话的惠仁心里七上八下的,连自己是怎么挂断的都不知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二楼,打开房门,一进去就看到了蜷缩身体,肩膀在抖动着的恩荣。惠仁怕吓到恩荣,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轻地叫着女儿的名字。
“恩荣?”
“妈……妈……”
被妈妈的声音吓了一跳的恩荣,害怕地看着惠仁。惠仁看到恩荣怀里的东西后,火气蹭地涌上来,目光瞬间变得严厉。
“你……你真是!”
惠仁气不打一处来,她冲上去朝着恩荣的背和肩膀乱挥着拳头,揪着恩荣的一撮头发摇来摇去。她害怕再将恩荣弄丢,眼里除了恩荣什么都看不到。惠仁歇斯底里,大喊大叫着,拼命拉扯着恩荣抱在怀里的衣服。
“看你那么安静我才安心下来,以为你很好地适应了才松了一口气!你这是在做什么?爸爸妈妈因为你,心被伤得有多么深,你怎么能这样!给我!我就不该放着那个家伙的东西!”
“妈!不行!不要!我错了。”
“放手!”
“不行!我做错了。所以……啊!”
惠仁觉得,恩荣要是有那件衣服的话,肯定又会像上次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所以她才会这样对从小到大舍不得打过一次,全心疼爱着养大的女儿狠狠地又打又骂。恩荣怕没了这件衣服,在漫长的岁月中自己会忘了和武辉在一起的记忆。她决心要留住它,于是蜷起身子,拼命地将它藏紧。
“老婆!”
这时,传来了敦振如雷般一声呵斥。妻子上了二楼,他一直在熨衣服。忽然传来恩荣的惨叫和呼喊声,他吓得一口气跑了上去。敦振看到两人这幅模样,赶紧上去扯开趴在恩荣身上的惠仁。
“你疯了吗?为什么对孩子动手!恩荣啊,还好吗?“
“老公,那丫头她……嗬!到现在还忘不了!”
太过于激动的惠仁话都说不完整。敦振扶起依然耸着肩,像刺猬一样缩着身体的恩荣。恩荣的头发乱七八糟,已然哭成一个泪人的她对着她唯一的希望——爸爸恳求道:
“爸爸……爸爸……我想见他,好想好想。所以,爸爸你让妈妈不要拿走这件衣服吧,好不好?”
“都说不可以了!他根本就不存在,去,你要去哪儿!”
在惠仁的骂声下,敦振搂着躲进他怀中的恩荣,决定先离开这个房间。看到恩荣抱着的衣服露出了一角,惠仁气红了眼睛,她又过来扯衣服。听到恩荣的尖叫敦振忍无可忍,猛地推了一下妻子的肩膀。
“你就不要管了!孩子不是说不喜欢嘛!不要这样!放开恩荣!走吧。”
“老公!”
这个夜晚。对于三个人来说都是地狱。恩荣靠在安慰自己的爸爸的怀中,吐露了心中的悲伤。惠仁关上门,瘫坐在地板上,泣不成声。
***
青云殿前院,响起“呼呼”的风声。武辉的动作干净利落,充满了力量。难得的好天气,他来到外面活动活动懒惰的筋骨,正在专研剑术。一个月前,他胜利班师回朝,之后的生活好像太安逸了,在这大冬天汗珠也大粒地往下滴。他调息运气,平稳变粗重的呼吸。
“呼……”
结束练习后,一旁等待的内官递上手巾,武辉擦了擦汗涔涔的额头和脸颊。青云殿的门打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一摇一晃地走过来。他将剑递给内官,豁然张开手臂单膝跪了下来。孩子头发在两边扎成了小花苞,穿着用红色绸缎缝制而成的华丽的衣裳,煞是可爱。她看到武辉后咯咯笑起来,一把蹿进他的怀里。武辉抱住孩子站起来,看着她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道:
“我们小恩铃睡得好吗?”
“啪啪!啪啪!”
孩子现在还不怎么会说话,只是发出咕咕哝哝的声音。不轻易表露感情的武辉一脸慈祥的微笑,抓起孩子肉嘟嘟的小手咬了一口。
“陛下,您看不见臣妾吗?”
“惠妃。”
是雅珍。虽然生完孩子后脸变圆了些,但依旧有着美丽的容颜。四岁的恩铃公主被奉为皇室的掌上明珠,她的生母惠妃是离王后的位子最近的人。惠妃还是一如当初,是朵只看着武辉的向日葵。
“怎么会。还没用早膳的话一起吃吧。”
“是,陛下。公主交给臣妾来带吧。”
“不用,公主更喜欢我。是吧?快点走,我们小恩铃和父皇一起去吃饭吧。”
武辉让怀里的恩铃一下子骑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惊呆了旁边所有的人。他不顾雅珍和内官们的劝阻,转过身命令他们快点跟上来后,径自朝处所走去。雅珍看着武辉如此有爱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后武辉一步跟了上去。
武辉将饭泡进肉汤里,用一个小勺子一点点地喂给恩铃吃。这场景,看得雅珍心跳漏了一拍。武辉膝上的孩子一点都不像他。一直以来她都没能有孩子,这孩子是她在遭受了斗摩羞辱后才得到的,虽然这与武辉也有点关系。正如那个有着将王后送回去的能力的术士所预言的那样,孩子不是武辉的。幸好孩子像足了自己,一点也找不到斗摩的影子。看着这个与自己犯下的丑恶罪行毫无关系的美丽开朗的孩子,雅珍陷入了罪恶的深渊,回想起了那天的事。
那天送王后回去的时候,斗摩和西域术士在江对面的堤坝上设好了祭坛,就等着王后跳入江里。术士在盛着事先舀好的大同江水的水晶器皿放入符咒,念着咒文,他违背天理,借助了恶灵的力量,毛孔里渗出一滴血来。恩荣被雅珍所骗,她所有的护卫武士和侍女都退了下去。在她走入江中,打水玩儿的瞬间,术士将杯水打湿的符咒贴到了已经准备好的恩荣的画像上。因为符咒的力量,恩荣在江边被困住了双脚,术士念起带有黑暗魔力的咒语,打开了时间之门。恩荣被卷入了巨大的漩涡后,护卫武士急忙跳入江中寻找他们的王后。斗摩和术士两人隐身在黑暗之中,看着这一切,确认恩荣彻底消失了。
然后过了五天,雅珍带着答应要付给术士的赏金来到了同斗摩约定好的场所。斗摩一看到雅珍立即双眼放光,他扑上去,用极为侮辱雅珍的姿势搂住她,侵犯了她几次之后才炫耀般说自己已经将术士灭口了。如果让术士活着,对于他和雅珍的计划会是个威胁。雅珍不得不对总是装作为她着想的斗摩表示感谢。她假言有点渴,提议一起喝杯酒。生性多疑的斗摩让雅珍先喝,看到没问题了以后才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接着三天之后,斗摩在睡梦中突然暴毙。就同斗摩不想让术士活着一样的道理,雅珍再也忍受不了斗摩的行为。王后的事,还有自己同他的苟且之行,让她不得不杀了他。他每次都生硬地进入她的身体,使她遭受了无比的痛苦,而且他竟然还在她的身体里留下了不属于武辉的种子。为了除掉他,她没有直接将他杀掉,而是先前向术士要了一种毒药,让术士对他提前下了诅咒,一点点麻痹他的心脏,直至他死亡。激烈的情事结束后,疑心重的斗摩让她先喝。她往酒杯中倒入了下有毒药的酒,但是她事先服了解药,所以最后她活了下来,斗摩死了。后来她怀孕了,生下的不是皇子却被武辉异常疼爱的女儿恩铃。王后离开以后,她和武辉虽然只有过几次草草的肌肤之亲,但她也算是找回了他。她犯下的罪孽自有老天爷来惩罚,现在的她,决定一心一意只对恩铃和武辉好。正当她盯着武辉发愣的时候,武辉叫她道:
“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发现自己丢了魂般盯着武辉看,雅珍有点不好意思,她将话题转移到恩铃的问题上。
“陛下,您不要太宠着公主了,有损您的威严。普通百姓家里都没有亲自给女儿喂食的父亲呢。”
“威严没了就没了吧。我们这么漂亮的恩荣……”
武辉将恩铃唤成了附有千秋怨恨的“恩荣”这个名字。他恨不得立即拔掉自己的舌头,紧紧闭上了嘴巴。雅珍也知道他沉默的原因。她什么话也没说,拿起饭碗继续给吵着要吃饭的公主喂食。
在武辉给孩子取名叫“恩铃”这个很少见的名字的时候她就知道了。每次叫恩铃的时候他叫的都是跟恩铃拥有相似名字的、他内心思念着的那个人。可是她不在意。虽然她只是次妃,但是她在没有正妃的王宫里是以国王唯一女人的身份生下了孩子。虽然生的是公主,但是在这个听不到孩子哭声的王宫里,这个孩子是武辉唯一的骨肉。自从王后走了之后,武辉作为男人的机能就完全退化了。虽然暗地里传了很多灵验的大夫进行了各种治疗,也传召了很多如花似玉的美人,但是一点用也没有。没过多久大家便从武辉那里接到通报,不允许任何人再跟他说治疗的事情。仿佛所有的治疗都没有办法治好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机能一样,他放弃了能治好的希望,像疯了一般投身到战场,打了胜仗、拓宽了领土,为百姓营造了一个永享安宁的太平盛世。他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大臣们异口同声地请求他选立新正妃,但是武辉的回答仍旧像往常一样冷冰。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王后。如果是为了延续后代,那就选一个养子。我有一个公主就够了。”
在大臣们不容小觑的强压之下,武辉以傲气十足的表情拒绝了他们,知晓所有事情的朱允宝为了处理善后事宜急得满头大汗。
***
恩荣打开窗户一看,下了一整晚的雪已经积得厚厚的了。冰冷的空气触碰到鼻尖和脸颊后不断地往肺里面灌,原本发呆着的恩荣,神智终于清醒了过来。恩荣看着凌晨浅蓝色天空下覆盖着的白雪,她的手里正拿着从高句丽带回来的衣服。睡觉的时候她都要将它抱在胸口。她愣愣地看了好一会白雪,随后便关上了窗。她拿出包袱布,把衣服包了起来,还结实地打了一个结。她将包袱放在书柜顶上,然后环顾着这个非常熟悉但又非常陌生的房间。桌上放着惠仁因自己无理取闹而买的新电脑。教科书、参考书都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柜上。看到为了一直爱睡懒觉的自己而做的柔软的床,她想了想自己往后的事。想到亲爱的爸爸妈妈,她就想把武辉忘掉,然后像从前一样上学、考试,装作狂热地追逐新出道的歌手,就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偶尔为妈妈洗洗碗,每当爸爸瞒着妈妈偷偷从秘密金库里取零花钱给自己时,就会哈哈大笑。但如果真的可以回去的话她想回去,回到不经她意愿就来到他身边的可怜恋人武辉的身边。
恩荣取下挂在衣架上厚厚的夹克穿上,麻利地将拉链拉到脖子顶,然后打开房门。她稍稍地开了一点内室的门。昨天因为某些事,爸爸妈妈扯着嗓门吵了好久,似乎凌晨才入睡。幸好他们睡得很熟,恩荣才舒了一口气。她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来到客厅,在电话机旁的便签纸上写下留言后,就打开了玄关门,趁着凌晨走出了家门。
似乎是为了证明这里谁都没有来过一样,这个地方一个脚印都没有。她在被柔白的雪覆盖着的学校操场上跑了又跑。她那双深陷入雪里的腿像灌了铅一样重,不知为何越是呼吸心里就越觉得畅快。
“嚇!嚇!”
恩荣拼命地折腾自己的身体,直到再也跑不动。她就这样躺在柔软的雪地上,看着天空。灰色的冬季天空里,洁白的雪花一边跳舞一边落下,恩荣闭着眼睛躺在地上,感受着脸上触及到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