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汤不咸吗?”
“咸?”
惠仁舀了一勺恩荣喝过的汤,尝了尝,发现正如恩荣所说,汤确实有点咸了。惠仁到饮水机里接了一些热水加入了汤里,然后打开了收音机,开始收听每天早上令人非常愉快的广播节目,再冲了一杯咖啡,坐到了正在吃早餐的恩荣面前。
最近睡眠不足,所以一大早就要把咖啡当锅巴汤一样喝。也许是因为冬天来了,收音机里总是反复地放着冗长沉闷的歌曲。惠仁喜欢的那首徐真的《深深地思念》缓缓响起。歌曲刚放到第一小节,恩荣手上的筷子便停住了,但马上又把筷子转移到了烤好的香肠上。
“对新学校还满意吗?老师怎么样?”
“挺好的。我们的老师非常有人气,其他班的同学经常跑过来偷看。个子又高,长得又帅,而且还是唯一的单身老师呢。”
“你也喜欢吗?”
“妈妈也真是的,那是小孩子才干的事。什么和老师……我吃完了。”
恩荣干干净净地吃完了一碗饭,放下筷子和勺子,起身背起了书包。惠仁从裙子前面的口袋里拿出了两张一万元塞给了恩荣,说道:
“今天会提前下课,跟宥拉去买披萨吃,好好玩玩再回来。”
恩荣看着妈妈塞给自己的钱,抬起了头,微微笑了笑,说道:
“妈妈,不用这样的,我没事。老是这么夸张的话我会很有负担的,就像以前一样就行了。”
“对不起……妈妈担心你所以才……”
看到为了自己而整天战战兢兢的妈妈,恩荣感到很愧疚,一下子扑到了妈妈温暖的怀里。
“我不是在这里嘛,哪儿也不去了,不,是哪儿也去不了了。所以现在晚上不用守着我熬夜不睡觉了,昨天我还从门缝里看到你打盹了。”
害怕恩荣又会消失离开,所以敦振和惠仁每天晚上都会轮流值班照看恩荣。恩荣一直都知道他们是这么做的,惠仁抚摸着恩荣的头发,虽然感到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但还是清楚地知道,这是自己的女儿。自己怀胎十月,忍痛生下的女儿,女儿身上发生了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情,所以一直忧心忡忡,但是现在女儿就在自己的怀里。
“啊,要迟到了。要错过公车了,我先走啦!”
恩荣火急火燎地跑到玄关,穿起鞋子,冲下洗衣房的楼梯,跟正在熨衣服的爸爸打了声招呼后,便跑出了巷子。
窗外开始飘起雪。本是雨雪交加的天气,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朵朵含苞待放的雪花飘落了下来。性急的披萨店主人已经把一大棵装饰好的圣诞树摆了出来,五彩缤纷的装饰让人眼前一亮。
再次回到首尔已经有三个月了。新学校的校服比之前的校服要好看得多,商店里的油炸食品也非常合胃口。因为上次在学校消失后,便传出很多恶性的传闻,实在是无法忍受,所以才迫不得已转学了。虽然在高句丽生活了一年多,但是回到首尔时,时间却只过去了两个月而已,所以幸运地避开了因为出勤日数不足而遭到的退学处理。但是,恩荣消失了两个月又再次出现,难免会被其他人嚼舌根,谣言四起。有说被黑道组织绑架,和头目生活在了一起,也有说遭遇了性侵,被送去了夜总会,最后才被父母找到带回来,各种各样肮脏龌蹉的谣言随之而来。恩荣不想要父母为她担心,所以一直独自闷在心里,直到再也无法忍受,才哭着跟惠仁倾诉,惠仁马上帮恩荣办理了转学。所以,以前学校的朋友宥拉也只能在周末才能见面了。
宥拉在玻璃窗外缩着身子,看到恩荣后,挥了挥手,恩荣看到宥拉后也向她招了招手。宥拉很久没见到恩荣,两人便一边吃着披萨,一边唧唧咕咕个不停,宥拉突然提议道:
“我们吃完就去KTV吧,我请客。”
“去什么KTV呀,算了吧。”
“你下周周末有什么安排吗?没有的话,想不想去相亲?是我们教会青年部的哥哥,大学一年级,个子超过一米八,声音简直就像金在元一样啊。”
“那么优秀的人,你干嘛介绍给我呀?你拿去吧,我……”
恩荣本想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还没有跟宥拉说关于武辉的事。宥拉也尽量不去追问有关恩荣消失的事情。恩荣觉得就算自己说了,宥拉也不会相信的,所以没必要自己主动说出来。
虽然去过高句丽,但在现实里,无论在哪都是无法找到武辉的存在的。叫做武辉的国王是不存在的。恩荣不相信,去中央图书馆的网站上查找有关高句丽的历史,但怎么也找不到有关他的记录。就连肯相信自己的敦振,也通过自己认识的前辈们去询问了研究高句丽历史的权威教授,被埋没在历史里的高句丽国王中,有没有一个叫武辉的国王,但得到答案也是没有。气急败坏的恩荣抱着去也可以的心情,答应了宥拉的提议:
“我们去KTV吧。”
“臭丫头!说要去的时候又不去,干嘛跟我对着干啊。那相亲呢?”
“我再好好考虑考虑吧……宥拉呀,你的书包。”
“哎呀呀!我真是健忘。”
恩荣走出披萨店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凉飕飕的空气,和宥拉挽着手,高兴地走在飘着雪的街道上。
***
寒风划过江面,在刺骨的寒风中,内官请求武辉快回去,但武辉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站在江边愣愣地望着江面。大同江上已经结冰,船只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动弹不得。寒风凌冽,雪花漫天,武辉就那样骑坐在马背上呆呆地望着江面,两个多小时过去了,马儿的腿也如同被绑在江上的船只一样纹丝不动。
“就算要我死,我也一定要见到你,将你的灵魂粉碎为止。我一定会这么做的!”
武辉用力抓着缰绳,手上爆出了青筋,王后离开已经有两年零5个月了。当初在狩猎场里,弓箭被折断后,一阵不详的预感促使武辉迅速赶回宫里。在回宫的路上遇见了乾陵,他告诉武辉,王后又再次回到天上以及太后因这件事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而倒下了。
武辉来不及抚慰疯狂跳动的心脏,骑着马赶回宫后,虽然去了王后的寝殿,却没有见到恩荣。朱允宝走进来,交代了事件的始末,雅珍也哭着坦白了王后的所作所为。武辉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意识到自己完全被欺骗了。她那像花瓣一样嘴唇,和那柔软的双手送出的馈赠都是谎言。王后为了回到她日思夜想的那个地方,为了放松自己的戒心,才会说那些爱他的话,欺骗了他。
就连在百残,她不顾自身的安危把自己从险境中救出,也都是为了回到她原来生活的地方而做的,自己却以为是从她那里,获得了如此阳光般温暖的感情。她消失的那个夜晚,连影子都消失不见了,在那只剩下满屋子的香气的房间里,一阵背叛感袭来,武辉恨得咬牙切齿。不管她是人还是仙,他死后变成鬼也一定要找到她,掐着她纤细的脖子让她死得很难看。如果因为死了无法撕碎她的肉身,那么就摧毁她那充满谎言和伪善的灵魂!
仅仅是看着国王的表情,内官们都不敢开口,战战兢兢,但是又担心国王会感冒,所以不得不哆哆嗦嗦地劝国王回宫。
“陛下……风太大了,起驾回宫吧。”
“知道了。”
武辉抛出硬生生的一句话后,骑着马掉头,开始慢慢地行进。那些像他影子一样的护卫武士们紧紧跟在他身后。武辉瞥了一眼冰封着的灰色江面后,挺直了背,猛踢了一下马的两肋,喊道:
“驾!”
雨雪交加狂风大作的冬天里,江山响起的马蹄声渐行渐远,一个失去爱情的男人也消失在了暴风雪里。
***
“you still my number one……”
恩荣和宥拉一起在大屏幕前唱着自己的拿手好歌,宝儿的《number one》,边唱边跳舞,跳得就像是真的宝儿一样,还呲呲笑个不停。唱完这首歌,宥拉选了自己的歌,恩荣回到座位上,为了选自己下一首要唱的歌,翻看着歌唱簿。
宥拉开始唱起《七分热情》这首歌,恩荣合着拍子点着脚,嘴里跟着哼唱。当她翻到《深深的思念》这首歌时,视线便集中到了这首歌曲。在认识武辉之前,每当妈妈唱起这首歌时,都会说妈妈老土,但之前一直被自己嘲笑的歌,现在却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掀起了波澜。
“哎哟,87分啊。”
宥拉唱完歌后,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分数便一个劲发着牢骚。宥拉回到座位上后,把话筒转交给恩荣,恩荣用遥控器按下号码,开始唱起歌来。前奏响起时,屏幕上出现了歌曲的名字,宥拉看到歌曲的名字后,挤出了一副不乐意的表情,说道:
“这首歌又长又闷,唱些有兴致的歌吧。”
“这首歌很好听……妈妈喜欢。”
宥拉感觉恩荣很奇怪,她刚刚唱着宝儿的歌时,心情还很好的,现在不知怎么的,竟像个刚失恋的女人一样忧伤起来。虽然没有问恩荣有关她失踪的事情,但她之后的变化让人不禁担心起来。是什么呢?是比之前更成熟了吗?不管怎样,她确实是有变化了,宥拉口干舌燥,在拿起了一瓶碳酸饮料的瞬间,前奏结束时,响起了恩荣的歌声:
“我爱的人,忘了我,已经忘了我……”
唱到爱情这些歌词时,嗓子似乎疲倦得有些沙哑了。“我爱的人,我的武辉。狩猎回来后,知道我消失了,该会有多生气呢?他的性格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不知道他有没有做伤害自己身体的事。虽然不知道雅珍会如何编造谎言,但是他一定不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归宿。在那个地方,现在时间过了多久呢?几年?或者数十年?忘了我,和雅珍在一起幸福吗?孩子也……生下来了吗?”
“啊,离别就这么简单。岁月流逝,如今已将我忘记,离我很远很远……”
恩荣为了隐藏奔涌而出的泪水,无法接着唱下去,歌曲副歌部分就这么一直播放下去。只要一想到武辉,心里就掀起一阵凉风,怎么才能忘记武辉呢?直到现在,每天晚上都会想起与武辉在一起的时光,那些就像电影一样连接起来,反复在梦里和现实间穿梭,醒来后发现自己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害怕在门外守护着自己的父母听到哭泣声,只能躲在被子里捂着嘴哭泣,怎么能忘记呢?恩荣放下麦克风,用手擦拭了脸上的泪水,被吓到的宥拉本想抬手安慰她,身体却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恩荣啊?怎么了?”
“别管我,我伤心所以才……就别管我了,呜呜。”
悲伤地抽泣着的恩荣,一下子痛哭起来,宥拉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做。她一把抱住恩荣,一边说着没事的,一边安慰着恩荣,与恩荣一起哭了起来。
惠仁看到恩荣入睡后,下楼来到洗衣店里,坐到一声不吭地熨着衣服的丈夫面前,丈夫帮忙把牛仔裤裁短,并把别着裤子的大头针拔出。缝纫机里正用与裤子颜色最相似的线在缝着裤子,机器发出了咯咯的响声,熨好衣服后,敦振把夹克挂在了衣架上,开口问道:
“恩荣在做什么?”
“她说太久没逛市区,这一趟回来累得不行,现在在睡觉呢。说是和宥拉两个去练歌房玩得很开心。”
“是吗?没睡的话我还想订炸鸡给她吃呢,钱都拿出来了。”
“我也很爱吃炸鸡,只有你女儿才是人吗?”
夫妻俩努力地开着无力的玩笑。敦振一下子回想起找到恩荣的那一天。此时此刻女儿就在身边,他安心地舒了一口气。
那天,首尔下了很大的雨。他们跟往常一样,一大早就在地铁里向乘客发寻人启事的传单,中午的时候又去江南客运总站继续发。但是人们因为这鬼天气都加快了脚步,这么大的雨,即使穿了雨衣也差不多全被淋湿了,根本无心理会发着传单的敦振和惠仁。迫不得已接过传单的人也是在走了几步路以后就将传单丢到了地上。
扔在地上的印着恩荣笑脸的传单被雨水打湿,伤心的敦振将它们捡起来理了理,他劝慰无精打采的妻子,比平时早一点回了家。拖着完全被雨水浸湿而变得沉重的鞋子回到家,开门就听到了电话在响。想到有可能是提供消息的电话,惠仁连鞋子都没脱,急忙跑过去拿起了听筒。
“喂!这里是恩荣家,您请讲。”
敦振看着急切地几乎大喊的惠仁,心里百感交集。妻子对电话铃声特别敏感,像是换上了神经症的人一样,明明电话没有响也愣是说听到了铃声,要接起来听听。不时会有电话打过来,有一半是恶作剧。大部分的人提供的都是错误的信息。精疲力竭的敦振看到妻子在那里不说话,以为又是那种电话。他脱下雨衣放好,进了客厅。然而接着电话的妻子面色惨白,一脸僵硬。敦振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一把抢过听筒。
“喂!请说话。”
“爸……爸……”
一个熟悉的声音通过一圈圈的电话线传到了自己的耳边,那一瞬间,敦振全身的寒气簌簌直往外冒。此时,那个声音再次钻进了耳朵里。
“爸爸……爸爸……”
“恩荣啊!”
一口气飞奔到恩荣所在的京畿道一个新城的派出所的时候,他看到了穿着还未干的奇怪衣服,呆呆地坐在派出所椅子上的女儿。发现恩荣的地方,是一条横穿城市的小河川。警察巡逻时,一眼就发现了好像是从冰冷的河水里冒出来的恩荣。就这样找回了丢失的恩荣,终于又可以像以前一样开心地生活了。希望那样不幸的事不要再发生,敦振接着展开了熨衣板。
锅炉的温度太高,空气变得干燥起来,恩荣嗓子发干,她睁开眼睛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拿出冰箱里的水灌了几口,准备再回去躺下的时候,突然看见了冰箱里大大的泡菜盒子后面的黄桃罐头。有关于桃子的记忆浮现在她的脑海。她拿出罐头放到食桌上,用力打开盖子的时候,手一滑,尖锐的边缘割破了她的手。火辣辣的疼痛感随即袭来,血珠大粒地往下掉。
“哎呀!”
恩荣立即用嘴含住了手指,血流的少了一些,但她还是眼泪直冒。不是因为割破的手指,而是因为想起了武辉。即便没有了她的保护,他也得上战场。一想到他身遭剑刺,埋首黄沙的场景,她就忍不住流眼泪。偶尔受个伤他都会害怕得要死,这样被割破了一点就这么痛了,在那个要拼上性命的战斗中受伤的话该有多痛啊?
手指还隐隐作痛,被思念和难过的情绪打击了的恩荣将黄桃罐头放回了冰箱。她为了逃离这抑郁的现实而到梦中去,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经过里屋门前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打开里屋的门,走了进去。
妈妈充满爱的手,刷的棕色衣柜依旧蹭蹭发亮,化妆台上整齐摆放的化妆品散发出柔和的香气萦绕了整个房间。恩荣在房里转了一圈,她打开被橱,扒拉了一通被子。接着打开了衣柜右边的门,检查了衣服之间的间隙,又爬上床,仔仔细细地查看了衣柜的顶部,还是没能找到她想要的东西。恩荣的眼珠子不安地晃动。
她从床上下来床底,匐着身子。忽然,她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伸出手捞出一个被包着的箱子。颤抖着手解开包袱,打开刻有“幸福绸缎”字样的箱子后,她拿出了里面的东西。布料无比轻盈的裙子,用美丽的绸缎制成的大袍,还有各种精美的饰品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这些东西,是证明恩荣和武辉在一起过的唯一证据。
不知道是谁打开了时间之门,她回到了现代,可是她的妈妈根本不相信她和武辉经历过的一切。恩荣抱着被妈妈抢走的衣服,痛苦如海啸般袭来。她跪在地板上,抱住自己如同裂成了碎片一般痛苦的身体,抽泣着。
“武辉……早知道会这样和你分开,当初就应该多对你说些我爱你的……不让你受伤,去为你建造防御工事。武辉,来生如果我们还能再相遇,到时绝对不要分开,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