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中的恩荣来到了雅珍的住处。雅珍就像是被干旱折磨得即将枯萎的杨柳一般,憔悴得不成人样,看到恩荣的到来,她便勉强支撑起自己瘦削的身子,对恩荣行礼:
“臣妾见过娘娘,臣妾身体虚弱还望娘娘见谅……”
“没关系。”
恩荣知道雅珍并不是身体患病,而是心里受伤所以才失去了朝气。看到雅珍这副憔悴的样子,恩荣不由地对她感到愧疚,也无比地怨恨起武辉来,是他将自己牵扯到这样的感情纠葛中,还让雅珍的面容变得这么憔悴。曾经和雅珍爱得死去活来,如今却将雅珍弄成这副样子,说明以后他也必将会这样抛弃自己,恩荣想到这里便觉得他对自己的心意毫无价值可言。她对着雅珍说出了自己来找她的理由:
“我有话要对你说。今日我和陛下去了匠尺部队,陛下向我承诺,他会遵守废后的诺言。等陛下从这次战争中归来,我就不再是王后了,而是变回原来的崔恩荣。”
恩荣的话语里处处透露着她的真心,雅珍似乎听到了内心某个角落里希望的种子正在发芽的声音。他不是说过,如果看不见了心也会疏远的吗?只要王后消失了,他就会像曾经一样,只为了自己而笑,并将自己当成是无价之宝那样珍爱疼惜。
“还有……”
恩荣一直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将这话说出来,但她最终还是决定如实吐告知:
“事实上陛下说……”
听到恩荣说了些话作为铺垫之后,雅珍不由地急迫起来,她满怀期待地问道:
“说什么了?”
“陛下说虽然会废后,但是他要我做他的女人。”
这话给了雅珍当头一棒。这话的意思是,虽然他会废了王后,将自己推上正妃之位,但是他的心却完全转向恩荣吗?如果得不到武辉的心,那王后之位又有什么意义呢?看到雅珍的眼眸变得越来越黯淡无光,恩荣赶紧说道:
“但是我完全没有那种想法。”
“怎么……”
“我并不爱陛下,他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他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我真的非常讨厌他这一点,从第一天遇见他开始,他就威胁我打我。雅珍你也知道,上次他还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想要取我的性命。并且,我每次想回去的时候,他都抓住我不让我回去。即使他要把整个天下都给我,我也很讨厌他。”
听到恩荣这么说,雅珍的眼眸中略微出现了些神采,恩荣抓住她的手,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我出宫以后,会逃到很远的地方,让陛下找不到,我会隐姓埋名地生活。如果还能回到我曾经生活的地方当然最好,如果不能我就一辈子做一个村妇。所以,别再卧床不起了,打起精神吧。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回到陛下身边了。
“娘娘。”
雅珍伏在了恩荣的裙子上,泪如雨下。自己竟然不明白王后的良苦用心,还以为她一直都喜欢陛下,白白地让自己伤心欲绝。
“别哭了。”
恩荣就像是一个安慰孩子的母亲那样,轻抚着雅珍的背。可是,她虽然说出了自己本该要说的话,但内心的某个角落却像是被寒风侵蚀一般萧瑟凄凉,鼻子也泛起一阵酸楚。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心会这么疼?
这个夜晚月光皎洁无瑕。武辉翻来覆去无法安睡,他在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月光之下睁开了眼睛,决定放弃入眠。最近他总是睡得不安稳。就算睡着了,也会因为梦到让人心绪不宁的梦而无法再安心入睡。几乎每一晚他都会梦到恩荣。她那让人无法忘怀的细致嫩滑的肌肤,温暖、软乎乎的胸部,以及在自己嘴唇的挑逗之下便会热烈地回应的红唇,他甚至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因为这一切都如此真实。可是每次到醒来才会发现,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梦境……
“哎……这真是荒唐啊。”
武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想要再次入眠,可是凌乱的心情让他的神志变得愈发清醒。他掀开被子起身,横穿过房间,走到了门口,在门外守候着的内官们便轻轻地打开了房门。
“陛下,为何还不就寝……”
“太热了,太热了所以无法入睡。”
闷热的风迎面拂来,武辉不由地感到一阵烦躁,便拿天热来做借口。内官真的以为国王是感到热才无法入睡,就命令侍女去拿来扇子。武辉制止了他,然后像一阵风似的朝前走去。
“算了,我去兜兜风,谁也别跟来。”
“但是,陛下……”
“吵死了,再说一句话,朕就割掉你的舌头,闭嘴。”
武辉对着没犯任何错误的内官撒完气之后,走进了月色中,然后朝着积云殿走去。
恩荣的心就像是一团乱麻,这凌乱的心让她在卧榻上翻来覆去无法安睡。她想在武辉战争归来之前就逃跑。不管是逃去中国也好,日本也好,她要逃去一个遥远的地方让他再也找不到。这样的话她就不会如此无法安睡,也不会战战兢兢提心吊胆,一直到回去的那天她都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一想起要离开,她的心就会疼,那全是因为她对武辉的怨恨。是的,如果不是这个原因,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恩荣摸不清自己的心思,一直在凌乱中纠结着。她都没发觉门外侍女们的影子突然消失了,也没发现一个又黑又大的影子正朝着她走来。
“还没睡?”
“额啊!谁呀!”
突然出现俯视着恩荣的武辉让恩荣吓了一大跳,她猛地起身,条件反射般地想要抽出枕边的剑。
“是我,你不会是想用那把小剑来取我的性命吧?”
“陛下!”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看到月光中他朦胧的脸庞轮廓,恩荣这才意识到,原来他是武辉。她不由地松了口气,放下了紧紧捏着的剑。
“被吓到了?”
“如果是陛下的话,不会被吓到吗?您这是在开玩笑吗?”
恩荣安抚着自己惊魂未定的心,对着那个让自己受到惊吓的“罪魁祸首”大声喊道。
“我想你了……所以……来了。”
在这深沉的月夜里他悄无声息地进来,让人吓了一跳不说,还索性当面说出了“因为想你而来”的这句让人浑身泛起鸡皮疙瘩的话语,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您不能这样做,难道我还没说清楚吗?”
“我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的,只会睡在你边上,你就不要瞎嚷嚷了,简直比鸭子还要吵。”
“什么……睡在哪里?您别过来。”
“我今天要是再睡不着,明天就会晕倒的,我最近一直睡不着觉。”
“因为您没和惠妃一起睡,所以您不习惯,所以……”
“我分明警告过了,别再提惠妃。”
武辉那可怕的声音让恩荣心惊胆战,恩荣极不情愿地让出了一边的位子,他马上上床,就像是躺在自己的卧榻上一样,还将恩荣的枕头扯到了自己的脑袋底下。待武辉入睡了,恩荣就傻愣愣地坐在卧榻的另一边,唉声叹气地感慨起了自己的命运。
“连梦里面都一直追赶着我,折磨着我,为什么要让我过得这么痛苦呢?老天爷啊,您知道吗?我并不想睡在他的身旁,是这人太固执非要挤过来,我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了,请您相信我,我真的对他没有任何感情!”
武辉在恩荣的卧榻上占据了一席之地,他躺下之后,便将胳膊伸到了脑袋上方,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再过不久,我就要上战场了。”
“臣妾知道,这不就是您的爱好吗?”
逆反主义者恩荣兀自嘲笑道。听了恩荣的话,武辉扑哧一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在战场上,有很多人会死亡,会断了脖子,会被砍下胳膊,也会遍体鳞伤。”
“那么为什么还要发动战争?”
“如果我不发动战争,我的百姓就会遭受痛苦。当别的国家侵犯我的国家时,如果我们不采取措施或者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的话,他们就会轻视我国,就会从四面八方过来围攻我们。我可以说说我的心里话吗?”
“随便你。”
“人们都说我痴迷于战争,都说我亲手杀害了我的兄弟才得以守护住王位,说我是个残忍的男人。”
恩荣也曾在大对卢口中听过这话,所以她也知道。武辉有三名同父异母的兄长。太后是先王的第三个妃子,特别宠爱太后的先王将最小的武辉立为太子。在四兄弟中,他是年龄最小的,可是因为他是国王亲自选定的太子,又拥有卓越的能力,所以朝中上下皆无异议,臣下们都接受了他。虽然兄长们都愤愤不平,但这是拥有绝对王权的父王的命令,他们只能顺从。然而,先王驾崩之后,局势就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兄长们一直对武辉怀恨在心,他们连续发动叛乱,而武辉没有依靠任何人,亲自对战他们,将他们一个个地杀害了。
“您不是也没办法嘛,如果不那样做,他们难道就会放过陛下吗?”
武辉觉得恩荣似乎站到了自己这边,他转头看着她,可是恩荣依旧盯着别处,没有看向自己,他问道:
“你真的是那么想的吗?”
听到武辉那样问她,恩荣点了点头。武辉看到她的动作,嘴角露出了隐隐约约的微笑,但马上那微笑又消失不见了。
“说实话,有时候我也会害怕上战场,也担心自己会不会受伤,会不会死掉。虽然别人都认为我不会惧怕那些,但是其实我也会害怕。”
武辉将深藏在自己心底的真实一面表露在了恩荣面前,恩荣对自己的下人总是无限地包容,武辉也想从这样的她那里得到哪怕是一丁点的安慰。
总是骄横不可一世,行使着绝对王权的他也有这么脆弱的一面吗……恩荣第一次发觉,原来他也和自己一样,是脆弱的平凡人。她回过头来看着武辉。或许是因为她感觉到了自己和他的相同之处,刚刚还一个劲闹腾着的她,声音马上变得温柔起来:
“感到害怕吗?”
“有点。”
“害怕会受伤,害怕死?”
武辉噗嗤笑了,说道:
“是啊。”
“您不是还有我吗?虽然受伤时会感到痛苦,但是马上就会好起来的。没什么的。就算死了,只要您能回到我这里,我就会救活您的,别担心了。”
“你会吗?”
“就算我被废了被驱逐出宫,还是会照顾您的,您放心,反正别的人也不会比我强到哪里去。”
虽然他已经从恩荣嘴里听到过无数次她要离开的话语,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可是每听一遍,这些话都会在武辉的心里抓出深深的伤痕。
“你就……那么想离开我吗?”
“我很希望能遇到好的姻缘……陛下不是已经拥有一段姻缘了吗?所以您就忘了我,好好延续那段姻缘吧,我并不是陛下的有缘人。”
恩荣说完之后,没有一点动静的房间里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声。这时候,武辉沉重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默:
“睡吧。马上天就要亮了。”
武辉没有生气,也没有因此而变得温柔多情,只是留下了一点耐人寻味的余温。他转过了身子。恩荣却莫名地感到一种惆怅。他结实而又宽阔的后背似乎透着一股悲伤,让恩荣很想伸手抚慰他。她就在这种不像话的想法之下伸出了手,又猛地被自己吓了一跳,收回了自己的手。她孤零零地坐在卧榻上,用凄婉的眼神凝视着武辉。这个深沉黑夜里朦胧的月光照耀着她。而对在她身边勉强入睡的武辉而言,这也是个无限冗长的夜晚,正是这个深沉的夜将他送到了他深爱着的女子身边,而那个女子却不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