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多出于积愤
饮食男女,因爱而聚,是情缘,还是孽缘?当事人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民国时期人物也有许多“不得不说的故事”,或是女子痛斥男子的负义,或是男子自道一颗苦心。也有许多打动人心的文字。
蓝苹(江青曾用名)于30年代在《大公报》发表《我的自白》,这篇文章中其敢爱敢恨的个人形象呼之欲出。后世读者,虽有时代隔膜,一读之下,也觉得江青虽十恶不赦,但至少恶得尚有些文化底蕴——虽则,才华实不能替恶劣抵罪,更有甚者,因文化而使其罪恶更加一等。蓝苹以“爆发了吧,这久积在心头的郁闷!带着这毁人的郁闷,我活了一年多”的炸弹般的爆发力,向世人道出“唐纳是用着怎样的方法在热恋着我。他是在用同时爱着别人又在热恋着我的方法”这一事实。蓝苹是飒爽的:“朋友们不谅解,病,再加上爱人的不忠实,熔成一枝巨大铁棒,迎头痛击了我!当我醒过来,我还是蓝苹,蓝苹是这样的,不和唐纳打一点麻烦,给他留了一个条子就走了。”蓝苹且是有情义的:“他回头就走了。因为他走的神气很不对,我跳下床,在外间桌子上发现了他留的条子,大意是他要死去。在一种惊急的情况下,我拼了全力跑到外边,追上他了,要他回来。
我说我爱他,我原谅了他!”蓝苹又是自尊的:“就这样从那天起,我就挣扎在40度左右的热度里,我胡说,我捶床,我骂人,我要疯了啊!那时我虽说是原谅了他,可是每想起那一夜,那两封信,我的心就像搅碎了一样的痛啊!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这件事,因为一方面是伤了我这份可怜的自尊心(我常常这样想着,一个真正热恋着我的人是不会对我情变的),但是最重要的是我那个阿Q的脾气,我觉得我是不应该因为吃醋这事闹笑话的,所以就深深的埋在心头。”蓝苹是忠于自己感情的,男人休想拿爱情来要挟她:“如果你再自杀,我将更坚强的生活下去,我的头像铁一样,等待着舆论及一切责难,因为我问心无愧,我对得起唐纳!”蓝苹是无畏的,对那些宣扬将对她不利的“唐纳的朋友”,她发出了轻蔑的大笑:“我的家里除了一把小水果刀和一把小剪刀之外,别无武器,不要怕,来吧,我绝对不躲藏!讲到所谓的‘新闻政策’,我绝对不会像阮玲玉一样,为着‘人言可畏’而自杀,或是退缩,我一动都不动的在等着,在等着他们用斗大的铅字来骂我!又听到了唐纳的朋友将用武力对付我。哈哈!天哪,要是把这种雄心用到打××上,真的,中国绝不会亡!可惜用在一个女孩子身上,哈哈。”
江青其实是才女,火一样的性格水一般的柔情,青年时期的她都曾经拥有。这样的她,走到伟大领袖的身边,也就不足为奇了。
让读者直见性灵,这样的文字便难能可贵——那些将自己的心躲在言辞背后、面容模糊在事实真相里的“自白”,便显得轻飘多了。男人的自述,因真诚、不掩己错而能博得读者同情的有《叶浅予自传:细叙沧桑记流年》,他在第六部《婚姻辩证法》之《父母之命第二课》里追述与前妻罗彩云的纠葛,不避己短,不掩他错,客观真实,令人信服。
1975年叶浅予从秦城监狱释放出来,女儿叶明明告诉他,母亲罗彩云已于1970年某晚吞服过量安眠药离开了人间,最后一句遗言是向儿子说:“你们叶家害得我好苦!”听了这个消息,叶浅予“神经为之一震,立刻感到自己对此负有严重责任”。他自我批评:“我以父母之命为掩护,把罗彩云娶了来,最后以‘文盲’、‘好逸恶劳’、‘只生不养’等等借口遗弃之,不正是歹徒的行径吗?”同时,又尽现无旧式女子相夫教子之德,又无新式女子独立自强之志的罗彩云形象:“早已学会了上海少奶奶的生活作风,每天不是打牌就是逛街,做饭有娘姨,喂奶有奶妈,一切家务不用操心,还学会克扣家庭开支,积攒私房钱。”
在他的笔下,他和罗彩云是父母包办的旧式婚姻,1935年,两人便生活在不同的两极:“我要向上,她却拉我后腿;我在创造精神财富,她却在一百三十六块麻将牌上浪费时间;我要求灵魂解放,她却拼命往我身上捆绳索。”罗彩云“很快就发现了我和白波的私情,有如缉私巡警一般,随时追踪袭击我们”。“所谓‘你们叶家害得我好苦!’,站在罗彩云的角度看是合乎情理的,然而,从叶浅予的角度看,不也是挣扎得好苦吗?”
自述的最高意义是博得读者的深切同情。
从这个意义上说,田汉的《告白与自卫》、蓝苹的《我的自白》和叶浅予的《婚姻辩证法》可并列为自白书三大经典。田汉的《告白与自卫》也尽现了其前妻作为悍妻的“风采”及行径,将性情男人的一把辛酸泪涂抹得满纸都是。
不读这篇《告白与自卫》,便不能明了安娥的委屈,便不能明了她与田汉相爱之苦。
峥嵘岁月稠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不等天明去等派报,一面走,一面叫,今天的新闻真正好,七个铜板就买两份报……”《卖报歌》自上世纪30年代经一位卖报女童一唱天下知,今仍载于小学生音乐课本上。“云儿藏在天空,鱼儿藏在水中,早晨太阳里晒鱼网,迎面吹过来大海风……”《渔光曲》则是中国电影歌曲文学史上第一首歌曲。戏曲《金鳞记》(又名《追鱼》)、《情探》,上世纪50年代由上海越剧院首演,后被拍成戏曲电影,至今仍为各剧种移植在舞台上广泛演出。这些作品的作者就是闻名遐迩的才女安娥。
安娥原名张式沅,1905年10月11日出生在河北获鹿县范谭村,兄弟姊妹中排行第八。由于时局动荡,父亲张良弼将一家人从获鹿老家接到保定。安娥在保定度过了她无忧无虑的童年。张良弼整天捧着书本,对孩子们从不露个笑容,只有面对安娥才有笑脸。有时他也与安娥谈谈诗文和《西游记》等,偶尔还教安娥唱一两句京戏和歌谣。安娥最喜欢《小白菜》、《小草鸡》、《直直腰》等歌谣。父亲是安娥文学上的启蒙老师。
1918年,张良弼因病辞去了直隶甲种工业学校校长职务,开始在保定试办织毯业。安娥入直隶第二女子师范(后改为河北省第二女子师范)学校读书。五四运动后,安娥不甘受女舍监的压迫,带领全班同学罢课,住到校外小旅馆,迫使女舍监辞职。
1923年,18岁的安娥考入国立北平艺术专门学校西画系学习。三年后与美专同学邓鹤皋结婚。1926年6月邓鹤皋受中共北方区委负责人李大钊派遣,去大连任中共地委书记,安娥与他同行。
《大连市志》记载了这段激情燃烧的岁月:“1926年春天‘福纺’百日大罢工进入艰苦时期,中共北方地委派邓鹤皋(邓洁)、张式沅(安娥)来连加强对罢工的领导。为了安全,安娥和邓鹤皋隐蔽身份,晚上在黑石礁附近的王大娘家暂住,白天,深入工厂了解情况,教工人认字、唱歌,讲革命道理。”
住在老乡家,深入到底层,以文化人的身份传播知识的火种。日子虽辛苦,却兴兴冲冲。这时候的安娥有爱人,有理想,生活里有音乐,有歌声,有老乡的热心。这样的生活才与青春与激情一拍即合。
听到罢工工人自编自唱的《工人团结歌》,安娥产生了创作的冲动,便把歌词改得更琅琅上口:“起来起来,齐心协力,巩固我团体:努力奋斗,最后胜利是我们的!”经安娥修改,《工人团结歌》传唱更广。这是区境内第一首群众革命歌曲。
1927年1月安娥与丈夫告别,被派往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下半年,安娥听说,7月13日由于叛徒告密和招供,邓鹤皋与其他四十多名党团员和革命群众被捕,并被判死刑。安娥痛失爱人。她后与中山大学的职员、中共党员郑家康相结合,郑家康介绍她去苏联国家保卫总局,由此安娥开始了她的特工生涯。
1929年11月安娥回国,接连得到几则不幸的消息:中共地下组织正遭遇大破坏,不久前回国的郑家康也被捕牺牲。
与田汉的“文艺”交往
经人介绍,安娥来到南国社,同田汉相识。两人常在一起讨论文艺,彼此都有棋逢对手相逢恨晚之感。得知田汉已有婚约在先,这位历尽沧桑的燕赵才女压抑住心头的失望,爽快地笑道:“咱俩不妨将儿女之情抛在一边,来个纯文艺交往吧。”
闻言,田汉激动了。
田汉在《三叶集》中提到,他最爱的人有三位:一个是他的母亲易克勤,一个是他的舅父兼岳父易象,另一个就是自己的妻子易漱瑜。田汉与第一任妻子易漱瑜感情很深。易漱瑜是舅家表妹,两人私奔到日本,青梅竹马,患难夫妻,随着岁月一道成长的感情大树根深叶茂。天也妒人。
1925年,22岁的易漱瑜产下一子后,病殁于长沙。
像小说里的情节,易漱瑜因太爱田汉,临终前将田汉托付给好友黄大琳,因爱而忠的田汉应妻子之请与黄大琳结婚。黄大琳对田汉抱着理论上的尊敬,缺少现实中的感情互动。另外,她总是感到自己是易漱瑜的替代品,事实上并不能取代易漱瑜在田汉心目中的重要地位,她难免失落、失望。一年后两人离婚。
田汉在《醒狮周报》创办的《南国特刊》上发表了许多悼念亡妻的诗作,这些诗感动了在南洋教书的苏州姑娘林维中,于是她给田汉写了一封信,表示她的同情与慰问,还说愿意帮助他“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并照顾他的孩子和生活。田汉为林维中的大胆热情所吸引,很快回了信,并让林维中寄一张照片来,他也寄去照片一张,两人从此鱼雁往返不断。当时正组织南国社的田汉对林维中有了期望。南国社成立,田汉经他三弟向她借钱,后来他五弟到星洲工作又曾托她照顾。有一天,她忽然来信说:
“你们兄弟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于今只要你把我借给你的钱全部还给我,一丝一毫也不多要。”他看了非常不愉快。田汉有着典型的书生气,友人间绝口不提“钱”字,何况是热恋的女友!他感到极度不适。“尤其诧异的在相爱的男女之间会如此计较到钱”,于是,对她感到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