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曼妙的身影,站在场馆门口,一个白衫,一个绿衫,两人是对闺密,平常形影不离。
发出娇叱的是穿绿衫的少女,她是学校有名的辣妹子,心直口直,敢当众翻脸,也敢打抱不平,学校里连校长都让她几分。
辣妹子姓徐,名字就叫辣妹,是赵诚的邻居,也就是早上在火车站遇到的那个客运员女儿。
赵诚有两家非常要好的邻居,辣妹子是一家,另一家多年前搬往了一百多公里外的K县。这两家邻居的孩子都是两个女儿,搬走的那家,早年因生意失败,差点家破人亡,多受赵家照顾。赵诚和邻家妹妹长到三四岁时,两家长辈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结了娃娃亲。
白衫少女,却大有来头,自她出现在门口那刻起,赵诚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
她叫李诗嫣,品学兼优,美貌如花,是省城人,初二时转学来到天明县。
今天早上,赵诚用三轮车载来的老年夫妇,就是李诗嫣的外公外婆。李诗嫣的父亲是省移动公司中层,前年被派到基层挂职。考虑到天明县初级中学在棋艺上的造诣,而李诗嫣除了学业优秀外,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因此父母在征求她同意后,转学来到了这儿。
遇到个难纠缠的对手,秃驴有些头痛:“辣妹子,你少管闲事。”
辣妹子一挺饱满的小胸膛:“我怎么管闲事了?你们这么多人围着赵诚,明摆着以多欺少。”
“不过叫他下盘棋,我这么多年向他挑战,他愣是躲着赖着不肯下,今天下一盘又怎么了?”秃驴有些气短,毕竟今天是强逼下棋。
“呸!”辣妹子差点啐了秃驴一脸,“什么叫躲着赖着了,赵诚不会下棋,也从来没学过棋,这事你们不知道,我知道。”
“哈哈,你是她媳妇啊,知道得这么多?”屠录的小弟立即起哄,三角眼脸上露着淫笑。
“三角眼,把你玛的脏嘴给闭上,小心老娘撕烂了丫的!”辣妹子毫不退让,“我跟赵诚是邻居,他爷爷自他出生时就禁止他下棋,我事我可以作证,并不是躲着赖着不肯下。他爷爷还让我监督他,有没有在学校里学棋。有一回,赵诚中午时跟同学下了盘,回到家被他爷爷揍得半死。赵诚,这事有木有?”
“哈哈哈,原来你是告状者、密探!”起哄声汇成一片,“赵诚,小屁屁有木有被爷爷打烂啊?”
赵诚胀红着脸低下了头,这是小学二年级时的事。周围的孩子人手一副棋,有空就拿出来显摆,赵诚又怎么能抵挡得住诱惑?回到家,爷爷竟然不分青红皂白,抡圆了扫帚柄就是一顿暴打。
当时抵赖了半天,心里还奇怪,爷爷难道有顺风耳千里眼,连布局是什么、残局走成怎样都一清二楚。
玛的,原来间谍就在身边,不知爷爷付她多少薪水!
辣妹子却毫不感到羞耻:“怎么了,就是我告的,他爷爷也是为了赵诚好。现在你们相信,赵诚从小没学棋了吧?”
“不……信!”人们拉长了声音,三角眼流里流气地凑上前来,“嘿嘿,辣妹子,赵诚放学回家不学棋,那学什么,难道学跟你%%##?”
“去死!”辣妹子从裙里飞出记绣花腿,三角眼嚎着躲远,“今天我就告诉你们了吧,他爷爷每天晚上教赵诚打坐,练习道家的吐纳之法,早上则练习道家拳,说从小要有个强健的体魄,将来才好做大事。”
“哇卡卡,道家拳,好腻害地干活,慢悠悠的太极拳吧,能打死蚂蚁不?”又是一片起哄声,三角眼笑得都弯了腰。
“能打死你!”赵诚抬起眼,冷冷地盯着三角眼。
“哦?”三角眼挺起了胸,那个儿,足足比赵诚高了半个头,“来呀,试试你这粉拳,能给哥挠痒痒不?”
自古棋武同宗,棋乡的孩子学棋之余,人人都会学种拳术,一来防身,二来健体。像屠录、三角眼这种有钱有势之辈,一般请的都是名师,特别是三角眼,棋术倒并不精深,但对于散打却情有独钟。是县城里一把散打好手。
赵诚练的不过是道家拳,没什么攻击性,三角眼根本没当回事儿。
“铃铃铃……”场馆铃声骤响,老师们鱼贯入场,模拟测评即将开始。
屠录高昂着头大步离去,三角眼跟在他屁股后紧走几步,突然回过头:“姓赵的,有空来霸业棋室玩,我亲自来教你棋!”
赵诚恨得咬牙切齿,再也顾不上自己会不会下棋,脱口而出:“有空,老子会踏平霸业棋室!”
屠录猛回头,阴郁的目光,如同两把尖刀。
“哈哈哈……”三角眼笑得眼泪都快掉了。
……
中午放学回杂货店,十多分钟的路,赵诚足足走了半小时。
心里,有无名怒火熊熊燃烧。
如果说以前他不理解爷爷的选择,那么今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有些恨爷爷了。
赵家棋,曾经在天明县威名远播,爷爷不过输了一场比赛,凭什么让历史的屈辱由自己来承担?在棋乡,你不懂棋,还有活路吗?何况,你的仇家就有眼前,你却要我忍忍忍。
忍字头上一把刀啊,他玛的这日子,还要我忍多久?
临近杂货店,赵诚突然一个转身,迈进了街边的一家棋具店,二话不说拿过一副象棋、一本中局攻杀的棋书,付完钱大步流星朝自家店里走去。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老子就从今天学起,不信斗不过屠录、三角眼这帮****的!今天在学校场馆,被三角眼气得眼冒金星,脱口而出要踏平霸业棋馆,老子说到做到,不信天道不酬勤!
杂货店里,一个七十多岁的残疾老婆婆,拄着拐望眼欲穿。
这家杂货店的格局,是爷爷亲手布置的,相当有道家气息,货架跟普通的超市有着本质区别,它是按照道家八卦来布局的。
八卦其实是最早的文字,是文字符号。八卦代表易学文化。表示事物自身变化的阴阳系统,按照大自然的阴阳变化平行组合,组成八种不同形式。用来推演世界空间时间各类事物关系的工具。宇宙万物,在八卦中生而亡、亡而生,生生不息,变化无常。
每天早上,赵诚都要把重要、易碎易脏的货物依次搬上货架,晚上再存放好。
爷爷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赵诚更深刻地理解道。道是事物变化的场所,是宇宙天地一切自然规律的统称。故此,每摆放一种物品,都要默诵相应的道家口诀。
见赵诚如风飘来,总算长出了口气:“阿诚,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饭都冷了。”
老婆婆左腿动过手术,比右腿短了半截。她不是本地人,在赵诚还没出生时,流浪到天明县,被爷爷收留管店,平常饭菜都是她来做。
老婆婆有个怪癖,不许赵诚喊她阿婆,而是要叫她的小名彩姨。
赵诚今天也是发了狠,一声不吭地进屋,把桌上摆得端端正正的饭菜统统推向一边,“哗”地将棋子倒扣在桌上,铺开棋盘,闷声不响地安放着棋子。
彩姨愣了半晌,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阿诚,你爷爷不许你学棋的,你怎么……”
打开棋谱,赵诚头也不回:“彩姨,现在爷爷不在了,我要自己做主。”
彩姨在赵家几十年,赵诚早就把她当成了家人,她话不多,行事更是小心谨慎,赵诚出生十几年来,没人见她发过火,甚至连怨气也不存在。彩姨向来顺着赵诚,几乎没有反驳他的时候。
她默默地在对面坐下:“阿诚啊,你是该自己做主了,想学棋的话,就学吧。”
赵诚只觉得难过涌上心头,爷爷若像彩姨那样,自己何至于落到今天被屠录、三角眼公开奚落的地步。
“彩姨,我恨爷爷,为什么他不许我学棋,为什么?”
老人爱怜地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阿诚,不要恨爷爷,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赵家,为了你。”
“棋绝,则仇绝吗?不结仇吗?彩姨,这是爷爷留给我的唯一要求,为什么要棋绝,为什么要仇绝,又为什么要不结仇?在棋乡,不懂棋,就无法成为强者。彩姨,仇家就在我身边,为什么不能让我报仇,为什么不能用棋把我们家失去的一切,重新给夺回来?”
赵诚的忿忿不平,并没有感染老人,她依旧那么平静地望着赵诚,目光中那么的宠辱不惊。
“阿诚啊,姨虽然不是你们赵家人,但十几年来,早把你当成了我的孙子。我了解你爷爷,他这么做,一定有这么做的道理。”
赵诚沉默不语,道理道理,你到底在哪里?
彩姨也沉默了会儿,仿佛像下了决心似地又开了口:“阿诚,爷爷不是不让你学棋,而是他认为,你还不到学棋的时候。时机成熟,他自然会教你。”
“什么?”这个回答,太出乎赵诚的意料之外。
“阿诚哪,姨给你讲个往事,是姨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那是五六年前,你还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半夜时分,一个白胡子老头,走进了你爷爷的房间……”
那天,彩姨的腿伤老毛病发作,久久未能入睡。
白胡子老头束发盘髻,头戴南华巾,身上却不是传统的青灰色道袍,而是件标准的汉服,右臂膀顶端,绣着个米黄色的“玄”字,似道非道,似仙非仙。
赵诚爷爷的道家朋友很多,绝大多数都在夜间光临。
彩姨当时并未注意,起身到小院压腿,小院恰好在爷爷房间的后窗。
白胡子老头跟爷爷聊了老半天后,彩姨听到窗内飘来这么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让赵诚学棋?”
爷爷叹了口气:“这个人,快要来了,他一到,就让阿诚学……”
听完彩姨讲述,赵诚瞪得俩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学棋还要等一个人?
然而,这里面,好像有个非常大的隐情,会是什么呢?
没容赵诚往下想,杂货店电话响了,批发市场伙计打来了电话:“你们订的货到了,快点来拿!”
跨上三轮车,赵诚依旧在想着彩姨的话,这些话,好像深有玄机。
爷爷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为什么要等一个人来,我才能学棋,这个人是谁?
难道,他是位绝世高手?
他预感到,一场席卷大地的风暴,正逼身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