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棋术差,是因为他痴迷于黑客,荒废所致,但毕竟还是通过了棋院六级棋士的测评。
赵诚却不同,他是天明县初级中学有史以来,头一个连测评都没有报名的学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爷爷连中局作战都不让他学,他根本没办法跟人斗棋。
但在外人眼里,赵诚是一个非常古怪的存在,不仅没参加棋院测评,平常也没人见他下过棋。
赵诚到底会不会下棋?这是一个谜。
棋院的环境,令人眼馋。赵诚叹了口气,抓起两个热水瓶,挨次放好。猛转身,想再去拿水瓶时,一个比他高小半个头的壮实身影,挡住了他去路。
“哈哈哈,小菜鸟,今天你想躲也躲不了,来,跟哥下一盘!”
在这个世界上,赵诚最不想遇见的就是此人,然而最不想见的,偏偏要天天遇见。此人是一等公民中的一等高手,获得四级棋士指日可待,被视为初三段棋院尖子。
他姓屠,名录。正是跟赵家有世仇的屠家孙子,比赵诚大了两岁,小学时辍过学。
20年前,爷爷跟屠家生死决斗,其结果是赵家从此在天明县丧失地位,在别人的阴影下,跟苟且偷生没有两样,爷爷却不许赵诚学棋。
唯有学棋,才能报仇。这是赵诚从小的想法,所以他根本就想不通,爷爷掌握的是哪门子宇宙真理。
而家族仇恨带来的屈辱,却要全部由他来承担,他更是无法理解。
也许,爷爷有他更深刻的用意,深得太深刻了,以至于他想破这个小小的脑袋,也还不能想透它。
好吧,安慰安慰自己,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欲苦其心志……等等等等。
强压怒火,赵诚转身想要离去。
但今天屠录跟以前不同,他侧跨两步,再次挡住了赵诚去路,乜着眼,朝几个小弟挥挥手,示意摆好棋具:“赵诚啊赵诚,县里人都说你是一个古怪的存在,自出生以来,就没人见过你下棋。我向你发出挑战,已经很多年了吧,你难道如此不屑跟我下?来来,今天无论如何,咱们都得较量较量,十分钟快棋吧。”
他的几个小弟,很快将棋盘棋子摆放整齐,一左一右将两只计时钟搁好。
“我……我不会。”赵诚嚅嗫道。
屠录仰天长笑:“哈哈哈,你开什么玩笑?20年前天明县赫赫有名的赵家,子孙却不会下棋?”
他一个最忠实的小弟,外号三角眼的走上前来,将赵诚按在椅子上:“小子,今天你下也得下,不下也得下!”
赵诚猛晃肩头,正待抽身离去,班主任大步流星走了进来。班里几个有望升入棋院的学生,今天也参加模拟测评,他要进行现场讲解。
班主任盯着赵诚,若有所思,见赵诚想抽身离去,叫住了他:“阿诚,下一盘吧,屠同学棋艺高超,难得有机会跟他过手,不要在意输赢。”
赵诚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然而他知道,屠录多年来之所以一直向他挑战,是因为屠家想摸赵家的底,看看赵诚是否表面上疏远棋术,暗地里却在积蓄力量;而班主任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从来没见过赵诚下棋,也确实想破了这个谜。
此劫,今天难逃!
同学们都已经开始起哄了,见赵诚迟迟不动手,班主任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带着愠色喝道:“赵诚,下一盘棋又怎么了?”
默然坐下。
屠录得意地伸出右手,作了个“请”的姿势。两人从未交战,深浅不知,屠录让赵诚先手,也算够姿态高的了。
炮平中路,挂马,挺兵,上士……这是赵诚唯一懂的当头炮布局。屠录迅速挂马、拱卒、出车……以常见的屏风马御之。
七八个回合,双方都在各自阵地上进行着调兵遣将,看似行云流水,但只有赵诚知道,他的末日已经来临了,因为布局也就这么几招,接下来,该是作出战略抉择了,也就是进入中局之时。
他,真的不会了。
随手将象撑起。
屠录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一旁观战的班主作皱了皱眉头,屠录的小弟三角眼等人,都露出了鄙夷的笑容。
象棋每步每招,讲求的都是一个作战效率问题,即以最俭省的步数,获取最大的利益。
红方作为先手,应该牢牢地占据着先机,完成布局后,可供选择的常规进攻方法,就有五六种之多。
而赵诚,却飞了个象,作出了防御态势,把进攻的机会,拱手交给了黑方,完全免费赠送。
防御不是不可以,但不把先手用完的防御,在棋乡就等于投降。
标准的臭棋。
中局讲究算,一般业余高手往往可以算到三四步之后的变化,大师级的高手则能算到七八步。它是真正拼棋力的时候,要尽量做到紧凑,不走无效步。进攻上找准突破方向后就集中火力杀,防守时子力互相联系,蓄势待发。
屠录毫不客气,挥师过河,四路马吃兵,随即兑掉赵诚的中炮,消除中路威胁。车压炮路,炮平中线,远程瞄准着赵诚的底象,一有机会便打闷宫,同时中卒过河、两只车双鬼拍门,直捣红帅老巢……
也就十几个会回的功夫,赵诚左支右绌,漏洞百出,连招架的能力都已完全消失。
班主任,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身影。
“叮……”屠录重重地拍响了计时钟,优雅地伸出了手,“赵同学,连这种败局都看不出吗?你的棋完全无根,每步都在我的算计之中。”
狼狈地投子认输。
三角眼走上前来:“切,这种水平,连咱们霸业棋室刚招进的小朋友都不如。怪不得20年前,你爷爷会输得惨不忍睹,我看赵家棋,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
“哈哈哈哈……输了你,就输了全部,哦也……”身边传来哄堂大笑,有人还唱起了那英的名曲,他们都是屠录的小弟,这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刻。
天明县的霸业棋室,实际上由屠录负责经营,三角眼等人,都在棋室里混,教导小学生下棋,同时也参加霸业棋室的各种比赛。
天明县有很多私人开办的棋室,每年各种名目的比赛数不胜数,但屠录的霸业棋室仗着有省城棋院撑腰,时不时能邀请省内外高手到天明县讲学,因此渐渐成为县里各种象棋比赛的标杆。
春节期间,霸业棋室又要进行一场在全县有影响力的争霸赛。作为棋室室长,屠录是不会参加比赛的,但三角眼和在场的几个小弟,却是争霸赛的主力军。天明县的霸业棋室,开张不过一年多时间,需要一批中流砥柱来撑台面。
在场的三角眼和几个小弟,就是屠录的台柱子。
全县争霸赛,就是屠家全力打造的、让霸业棋室真正称霸全县的一场品牌赛事。
屠录的爷爷,20年前跟赵诚爷爷决斗获胜后,又钻研了多年华山独径攻杀法,五六年前到省城开起了霸业棋院,参加无数比赛,广邀天下名士决斗,竟然胜多负少,一时声名大振,无数家长争先恐后把孩子送到棋院学棋。
屠录的爷爷年事渐高,将省城棋院、棋术都交到了屠录父亲手里。屠录父亲年轻时就嗜财如命,不过他也确实经营有方,短短几年功夫,屠家就积财千万,并在县城开了家霸业棋院分院,从小培养屠录的管理经营能力。
千万身家,在天明县就是个神话存在,连县长都让屠家三分。
屠录为人跟他祖上没什么两样,奸诈、贪婪、不择手段,棋院孩子表面上不敢惹他,背后都叫他秃驴,除了名字有些谐音,屠家在县城的种种劣迹,也十分配此绰号。
在众人嘲笑声中,赵诚默然起身,20年前爷爷悲惨一败,注定了他要承受眼前的屈辱。
但是,他没有离开,而是伸出手,死死地揪住了比他高半头的三角眼前胸:“狗杂种,老子输就输了,你若再敢侮辱赵家、侮辱我爷爷,老子跟你同归于尽!”
“唷,没棋品啊,想动手是吧,想动手咱约个时间,随时恭候哪!”三角眼嘻皮笑脸地,半举着双手。打架,是他最擅长的事,打群架,他更是喜欢,但他不会在学校里打,尤其是即将举行升四级的棋力测评前。
屠录冷冷地盯着赵诚:“丫的不自量力,老子分分钟碾死你,信不信?”
几个小弟听到老大发怒,举着袖管就往前冲来。
赛馆中,一声娇叱平空而起:“秃驴,凭什么又欺负赵诚?”
整个天明县,也只有此人,敢公开喊出秃驴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