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发市场,在天明县最西端,处于城郊结合部。
县城东西两端,分别是两个高端住宅小区,也叫富人区。东边的是文化富人区,父母盛产高知、贵人,孩子盛产学霸学神,李诗嫣家就住那儿。
西端的富人区,基本都是别墅,属于暴富群体者居住,秃驴就住在那儿。
货物,装满了小三轮,爷爷所留的三百元钱,花去了280元,他想也没多想,就走到隔壁烟摊前,买了包十多元的烟。
付完烟钱,他呆了。
这盒烟,他是习惯性地买给爷爷的,如此爷爷走了,谁来抽?
揣着兜里仅剩的几枚硬币,满腹心事地推起了车。车上被货物占满,没办法再骑个大活人了,赵诚推着车朝前蛇行。以这种速度到D县城东端的杂货端,起码需要半个小时,差不多就是下午上课时间。
不过,迟到也没关系,因为下午依旧是天明棋院模拟测评,作为三等公民,还是去倒茶递水,这种时候,老师一般不会在乎三等公民晚到几分钟。
批发市场出来的路是单车道,两边摆满了小摊,加上赵诚螃蟹似地推着车,更显拥挤。
五六分钟后,好不容易挤到路尽头,看看转个弯就可转向大路,赵诚气喘吁吁地将车停好,掏出烟,若有所思地拆开,想像着以往,爷爷抽烟的姿势。
“把车挪开!”
有个稚嫩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挺威严的。
翻了个白眼,赵诚将头转向了声音来的方向,这辈子,他最讨厌别人趾高气扬地命令他。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乞丐,双手插腰,气势汹汹地站在街沿的落叶飘飞的行道树旁,树边倚着根乞丐标准配备——打狗棒,脚边是只破了个角的讨饭碗,碗底散落着几枚角币。自行车挡了他的讨饭路,小家伙怒火冲天。
赵诚突然间笑了,泥玛,老子穷,可是有人比老子更穷。
他二话不说,将自行车往前移了几米,返身掏出仅存的几枚硬币,“叮咚”就放到了碗里。
小乞丐没有如他所希望的那样,给他个感激的笑脸,或者是说声谢谢,连正眼也没拿他瞅,从腰间抽出根竹笛,曲调悠扬地吹奏起来。
一曲鹧鸪飞吹得有模有样,不辱笛子十大名曲身份。
人家是凭技术要饭,人在江湖漂,都不容易。苦笑着摇摇头,叹口气,赵诚转身离开,推着车横过马路。
“滴滴,滴滴滴……”身后突然喇叭声大作,朝着艰难前行的赵诚,疯狂地鸣叫。
泥玛的老子过完马路,再慢也就十几秒时间,你丫的玩命般地催,是投胎赶不及还是去火化怕火葬场关门?
赵诚被喇叭叫得火起,转头之际,轿车副驾车门上打开,有个三角眼一脚踩着地,伸出手指高声叫骂:“玛了个巴子,穷鬼你饿得腿软了,过个马路这么费劲,快给老子滚!”
两人一对眼,全都愣了愣,这正是屠录的座驾,他中午在家里用过午餐后,急着赶回学校参加下午的测评。
模拟测评,对有些人重要,有些人则不重要,比如李诗嫣和辣妹子,她们都属于十拿九稳的四级棋士竞争者。
而对于屠录则不同,虽然他的水平甚至在李诗嫣、辣妹子之上,但不容有失,因此对于模拟测评也十分重视。
四级及四级以下棋士称号,由各县认定,也就是说县里就可颁布四级棋士证书,是县里能颁布的最高称号。
屠录在县城开有霸业棋室,按道理,没有实力的人开棋室,是不可能的。在青年一代棋手中,屠录的水平也中等偏上,正常发挥的话,跻身三级棋士也是有可能的。
在天明县,开棋室的均为私人经营,多数业主具备四级或三级棋士称号,方能有开办条件。屠录则不同,他有他老子撑腰,先开办起来再说。
而棋院,则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公家开办,比如像天明棋院,另一种是有实力的个人开办,有点像集团公司的性质。目前县城个人开办棋院的,仅两三家而已
所以,实力归实力,屠录缺少一张四级棋士的证书。
这就是屠录连模拟测评也高度重视的原因。
站在副驾旁的三角眼显然也没想到是赵诚。
真是冤家路窄,上午的情景各自历历在目,气都还没消呢。
三角眼上午在学校场馆,被赵诚当众揪住衣领,令他十分惹火,如果不是因为测评在即,如果不是因为辣妹子出现,说不定,他会当场饱以老拳,将赵诚揍趴在地。
“嗬嗬,这不是上午要踏平我们霸业棋馆的神人吗?你爷爷中午教你棋了?什么神棋呀,亮一招呀。”
赵诚没有啃声,慢悠悠地将三轮车手刹刹住,斜靠在车旁,连正眼也没拿三角眼看,欣赏着街道两旁的风景。
爷爷说过,不要结仇,要忍。
十几年了,我一直在忍,一直没有结仇。可是,仇家他自己找上门来,我已忍无可忍!
如此轻蔑的动作,显然惹恼了三角眼,他“啪”地甩上车门,三两步走上前来,也不打话,抬腿就朝自行车踢去。
“咚”,“哗啦!”
塑料袋被踢爆,小杂货滚得满地都是。
三角眼用脚碾碎几个滚到脚步的塑料碗,铁塔般站到赵诚面前,足足高了他半个头,伸手直指他鼻子:“滚你玛的!信不信,老子开车撞死你?”
赵诚抬起眼,眸子里阴寒无比。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信你玛个逼!”话音未落,赵诚撩起一腿,狠狠地踹中了三角眼小腹,“这些杂货是老子一天的生活费,你玛的敢毁了它们?”
“哇……老子宰了你!”三角眼不防身材单薄的对手,竟然敢如此强悍地发动突然袭击,痛得连退数步,压住阵脚后,扬起双拳,朝赵诚疾冲过来。
赵诚已抱定鱼死网破决心,士可杀而不可辱,就是咬,也他玛的咬****的几块肉下来。
“咚!”
三角眼只顾盯着赵诚,不料斜刺里突然蹿出个小乞丐,两人迎面相撞,三角眼朝旁踉跄几步,小乞丐被撞得在地上连打几滚,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呜……哇……撞死人了,赔医药费,赔医药费……”
听到哭嚎,附近突然又钻出六七个一般大小的乞丐,迅疾朝三角眼围去,堵住了他袭击赵诚的所有线路。
“你撞伤人了,赔医药费!”
“光天化日之下,欺负我们乞丐是吧,走,叫警察来讲理!”
“他是故意行凶,快报警,把他抓起来……”
七嘴八舌中,三角眼没防有如此变故,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小轿车后车门打开,秃驴头发梳得锃亮,一张驴脸看得令人心瘆:“跟一帮穷鬼你丫的纠缠啥?扔些钱,给老子上来!玛的办正事要紧,下午测评马上要开始了,少给老子捣乱!”
三角眼摸出几张十元钱扔到小乞丐身上,心里气犹未消,边走边指着对面的赵诚:“老大,这小子他玛的居然敢踢我。”
秃驴摸了摸发亮的发丝,压根儿就没把赵诚放在眼里,轻描淡写地说道:“这笔账,先记着吧,以后连本带息一起还!”
三角脸盯了眼赵诚,脸上顿时灿烂一片:“哎,老大英明,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倒要看看,县城里谁能逃出老大您的股掌!嘿嘿,敢动屠家一根毛,小子哎,你死定了!”
小汽车扬长而去。
小乞丐一咕碌爬起身,撞得那么厉害,他像是没发生任何事似地,数着手里的几十元钱,嘿嘿直乐:“哈哈,赚进这么多,比要饭可强多喽。”
赵诚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怎么瞧都觉得不对劲。刚才小乞丐横空出世,时机拿捏得分毫不差,不会也是巧合吧?而明明他被撞得如此严重,怎么翻身而起的动作会那么轻松呢?
“小兄弟,谢你了。”捡起地上的食材,赵诚还是谢了一句,不管是巧合不巧合,要是没小乞丐,自己恐怕已被三角眼打得遍体鳞伤了。
“啊,你谢我啊?”小乞丐装出一头雾水恍然大悟的神情,突然间眼珠滴溜溜转了个圈,“哈,嘴巴谢谢有什么用,咱们要饭的图的是实惠。”
“那……要怎么谢?”赵诚隐隐然嗅出了其中不妙,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
小乞丐倒也不要脸皮:“请我们吃饭呀,喏,看你也不富,就请我们兄弟几个每人吃碗面吧。”
没等他同意不同意,七八个小乞丐齐齐捡起被踢了一起的杂货,欢欣鼓舞地大嚷:“好哦,吃面去喽……”
摸摸空空的口袋,赵诚尴尬地笑了,然而人家毕竟给你解了围,无意也罢蓄意也罢,请碗面总不过份吧?
好在他经常到批发市场来,周边几家小面馆的老板都熟悉,赊几碗面钱,倒也不是难事。
至于学校里给一等公民递水倒茶之事,去他娘的,本来就是不公平之事,今天都已经跟屠录、三角眼翻脸了,再多点磨难也无所谓。
招待完小乞丐,早已过了上课时间,赵诚一步三捱艰难地推货回店。
刚刚把货摆上货架,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此时此刻,他极度不愿听到这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