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2年六月壬辰,刘邦大赦天下。秋,七月,燕王臧荼反;上自将征之。赵景王张耳、长沙王吴芮皆薨。九月,俘虏藏荼。壬子,立太尉长安侯卢绾为燕王。
离那次宴飨已是半年有余,韩信终究没有出现,朝臣对于他在楚国陈兵出入颇有意见,刘邦表面什么也没有,我知道,最在乎的还是刘邦,毕竟自古帝王多疑心。
初冬季节,刘邦钦赐的留侯府邸也蒙上了微微的清雪,我蜷缩在窗边的暖榻上,手边是张良为我准备的小暖炉。
白茫茫的微雪中,小不疑和小侍童玩闹的身影若隐若现,我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哈欠,突然拱门处转进来一个人,头戴斗笠,身上披着红色的斗篷,长身玉立,斗篷内,淡青色的深衣衣角随着走动,恍若清风流水一般。
那人走到一半,突然折身让梅树深处走去,到了小不疑的不远处,小不疑似乎看到他,欢快的扑到他怀里,他抱着不疑,不知说了什么,拍拍他的头,然后往这边走来。
“子房”
放下手炉,我跳下暖榻,奔到门边,笑道:“你回来了!”
张良踏上屋外台阶,抖了抖身上的雪,褪下履,掀开头上的斗笠,将手里的梅花递到我手里,微笑道:“阿若可是无聊了?”
我细细的欣赏着手里尤沾了清雪的梅枝,道:“还好,我知道大汉刚建立,肯定会有很多事需要处理”
张良微叹一声,踏上走廊,手放在我的脸上,皱眉道:“脸如此之凉还不进屋,小心得风寒!”
我露齿笑道:“子房不就是大夫吗,要真是得了风寒,我要子房帮我看!”
“胡闹”张良柔声斥道,走过来,张开斗篷,将我包在里面,突然一把抱起。
“子房”
我惊呼一声。
“地上湿凉,阿若光着脚,怎可如此不爱惜自己!”
“看到你来,我开心嘛”
张良表情不变,只是那漆黑的眼眸带了些笑意,走了几步,将我放到暖榻上,回身关上门,回到暖榻边,坐下,褪下斗篷。
“近日,朝中可还有事?”
张良停了手中的动作,微笑道:“基本没什么大事,燕王卢绾,陛下对他亦是不放心!”
“自古大业成后,谋臣良将却得不到善终,故燕王臧荼果然叛变吗?”
“阿若……。”
“算了,我们不说了”我起身,抱住他的腰,笑道,“子房长了一张让人妒忌的脸,你怎么可以比女子还美丽!”
张良表情微微一动,我赶忙大声道:“我错了,我错了,不该说子房比女子漂亮,可是子房这张脸真的让我好着迷!”
张良蓦然一笑,灿若繁花:“阿若可是在暗示良!”
“暗示?”
“比如……。”他食指轻勾,微微挑开我的衣带。
“现在是白天”
我一惊。
他轻笑一声,俯下身,温热潮湿的气息喷在脸上,我双颊有些发热。
“子房,会……会有人……来的!”
“阿若可是害怕”
耳边出来张良轻柔的笑声,一点一点的拂过,让我的头皮都微微战栗起来。
蓦然屋外有人道:“侯爷,皇帝陛下微服来访,现在就在静清苑,请您立即前去接驾!”
张良动作一停,我猛拉过身侧的被子道:“皇帝陛下来了,你还不快去!”
张良拉开我脸上的杯子,笑道:“阿若可是希望良快些离开?”
“不是……。”
看到他的笑容,我忙想改口,又觉得有些泄气道:“不是啦!”
突然感觉唇上一软,抬起眼,张良浅笑的望着我,漆黑的眼眸中说不出的晶亮:“阿若好好休息,良去去便回!”
望着他重新披上斗篷,戴上斗笠,开门,关门,走远,我赶忙跳下暖榻,从箱中翻出一件白色的斗篷,戴上斗笠,朝着静清苑走去。
一路过去,小径上的雪因为走动有些化了,两边的花草树木上倒是落满了幽雪。
到了静清苑,拐入,远远的,但见张良和刘邦对面站在廊上,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从侧面迂回过去,跑到建筑的侧面,这样刚好能够听到他们的对话。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喝着酒,许久,刘邦才道:“今日朝中比过去有些安稳了,只是最近有太多人起兵反叛,子房,朕感到烦不胜烦,不由怀念起大家共同起事时的日子,那时候,是真的美好,大家一起对敌,没什么纷争,也没什么矛盾,有的只是战术上的争论和战略的讨论,战争虽然残酷,但是人的心却是在一起的,一起喝酒,一起吃肉,一起开玩笑,一起展望以后,单纯而美好的日子,现在离朕却是那般遥远……。”
“陛下何必烦忧,人这一世本就是不甚完美的,陛下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不是吗?”
“想要的东西?”刘邦有些茫然,捏起案前的酒爵,一爵灌下,长叹一口气道,“朕果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权力,女人,朕得到了,却也失去了,我也老了,太子刘盈太过软弱,实在不堪大任,尚不如皇子如意聪慧,朕担心百年之后,刘家天下怕是……。”
“陛下,儿孙的事,陛下何必担忧,眼前这江山,陛下既然打下了,切不可走了项王的老路,黄老之学,休养生息这是陛下的当务之急!”
刘邦笑着起身,负手而立,眺望远处的雪景,好久才幽幽道:“子房,看起来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是”
“朕现在需要的便是满足,这种感觉好久没有在朕的生活中出现过了”
“陛下有何不满?”
“不满”刘邦苦笑,“朕有何满足的,朝廷尔虞我诈,后宫彼此争斗,朕的天下没有一处是安生的,朕甚至开始怀念在沛县时逍遥遨游的亭长生活,低贱却充实,今日,朕也是不胜其扰,才跑出来到子房这里透透气的,这里果然很美,安静,好似脱离尘世一般!”
“这区区景致,于良可以,陛下乃是天下百姓共同仰望的天子,却不可贪恋这样的风景!”
“天子?”刘邦苦笑,“朕现在当时羡慕起子房来了,有相爱的人,有相守的人,有值得真心相告的人,朕现在是一无所有了!”
我拉紧斗篷,似乎突然能够感受到刘邦口中的悲凉,自古无情帝王家,刘邦虽然贵为天子,但是后宫妻妾相争,朝中兄弟相残,他怕是那个最无奈的一个人吧!
“陛下……。”
“子房不用安慰朕,朕都知道”
刘邦回头,坐回案前,端起酒爵,一口灌下,又舀了一爵,又灌下一爵,才道:“阿若是个好妻子,有谋略,有气度,有眼界,也许这样的女子才配的上子房!”
张良摇头道:“良欣赏的恰恰和陛下相反,良喜欢阿若的时而迷糊时而可爱,喜欢她撒娇,也喜欢她为了朋友和在乎的东西而不顾一切,良不需要和良一样的人,良喜欢的是一个对一切充满希望和热情的阿若!”
刘邦哈哈一笑:“这么说,是朕的义妹让子房神魂颠倒!”
张良微笑:“有妇如此,夫复何求!”
刘邦扭头,重新看向雪景道:“子房,朕现在很需要你,朕的江山尚不稳固!”
“陛下,并非良不愿辅助陛下,实在是良身体孱弱,有心无力!”
“朕再封子房一些田产如何?”
张良笑道:“良五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而今,良只愿在剩下的日子和阿若安静过着,倘若陛下需要良,尽管来找我,良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罢了”
刘邦长叹一声。
张良问:“陛下可有心事?”
“心事?”刘邦抬起眼道,“朕的心事可否说于子房听!”
张良道:“陛下但说无妨!”
刘邦又舀了爵热酒,放下爵,抚着胡子道:“近日楚地有些不安生!”
楚地?
我一惊,那不是韩信那里吗?难道刘邦开始着手铲除韩信了?
贴着墙壁,我微微探出头,但听到张良语气不变问:“陛下对楚地的看法是?”
“楚王骁勇善战,当年凭一己之力,席卷整个北方,更甚者,带着老弱病残之兵竟然攻下齐国,真的很……。”
“那楚地不安生是指?”
“项羽大将钟离眜本就善战,但是他却投奔韩信,据说韩信在楚地总是陈兵出入,这对大汉很是不利,据探子回报,韩信有反叛之心!”
张良道:“陛下可探听清楚了?”
“嗯”
张良轻咳几声道:“朝廷风云诡谲,良实在无力卷入,良想陛下早已有对策了吧!”
刘邦沉思了片刻才道:“上几天,陈平对于楚地之事,给了朕一些建议?”
“哦”
“他说韩信兵强将广,不宜硬对,只该智取!”
“陛下想要如何智取之法?”
“为游云梦泽,韩信必然不会设防的出来接驾,当时候阵一举擒获!”
张良幽然道:“若是楚王叛变之事并非真事呢,陛下该如何自处?”
刘邦道:“子房啊,朕冒不得一点险,子房以为陈平给朕的此计如何?”
张良轻声道:“若是对敌,此计绝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