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殿室中间,突然一拐弯,走到古琴边,坐下,微微一拂手,古琴滑音如流水浮云一般清灵,一圈一圈展开,不绝如缕。
试过琴音,张良捋捋衣袂,将双手搭在琴弦上,慢慢开始挑起,玉白纤长的十指在琴弦间好似舞蹈,
殿内众人都默不作声的看着张良,张良微微低头,大大小小的编钟之间,衣冠清雅的张良眉目如画。
“一曲辞情兮淡酒三爵,万般嗟叹兮天地成玄”
琴声悠悠,好似来自清泉深处,又好似响自天外,飘飘若仙,渺渺似幻,在这熏炉淡出来的青烟
中,如思如慕,似真似幻。
“有佳人兮顾盼生辉,惊翩鸿兮乐只君子”
闲手操琴,举手间尽是从容悠然。
“劳佳人兮倾心相许,怀佩玲珑兮公子无缘。”
悠远的琴声,让人不怨,平白生出无数的美妙来,琴声微顿,张良抬起头看向殿内。
众人默然,武将们似乎不知所云,只是那萧何却是蹙起眉头,脸色有些凝重。
“留侯之意?”
张良浅浅一笑,微低头,双手一付,指尖微挑,琴声悠悠,好似水云之间。
“良一身孑然飘零,十余岁,秦灭故国,家道中落,苟延藏身于陈,而后多次举事抗秦,自叹力量不足,家国破灭,良匿身于下邳,得遇黄石公相赠《太公兵法》,十余年间,熟习兵法天文,岁月沧桑过,何人知晓,良是为了等一个人……。”
我一愣,抬头望着他,却见张良凝视着我,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好像那笼盖吞噬一切的永夜,又似最高穹庐,永世不可攀附的暖云。
“这个人是?”
殿内喝酒的都停了手中的动作,静静坐着,但听见轻柔的琴声一挑一捻,一丝一柱具是心动。
张良微笑:“此人名唤杜若!”
众人侧目,我不由直起身,张良淡淡一笑,低头继续抚琴:“水夫人才貌足与匹配任何朝中贵胄,良病体维安,娶水夫人只怕辱没了夫人!”
“留侯大人”水夫人低头,再抬起头,福了福身,道:“妾身感谢留侯大人,一曲辞情,妾感君才华和深情,侯爷和夫人的情意,水儿想来是插不进去的,还不如就此罢了,也让双方有个念想!”
张良琴声一顿,浅浅一笑。
“水儿”
“义兄,水儿没事,水儿也许并不是真的想要嫁于留侯大人,这或许只是羡慕留侯和若夫人之间的感情,水儿也想有拥有这样的深情,才会如此念念不忘罢,何况……。”
水夫人幽然一笑:“何况,留侯大人自己也严明身体柔弱,水儿日后也不想自己未来的夫君是个病罐子!”
“罢了,随你吧”
萧何叹息一声,坐回位置,水夫人欠了欠身,退到萧何案边,坐下,抬头望着我,我也望着她,她虽深情,只是张良,我如何也不愿分享。
别开眼,我看向张良。
但见他微微一笑,低下头,眉黛唇红,分外分明。
一曲即罢,他并不停下,反而再一次将弦微微拨快,琴声转急,在似有似无之间,琴声缓缓慢了下来,一拨一弦,弦弦扣情,琴亦是情。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琴声轻挑,一挑一抹具拂在我的心上。
我轻声和着:“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琴声缓缓消逝,在消失的那一刻,于幽篁处缓缓升腾而出,他的声音在琴声中虚无缥缈:“……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手指掐在手掌,我的眼好似离不开一般,他的脸上依旧是熟悉的淡笑,但是这一刻,我却觉得这笑容生出了别样的温柔和深情,无关时间,无关历史,无关身份。
还来不及有所感触,蓦然他琴曲一换,深情换为思慕。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我一惊,这是我以前无意说过的那个我最喜欢的古琴曲,那时我说,可叹词谱尚在,曲谱却遗失了,他竟然还记得,还配了自己做的曲谱。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这虽是来自司马相如于卓文君的故事,但却不是司马相如所做,这不知是何人所做的曲赋,着实让我着迷于里面的深情和美丽。
而现在最美的便是,这首曲赋却在张良的手下活了过来,温柔,清雅,带着张良固有的气质。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琴声悠悠,绕梁三日。
“好,好一句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陈平起身,鼓了鼓掌,“万事淡漠的留侯竟用情如此,着实令人感动!”
张良微微一笑起身,座下周勃喊道:“留侯啊,琴听着挺好听的,只不过那些个词谱,我老周是个粗人,听不懂那文绉绉的”
“怎会听不懂,不就是表白吗,老周啊,这都是年轻人的事,管你什么事……。”
“怎么不管我的事,我老周春秋正富,什么情啊爱的,我也有……。”
“是给你那新收的小妾吧!”
殿内大笑之声不绝,张良回到位置。
“好”突听砰一声,有人一拍案几,抬眼看去,但见对面的彭越起身,举起酒爵道:“留侯,就看着你今日为阿若弹琴的份上,我就放心把她交给你了,来,今日就喝了这爵”
张良捏起案上的爵,优雅的抿了口,放下。
刘邦哈哈一笑道:“果不愧是我大汉的开国三杰,朕这义妹怕是跑不掉了”
张良优雅一笑:“劳烦诸位听良区区琴技”
“哎”王陵笑道,“留侯不但谋略惊人,琴技更是让朝中琴师汗颜,都听留侯音乐造诣极高,琴瑟箫郧无所不精,能听到留侯弹琴,实乃我辈之幸!”
“留侯可一直是我曹参心中最突出的谋略家”曹参抚着胡子哈哈大笑,“大汉建立,留侯功不可没!”
“非也”张良道,“诸位才是大汉的栋梁,陛下才是大汉的福音,良不过靠着一张嘴,扯一些于大局无关的计策而已!”
刘邦大笑道:“子房,你可不要谦虚呀”他转头看向大殿黑压压的人群问,“诸位不要隐瞒朕,朕为何可以据有天下,而项氏为何会失去天下呢,大家都可以说说你们的看法!”
座中高起,王陵道:“陛下傲慢而且好侮辱别人;项羽仁厚而且爱护别人。可是陛下派人攻打城池夺取土地,所攻下和降服的地方就分封给人们,跟天下人同享利益。但项羽不同,他妒贤嫉能,有功的就忌妒人家,有才能的就怀疑人家,打了胜仗不给人家授功,夺得了土地不给人家好处,这就是他失去天下的原因。”
刘邦嚼下口中的肉,放下筷子,笑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果说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朕比不上张子房;镇守国家,安抚百姓,供给粮饷,保证运粮道路不被阻断,朕比不上萧何;统率百万大军,战则必胜,攻则必取,朕比不上韩信。这三个人都是人中的俊杰,朕却能够使用他们,这就是我能够取得天下的原因所在。项羽虽然有一位范增却不信用,这就是他被朕擒获的原因。”
众人连连称是。
刘邦道:“如今这三人,一为楚王,一为相国,子房,朕曾令其自择齐地万户,封王,但是无奈子房心性闲散,便遂了他的意,给了他一个小小的留县,封为留侯,三人具为我大汉的栋梁之臣,得之他们,朕战无不胜”
“咦,今日怎么不见楚王?”
不知说喊了一声,大家四处寻找,才发现韩信的位置是空着的。
“楚王今日为何不出席,可是有别的什么事?”
“听说最近楚地不安生……。”
“果真?”
“可不是,楚地巫风盛行,据说还有人在替项王招魂……。”
“听说项王的大将钟离眜素来和楚王交好,最近更是投靠了楚王,难道楚王未出席是为了此事?”
一时之间,殿内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