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写了普通人,而且写出了普通人的心灵的高贵、人性的温暖,“我”与“对面七楼的男人”并不相识,但却相互成为对方生活和人生目标的一种鼓舞力量。其构思不知是来自作者生活中的感悟还是受到卞之琳《断章》诗境的启迪,一个人窥着别人而同时又被他人窥着,正是在这悄然的窥视鉴照中“我”和“男人”找到了自我并建立起了人间的一种联系和温情。在当今虚浮嘈杂的生活面前,多少人孤独、茫然、无所依托而又想保持自己宁静的一角、理想的追求,而常常正是“他者”的某种精神给了自己力量和意义,“我”和“男人”对生活的淡然、思索、为精神的感动,写出了这个物欲时代一种富有精神追求的灵魂。不能不说,这个作品构思精巧,对当下生活状态以及对人的心灵的写照是很到位的。
其实,镕畅的小说可以说是一种新体验小说,如果说赵树理主要写的是外在的矛盾冲突和人物性格,那么,镕畅主要写的恰恰是人物内在心理对外在世界的感受或者说意识空间。值得注意的是,镕畅的这两篇小说都是在男女之间展开叙事的,《官》是姐弟亲人之间,《窥》是陌生异性之间。作为一个女作家,她写女性往往自在随意些,温柔、宽容、多情,而对男性的描写显得比较用力、刻意,是在一种有距离的对面仔细观察、捕捉抑或欣赏下的笔墨,细腻而温情。例如《官》中,弟弟马伦的品性其实是颇令人发指的,但小说除了几处点到其冷漠、自私外,整个调子是温情脉脉的,就在他对姐姐无情无义和三四年不来往的情况下,在姐姐的眼里,“他还是那么帅,作为一个男人,他皮肤白得不像话,他那双细长的眼睛,酷似继母,但他的高大的身材却遗传了他们的父亲,黑色的皮夹克亮亮的,穿在他身上,妥帖舒展地如同厂家给他量身定做的一样。”“镜子告诉他的,是一个一米八○的帅小伙,妻子告诉他的,恐怕也就是帅小伙马伦一米八○。”如果说《官》中对男性的描写是一种姐姐或母亲的眼光,那在《窥》中则是一种恋人或情人的眼光。小说中多次写到“我”看去的对面楼上男人的身体:“一个男人背对着我”、“对面的男子打赤膊,裸着脊梁”、“我清楚地看见一个硕大的苍蝇静静趴在他左脖子上,他毫无察觉,甚至都不待去赶”、“从他稳稳的背影看去,既无整夜无眠的疲沓之相,也无白昼将临之忧”、“对面的男子站到阳台上,做伸展上臂的动作,幅度很大,他向我发出一丝微笑”。显然,镕畅写男性多在静态的对面看去着意于肖像描写,并且是帅气的、健壮的、有点唯美的,记得葛水平小说中写麻五、铁孩、王老师等男性则更注重人物行动和口声话语描写,往往在矛盾冲突中展现各类男性人格心理,也没有镕畅的温情调子,这可能与她们不同的个性和审美理想有关,镕畅是在一个体验性的艺术世界中耕耘,体验性是其艺术创造的突出特点。
四、“后赵树理写作”的可能性
从新世纪文学来看,“后赵树理写作”的优势首先在于赵树理创作精神及其文化形态的一种传承,如前面指出的民间立场与视角、执著于普通民众生存状态的写照与关怀、三晋文化底蕴与艺术上的民间情调、民族化叙事形式等,同时又具有一种新时代下的超越与创新,包括创作主体的精神自由,摆脱了赵树理时代的意识形态一统性规约,显示了个性化艺术追求。尤其受到开放时代文化和审美的洗礼,知识视野更开阔了,文学蕴涵也大大拓展,显示了艺术创造的无限潜力。
但相比于赵树理这样的大家,在生活观察与体验的深入上、在中国文化和民间艺术的修养以及创作精神的高远追求上,不能不说当下的年轻作家仍有差距。在这个意义上,对于山西文坛来说,“后赵树理写作”作为一个口号不失为一种有意义的激励和推动。其写作的可能性是有的,聚集为一个宽松的群体甚至流派也是有可能的,但前提是除了地域共同性外还需大体趋同的文化背景、文学理念、艺术情调、形式追求等等。而目前来看,主要的困境恐怕还在于队伍问题、生活体悟和文化修养、文学准备的不足,对生活的观察体验尤其是对人的“生态”、“灵魂”的穿透力与赵树理相距还不小,加之市场经济对文学的冲击,耐得住寂寞和修炼“功夫”是很重要的,赵树理当年能放着北京的优越生活以及地位、名誉不要硬是回到偏僻落后的本乡本土,今天的作家能否有此种姿态、心境呢?
就山西的文学前景和这代作家群来说,不应为市场经济下种种流行文学所障眼或遮蔽。当前的文坛,贵族化、欲望化、快餐化的表达太多,文学的浮躁与浅薄已经太久,就像歌坛近年原生态歌曲重新给人们带来新鲜的活力,文学上也当呼唤之了。山西是一块特殊的地域,晋南的尧舜禹根祖文化和关公文化、晋东南的炎帝文化、晋中的晋商儒商文化、晋北的佛教文化及三关文化,它承载着厚重的中华文化底蕴。对于中华文化的价值,今天其实已经越来越清楚了。市场经济下更需要“自强不息”和“厚德载物”的精神。在当代西方经济文化的种种危机现出的时候,在中西文化碰撞交汇的过程中,中国传统文化的意义是显然的。据说,建设的后现代主义学者认为,在未来世界文化的重构中中国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作为中国文化蕴藏深厚的山西来说,文学恰恰是最好的精神承载方式和传达媒介,从这个意义上说,提倡“后赵树理写作”不失为一种策略,有益于呼唤质朴厚重、真情实感的文学,可以提供一种有特色的新的精神品质的文学。不过,对山西文学来说,要铸就新的辉煌,重要的不在于“后赵树理写作”之名,而在于艺术创造活力的激发和思想深度的寻求,在于对这方地域生活观察的到位和感悟的深刻,在于把三晋大地的生活真态和精神风韵有质感地表现出来。记得一个著名作家说过,作品是中国人写的,但精神内涵、作品的境界需要学西方的,实际上他强调了两方面的意思,即首先必须是立足于自己写自己,这样才是你生命的独特展现、有独到的东西和价值,同时还要富有人类意识、哲学深度、对生活世界和人的穿透力等,这样的作品才有真意和厚度,才让人爱读。
2009年6月
潜滋暗长中的秀色
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外界把山西一股创作实力的凸起谓之“晋军崛起”以来,“晋军”逐渐成了大家对山西创作群体的一个泛称,人们每每以其来表征和评说这方地域上的文学创作。然而,在更多人的心目中,提到“晋军”,恐怕马上会想到的是一连串的男性作家的名字:成一、焦祖尧、柯云路、韩石山、李锐、王东满、张平、燕治国、钟道新……而女性作家为人熟悉的大概也就主要是蒋韵了。其中原因,自然在于女性创作整体上的某种疲软、微弱,人们说起来总是感觉遗憾,女作家不仅没几个,而且水准也平平淡淡的。那么,目前晋域女性作家的创作状况又如何呢?如果非以一种固定的、习惯的眼光,而又能给之悉心关注的话,你会发现:山西女性创作其实一直在潜滋暗长着,尤其以往薄弱的小说创作还颇显出些勃勃生气,佳作、新作不断,可以说表现出了一种似乎群体趋向活跃的态势。
一、进入新世纪的几个亮点
对于晋域女作家小说创作整体来说,新世纪确乎是一个新的起点,新的起步。如果说以前只有蒋韵的作品在外界反响大,张雅茜、高芸香大概亦为所知,那么,现在不仅是蒋韵们,即便原来影响不大的或刚刚踏入小说阵营的年轻的高菊蕊、葛水平、张素兰们,其创作也都多多少少掷地有声了。这些女作家的勤奋耕耘,她们的一系列作品及其共创的精彩,已然给山西的女性小说创作带来一种起色,形成了近一段时期多个值得注意的亮点。
首先当然仍是文坛宿将蒋韵创作的不同凡响。早在20世纪80年代“晋军崛起”中就以《我的两个女儿》成名的她,在长期的耕耘中著有《栎树的囚徒》《红殇》《我的内陆》《上世纪的爱情》《完美的旅行》《现场逃逸》等等引起广泛关注的长、中、短多部小说。近年来不断开拓掘进,在小说题材及艺术表现上都有新的探索和创造。其短篇小说《一点红》于2000年在权威的中国小说学会年度小说评选中被列为“中国短篇小说排行榜”第五位; 2003年中篇小说《北方丽人》在《钟山》第2期头条发表,很快即被《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选发,同年《上海文学》第11期发表的《在传说中》也迅即被《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选发。两篇小说还分别入选全国年度优秀小说选集。更值得一提的是,它们除像以往一样引起如潮的看好之外,尤受到同行作家和当代著名学者的高度评价。如在当代女作家林白与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陈思和的通信中,林白称:“蒋韵的《在传说中》非常好,这是她最好的作品,瑰丽、深情、生动,很为《上海文学》提神。”陈思和更赞道:“它对于民间作为文学创作资源的成功尝试将成为我研究的一个极好的个案,叙述从容、气韵贯通、行文优美、想象奇幻,把小说中最美好的因素都调动起来。……无论在叙事形式和生活内容上都摆脱了时尚的模式,成为一流的艺术珍品。”
其次是高芸香、高菊蕊的小说创作在省内的获奖和在省外的影响。高芸香在上世纪80年代末期已陆续在《当代》《人民日报》等报刊上发表中短篇小说,以后因有在美国两年多的生活见闻写了大量散文,出版小说集《难以着彩的罗曼》。高菊蕊虽说年龄小老大姐高芸香很多,但同样在1989年已开始发表小说,只是影响不大,之后主要写散文,出版有《听涛集》。但近年来,两位女作家经过长期的生活与艺术积淀均奉献出新的小说力作,像2003年高芸香的中篇《吴成荫买分》和高菊蕊的中篇《冬天里的炉火》,2004年《黄河》第4期又以“晋军新锐”同期推出高菊蕊的两部新作《王满水的革命与爱情》和《药香》,均受到关注或好评。其中,高芸香的《吴成荫买分》和高菊蕊的《冬天里的炉火》分别荣获2003年山西省“雁门杯优秀小说奖”,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一、它们是由读者投票评选出的;二、总共五名获奖者中就有两名女性作家。这说明她们的小说确实是比较出色的、有功力的。也正因此,她们的小说的影响也扩展到全国。2002年高菊蕊《眼镜的故事》发表后即被《小说月报》选发,其所写故事与叙事艺术被外界作为近年农村题材小说的典型案例提到,评价为“显示出强烈的传奇色彩”。2003年高芸香的《吴成荫买分》发表后则被《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选发,随后又得到中国作协副主席、著名作家陈建功专文评论,认为所写中学毕业生吴成荫的命运和故事,如“柳青笔下的梁生宝、何士光笔下的冯幺爸、陈源斌笔下的秋菊”,“言别人所不能言”,表现出“对时代对人生的独到的感悟能力、深刻的穿透力”。
再就是2004年伊始葛水平与蒋韵的小说同时被《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第3期作为全国范围内选中载于“中国中篇小说排行榜”中,而此前已被《小说月报》等选刊选发。这可以说是山西女性小说家的一次集中亮相,也是山西女性小说创作实力在全国的展示。蒋韵前已述及,作为一个在全国有相当影响的著名作家,其《想象一个歌手》被选发似乎是意料中事;而葛水平作为一个初涉小说的新手,其在2004年第1期《黄河》上发表的处女作《甩鞭》与蒋韵的作品一同进入“排行榜”,意料之外让人欣喜。葛水平原来一直写诗和散文,出版有诗集《美人鱼与海》《女儿如水》和散文集《心灵的行走》,她的诗与散文写得漂亮是很为人赞赏的。但正像有论者所言:“葛水平写小说是迟早的事”,她所具备的写小说的种种因素果真出手不凡,不仅《甩鞭》被全国性刊物选发,紧接着《地气》被选发于《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排行榜”中,之后在2004年第3期《黄河》上又刊出荡气回肠的《天殇》。由此足见这位女性小说新秀的创作实力及魅力,以至有评论家称赞其“创作出一种融现实主义与现代派为一炉的作品”,让人“看到了多种艺术表现方式所共造的瑰丽”;还有评论指出:“给省内外文坛带来清新的空气”,“给相对较弱的山西女性作家队伍增添了活力,令人耳目一新”。
此外,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之交就以《河水拍打着堤岸》《净土》等小说叫响的张雅茜,一向主要写散文、时而涉猎小说的张素兰,近年也都有其奉献。张雅茜1999年出版的长篇小说《依然风流》,展示黄河古渡口一家四代女人百年的历史命运,厚重深邃,人们评价说“作为小说家她如今已是硕果累累,是晋军主要的作家之一”;张素兰在一鼓作气之下2001年发表了《金粉在春天微笑》,2003年又发表《搓澡女阿婷的爱情》,其也被认为具有“良好的生活感受力和语言表现力”。
面对上述的这一切,我们不能不说,晋域女作家群正在走向成熟,它使我们见出当下山西女性作家小说创作的一种勃然生气,一种在多年积聚之后整体水平的提升,可谓宿将新秀势头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