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凉亭的小道上有很多枯枝败叶,踩在上面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一如苏灿心底的不平静。
距离不是很远,即便是苏灿故意放慢脚步,也还是很快就到了女孩面前,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女孩娇弱的身躯,孤单坐在那里抱缩团成一团,顿生怜悯之心。
“你还好吗?”经过先前种种,苏灿现在心里空落落的,女孩就这么活生生的坐在自己面前,只需要伸出手就完全可以够得着,但先前说要冲过来把她抱住的冲动此刻已经没那么强烈了,现在自己反而出奇的平静,好像只是在跟一个若即若离的老朋友不咸不淡的打一声招呼,无悲无喜。
女孩把脸从膝盖间抽了出来,报以苏灿一个微笑,满是苍白憔悴的精致面孔上挂着牵强而又勉强的笑意,让苏灿不禁想到了亭子前那棵枯死老树的树皮,脆弱得一碰就碎。
“你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过来。”她轻声开口,话音冷漠,一改往日空灵恬美,语气里带有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因为你在这里。”苏灿答道。
女孩皱了下眉头,心里感到有些窒息,隐隐有些喘不过气来,这算什么话,给人一点防备都没有。
话刚脱口,苏灿就有些后悔了,自己这算什么话,这像跟同桌打招呼的口气吗?虽然平日里两人关系很好,但最后一层窗户纸还没有捅破,不知她又是怎么想的,这样是不是太突然了。
现场气氛似乎有一些微妙,两人间沉默下来,随着时间推移,苏灿忽有些慌张了起来,内心最深处的某种情愫再次被点燃,那种感觉又来了,又想亲近可又怕被拒绝,让他手足无措。
“他说的是真的吗?”苏灿稳了稳心神,小心开口,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即便已经知道跟自己预料的差不多,可他还是不死心,心底还是有那么一丝不甘,或者说放不下。
这份情愫不管伪装得有多无所谓,被压制得多不想理会,可终究还是骗不了本心,一来到她面前,所有伪装瞬间变得苍白无力,现在满心只有一个期盼,或者说只想听到一个回答。
“什么真不真的?”女孩心底被刺痛了一下,语气有些迷糊,即使她知道苏灿问的是大飞哥的事,但还是装作迷糊的样子,转过头来。同时在心里祈祷,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不要再问下去了,赶紧回家洗洗睡吧,明天在学校我们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就跟以前一样,你在,我也在。
“依依,我是认真的,你知道我要说什么。”苏灿已经不想再拖了,师兄说的对,喜欢就去追,做人首先就要对得起自己,别后悔就好。何况他自己也不甘心,不想再这么朦朦胧胧不清不楚的继续下去,直接一口气把自己推了出去,牌现在已经摊在这了,是去是留,全看她一人的答复。
“现在我只要一个答案,就在今晚。”苏灿感觉自己已经有点不理智了,但还是控制不了。
“非要这样不可吗?苏灿,这样我们大家都很累的。”女孩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了,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面对这么赤裸裸的拷问,即使先前她有多做功课,预备了无数个所谓答案,但此刻她一个也说不出口。
她不想在这么真的时刻说出违心的话,可她又不能直接表明自己的心意,不顾一切的后果是何其惨烈的,这样的结果,苏灿承受不起。进退两难,权衡利弊,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虽然自己无法真正的作出回应,但听到苏灿的话语后,她还是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心里又惊又喜,就这么结束了吗,好快啊,自己真的好舍不得。这个笨蛋等了那么久终于肯表白了。
女孩心里美滋滋的,但她却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在猜疑,虽然装出一副冷面来吓唬他,故意不理不睬的,可自己分明就是想听他那一声真诚的告白,现在人家已经说出口了,自己呢?该拿什么去抚慰这颗受伤的心。
面对即将到来的别离,女孩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同时这也不是她能左右的选择。
“这还真是……”远处,吴子路耸耸肩,一副我也很无奈的样子。
“对不起。”女孩终于鼓足了勇气,她的心里好像有针在刺,很痛。可这么言不由衷的话容不得她不说出口。
答案已然明了,苏灿笑了,笑得很灿烂,他伸开双臂,好像在沐浴阳光的洗礼,又好像灵魂得到了升华,即将羽化仙去了。
女孩突然想哭,但她还是紧紧咬住下唇生生忍住了,匆忙把头埋回膝盖间。这一刻,泪水决堤如泉涌,女孩哭得撕心裂肺,双手紧紧地扯着白纱裙,青筋暴起,内心无数次的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泪水早已模糊视线,苏灿没有再去看女孩一眼,转身,走了。
“唉,看尽世间悲凉,又是一出董永七仙女的戏码。”吴子路踩在大飞哥背上,自个儿在那里唉声叹气,看得一旁几个小弟心惊胆颤的,生怕这主一个不爽就会往这边来上几发。
“不要难过了,其实你早该有一些心理准备的。”看着苏灿垂头丧气的回来,哀怨之色甚浓,吴子路出言安慰,毕竟这个师弟在他心中还是很有分量的,两人关系一向很好。
“师兄也觉得我很没用吗。”
“不,这不怪你。以后你自会明白的。”吴子路说道,同时又用自己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嘀咕,“真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明白,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恨着怨着也终归是好的。”
“师兄,接下来该怎么办?”苏灿小心地收起悲伤,最后再回头往小亭子方向看了一眼。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后事处理好,毕竟死了一个人,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实在不行的话,苏灿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师兄之所以杀人都是为了救自己,又怎么好意思再让他入狱服刑。况且此次前来本就有一点赴死的决心,表白失败了,自己活在这世上又孤苦无依的,趁早解脱也好。
就在苏灿在心里谋划解脱之法的时候,枪响了,又一名大汉倒地,苏灿猛然从意识中清醒过来,他朝着吴子路猛扑过去,想要夺过他手中的枪,这些人都是流氓混混,虽然都曾被人看成是不中用的社会人渣,但谁都有生存的权利,不管是谁都不能一味痛下杀手啊。
“师兄!”苏灿一边喊着,一边朝吴子路扑过去,吴子路一个闪身躲过了苏灿,随后苏灿感觉后颈一阵生疼,接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真是个榆木脑袋,事情总该有个了结吧。”吴子路把苏灿放倒在地,心情略有不爽。
“吴哥饶命啊。”
“我们也都是被逼的,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们吧。”
十几个小弟又惊又惧,吓得面如土色,没想到区区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少年,下手竟是这般狠辣,一上来不由分说的就把两人爆头了,这还是他们生平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现在真是穷途末路了,不过也并非必死之局,虽然敌人有枪在手,但算上大飞哥这里还剩十二个人,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如果坚决反抗的话他也最多开得了两枪就会被制服,可是,谁去做那个挡枪口的黄继光?
一伙流氓不断在下面使眼色,甚至还把双手别在身后比划着什么,一面又在脸上装出楚楚可怜样,颇有一番可爱萝莉咬着丝巾两眼泪汪汪状,最后,协议达成,有两个小弟当即就萎靡了下来,身子在微微的颤抖,旁边一个大汉喉咙里冷哼一声,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两个小弟看起来有些不甘心,回敬了大汉一个仇视的目光。但他们便紧接着感到后腰传来一阵钻心的疼,谁都不说话,两人只好默默把头低了下来。
“饶了你们?”吴子路轻笑一声,砰!又一名大汉倒下了,有血花洒在草地上的声音,后脑勺一片狼藉,任谁有多大胆也不敢轻易去看,没准下一个就是自己了。但吴子路还是能分明感觉到,枪响过后,有两声轻松的喘气声,好似有什么解脱了似的。
“好了,我也不跟你们兜圈子了,今晚你们这里的人全都要死,但这也绝非我本意,只是天命难违。”
“天命难违?”听到这番话,当即有人就忍不住笑了,好一个天命难违啊,杀人竟然还能有这么理直气壮的理由。
“信不信由你,但我还是要动手,希望你们能理解。”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大飞哥突然从地上猛力起身,撞开吴子路的腿,一边大喊着,“给我把他往死里弄!”十几个小弟精神一阵,一个个双目赤红,血脉喷张,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高昂战意往前冲,仇恨的怒火掩盖了一切恐惧。
砰,砰,砰!又是三声枪响,有三个小弟后脑勺绽放了血花,众人看得目眦欲裂,仿佛被鲜血激起了原始的兽性,再也忍不住,只有疯狂的呐喊,只有痛快地撕开敌人的血肉才能平复心中的怒火。
“弟兄们,跟他拼了!”大飞哥被吴子路一脚踢在肚皮上,整个人贴着地面滑出去几米才停下来,窒息的感觉传来,他捂着肚子,哇地吐出一口大血,拼尽全身的力气才喊出来。
“真是天命难违。”呲,银光一闪,有血花高高抛起,一颗人头径直滚到大飞哥面前,顺着血迹看去,无头尸体直直地向后倒去,正好撞到了身后一个人的怀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吴子路手中多了一柄锃亮的长刀。
大飞哥仿佛此刻才回过神来,顾不得伤势,惊惧地向后挪了挪身子,眼前这颗人头脸上满是血,瞪圆的双目直勾勾的看着大飞哥,仿佛在无声的控诉这一切。
最后剩下的几个小弟早已停止了动作,防备的看着吴子路,这一幕实在是令他们有点反应不过来,如果刚才再进一步,估计现在尸首分离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了,每个人心头都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恐惧,脖子还有点微微泛凉。
现场一片寂静,就连呼吸声也被刻意压制,几秒钟过后……
啊!有人大喊了一声,再也忍不住,转身就往山下跑去,其他几人现在才意识到,原来打不过是可以跑的!这里四面空旷,只要大家分开跑,那么生还的几率将会极大!
看着人群一哄而散,大飞哥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劫后余生的感觉当真是令人感慨。不过紧接着他的笑容就凝固在了那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扶他带他走,全都自顾自的跑了,他再看向吴子路,那个杀神此刻正提着滴血的长刀一步步的朝自己走来,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
“你以为是这样,但其实不是。”听着吴子路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大飞哥一头雾水,但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他使劲撑起身子,但腹部一股钻心的疼,额头上冷汗连连,大飞哥不甘的怒吼一声,双手一软,身子又斜斜的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瞬间,他仿佛看到,远处山坳里朦胧雾霭间一道背影背着月色直直地倒了下去,一头栽进了山崖下,而山间的另一头正是一条河。
“看见了吧,终究还是逃不过。”吴子路冰冷的声音传来,看着他的鞋尖,大飞哥心灰意冷,双手紧紧地抓着身下的草地,身体绷得笔直,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弥漫心间。
噗,皎洁的月光下,青绿的草地被染上一抹漆黑,吴子路转身,刀口淌血。
凉亭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吴子路屈膝,叩头一拜。
山崖下,河水里,一具失去生机的尸体直直的沉入水底,后脑勺一根筷子粗细的树枝插在那里,还有缕缕血丝顺着伤口流出,漆黑的河底,仿佛有铁链纠缠的声音传来,一阵淤泥翻涌过后,流血的尸体就此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