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放不下那匣子吗?巴扎远远望着夏宇,看着他虽然因为骑马必须用到双手,但也仍然不放匣子离开身体一寸——他用坚韧的布条将坚硬的匣子紧紧绑在他的背上——巴扎摇摇头,毕竟还是孩子啊,要是崇伯知道了,也会难过吧。
时已入暑,而今年的阳光格外“迷人”——不管是多么暴烈饥渴的公马,在这幅毒辣日头的“熏陶”下,也不一例外地,早早进入了怏怏无神的乏情期。所以他才敢大敕勅地骑着未去势的公马在草原上逐日追云,而丝毫不担心被欲求不满的暴躁坐骑尥蹶子摔下,坠马在地。
他看着他,想着为什么少年如此倔强,即使明知背着匣子会让背部也磨出血泡,也绝不撒手。
为什么不放手呢?巴扎默默地想,有些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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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着共同的敌人,因为有着同样的话语,在马奶酒的浇灌下,在鲜血的见证下,乃蛮王子阿日斯兰和牧羊奴隶巴扎在长生天的见证下,结为安答。目标只有一个
“把豺狼赶出羊群!”阿日斯兰振臂高呼,气壮山河。
直到今天巴扎才明白,阿日斯兰竟然喜欢自己的姐姐,当他一脸偷偷摸摸地询问苏玛喜欢什么时,巴扎的眼神奇怪极了——
“苏玛姐姐.不是你的侍女吗?”巴扎字斟句酌,“理论上来讲,她跟你待在一起的时间比我还长。”
阿日斯兰咳嗽了几声,“那不一样。”他努力别过头去,咕哝道,“我可从未把她当过侍女。”
巴扎的眼神更加诡异了,“阿日斯兰,你第一次看到苏玛的时候.还不到6岁吧?”
还没说完就是一个巴掌消了过来,看着少爷猪肝一样的脸色,巴扎明智地闭上了嘴。
但苏日格可不是好对付的,他深知在情场作战的原则——与群众打好关系——每一天的清晨,拿颜老爷的小儿子斡赤斤都会站在帐篷外,睁着大大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乞颜部的方向,每当看到“苏日格哥哥”骑白马,负长琴,翩翩而至的身影时,都会心花怒放,高声大呼“苏日格哥哥来啦!”待到接过一把“哥哥”手里滑落的糖果时,更是忙不迭地拉着苏日格一路小跑到苏玛那里去,不管躲苏玛躲在那里都不管用,最后挤眉弄眼、煞有介事地给把“苏日格哥哥”“介绍给”“苏玛姐姐”;而牧羊或者打猎归来的乃蛮男儿们,更是能人手一壶地从苏日格那仿佛取不完礼物的马车里得到上好的马奶酒,大概是因为乞颜奶酒太过香醇的缘故吧——当他们仰着脖子舔着嘴,喝得一脸微醺的时候,再看着这个“诱拐自家妹子的乞颜混蛋”都竖起了大拇指,也不知道是给的苏日格还是马奶酒。
而他送给苏玛的礼物就更了不得啦!一会是南原的果盒,一会是锃亮的皮革,一会是锋利的刀具,一会是精致的银器——苏玛都一一礼貌地、微笑着委婉地拒绝了,直到她看见了那匹紫色的蜀锦——那只能是来自吟游的神,祂是长生天的化身,驾着着太阳神马,弹着马头琴歌唱到日落,再从火烧云一样的晚霞上裁下的它——她捧着它,怔怔地看着对面几乎绝望的苏日格,哀求的眼里迸出希望的光。她感受着他热烈的语气,沉沉的嗓音,终于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阳光在他的侧脸上勾出金色的边,听他他娓娓道来蚕丛的故事,马帮的历险,南原的马市,想着那桑树下锦坊绣娘与马帮少年的约定,茶马道上剪径强盗与商队大佬的交锋,两界山下南国皇帝与北国单于的盟誓——最后的最后,她知道了那两只憨态可掬的水鸟的名字。
按照阿日斯兰自己所说,他似乎“跟着南原人的扎扎实实地学习过一套奉承人的玩意”,跟着拿颜阿爸与南原商人会过面,见过世面,尽管“讲的都是别人剩下的玩意”,但对北原少女来讲,确实听都没听说过的南原话本——但他又不像那些学了“之乎者也”,就立马忘了在草原上该怎么跟汉子喝马奶酒、怎么跟姑娘谈马头琴的娘娘腔——只要你的耳朵还不是聋的,只要你的心还是热的,那就闭上眼睛静静听吧,那苏日格的琴声,那会唤起人内心所有柔软的声音,那会勾起人内心所有思绪嗓音——
哦,原来,世界可以如此美好。
连巴扎都不得不承认,他要是苏玛,早就从了。
可惜他是个乞颜人。
每当这时候,阿日斯兰都会黑着一把脸,早上就带着巴扎和一众的伴当出去疯狂地打猎,日落西头看不见苏日格时才回来,载满死不瞑目的黄羊和旱獭沉默地回来。或是只叫上巴扎和合鲁台,沉默地走向南边,去南原人的马市上面挑挑拣拣,无声地着南原的果盒,锃亮的皮革,锋利的刀具,精致的银器——最后的最后,却看不到蜀锦。
郁郁寡欢的他有些明白那天巴扎对着“板砖”一脸呆愣,看着合鲁台一脸骄傲地说“别舔,这玩意我还要喝呢”的感觉了——那种不管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东西。
有时候巴扎很奇怪,在过往那么长的时间里,为什么阿日斯兰不直接操上马头琴,去向心爱的苏玛表白呢?“草原人应该自己选择妻子”,更何况,苏玛本就是阿日斯兰的侍女,早就应该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啊。
这可不像个拿颜少爷应有的做派。
“拿颜老爷不止一个女人,”合鲁台看着阿日斯兰离去后,静静对巴扎说到,“而且拿颜老爷也不止一个儿子。”
“何况少爷还不是老爷的幼子斡赤斤,更不是的得宠的三子头曼,北原人的长子啊,大婚后就会带着自己的牛羊伴当被分出去成家立业,再也没有机会继承拿颜的名号了。”
“斡赤斤虽小,但拿颜尚能食饭斗米,肉十斤,披甲上马。”
说完,合鲁台就走了,但巴扎知道他还有一句话没说,阿日斯兰的额吉娘虽是来自西羌霸主烧当部落的西羌贵女,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斡赤斤的额吉却是苏日格的姑姑,乞颜部那颜的亲妹妹。
巴扎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破天荒地没有回自己的帐篷,而是爬上草料堆,随手操起一根叼在嘴里,满满地嚼,望着天上的星星,破天荒地没有待在帐篷里,慢慢地想着安答的过去,想着自己的未来,想着那个蹦蹦跳跳的斡赤斤大大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想着他跟着自己和苏玛跟屁虫一样一声声叫着“巴扎哥哥”、“苏马姐姐”,求着做一碗手抓獭肉饭,而不是“那个包勒”、“那个侍女”,也想着那个酒香散漫的夜晚,酒碗里阿日斯兰的血和自己的血融在了一起,想着那个别扭的少爷转过头去悄悄说“我喜欢苏玛”——就感觉胸腔里闷了一口浊气,吐不出来。
北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