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八娃子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指望不上了。”章飞腾不满意说,冯八矬子答应调查古铜钱护身符,一晃过去半年,没有任何收获,他是不是没认真去办啊?其实这样说,也冤枉了冯八逨子,半年多的时间里,他一直没停手,先是派温楦箩匠扮花子去卧底暗査,差点儿搞砸,最后结果挨迷信说法,人的精神给妖鬼控制。
了一顿胖揍,后设圈套叫夏小手组织赌博,想以赌后犯逮黄杆子,审讯时究问护身符的事。只是天衣无缝的计划,至今没进人实施阶段,夏小手没嗔达成局,“指冯八矬子,恐怕要指胯骨轴子上去啦。”
“县长,冯八矬子忙得很。”柳秘书说。
宪兵队派冯矬子到特混骑兵队,近一时期,遵照角山荣指令,看紧这支由土匪改编的队伍,冯八挫子已经搬到兵营去住,调査护身符的事搁置下来,偶尔得闲也催问下夏小手,也只催问催问。
“不指他啦!”章飞腾有新打算,说,“柳秘书,你来办这件事吧。”
县长交办的事他借一条腿去办,办案子他不在行,不过难不倒他,县府保安大队里有行家,他们大部分人当过警察。
“人手你可以在保安大队里挑选。”章飞腾替他想到了。
“我只要一个人就够啦。”柳秘书觉得找一个得力的人,查护身符不宜轰轰烈烈,“烧火棍吧。”
“他?行吗?”县长怀疑道。
烧火棍在保安大队里只是一名普通的队员,郭县长时代由柳秘书推荐进来的,理由是该人破案厉害,一般警员不如他。当警察的料,陶奎元不肯要他,也有个理由,理由在他的绰号上,烧火棍,当地指乱伦的男人。至于跟谁乱伦这个故事不涉及。
“他行。”柳秘书说。
具体办事人说谁行,县长自然不好说什么,谁管他烧火棍、掏耙、二齿勾、拉巴架……最终破了案是真的,相中谁是谁,柳秘书自己定。
“冯八矬子说,富贵堂有个宪兵队瞩托,说黄杆子有这样一个方形古铜钱护身符的是他。”章飞腾说,“我们最好利用一下他。”
“日本人的瞩托,肯让我们沾边儿?”
“瞩托又不是他们的特工,这种情报人员撑死(充其量)反映一些边边落落无关痛痒的事,有啥不让沾边儿的。”章飞腾所知瞩托遍地,有头东北民间对男女关系有专门词汇:掏耙指公爹睡儿媳;二齿勾指大伯子跟弟媳妇暧昧关系;拉巴架指小叔和嫂子暧昧关系;烧火棍指乱伦,如舅舅和外甥女等。
有脸的人差不多都是日本人的瞩托。
“还是同宪兵队打声招呼好,凭县长跟角山荣的关系,他能给您面子。”柳秘书并非胆小怕事,这世道阎老五(阎王)可得罪,日本人不能得罪,瞩托是他们编织的情报网,触动它必然惊动宪兵队,怪罪下来县府小秘书承担不起。
“我去找角山荣。”章飞腾说。
宪兵队长在县长面前憋范儿〈端架子),使来访者面对一座威严大山,自己一下渺小和微不足道起来,县长变成一只软体虫子,角山荣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队长。”章飞腾需给自己鼓些气,才把话赶出嗓子眼。
“章县长。”角山荣挤出一丝笑。
“有一件事,请队长帮忙。”
“喔,什么事?”
章飞腾要说的话经过一路斟酌,说:“我的人要去花子房调査一个案子,那里两眼一抹黑。”
“什么意思?”
“就是什么也不清楚不知道,太君那里有瞩托……”
角山荣沉吟片刻,他准备答应,但是不能太痛快,什么事情太痛快就轻了许多,技巧全在拖延上。
“队长,我们只问问护身符的事,避免走弯路。”章飞腾说。
“特高科负责,瞩托的事需要同他们打招呼。”角山荣表现出乐于帮助,他随即操起电话,“喂,你过来一下。”
小日山直登进队长室来。
“章县长有件事,你帮他办一下。”角山荣当面指示道,“你们去详细谈谈吧。”
“是。”小日山直登转向章飞腾,“请跟我来,章县长。”
“谢队长!”章飞腾告辞道。
特高课长的办公室比宪兵队长室面积小一些,也阴暗些,特务机关需要这种阴森气氛。
章县长,你有什么事?”
“是这样……”章飞腾讲明来意后,“花子房情况我们不熟悉,恳请太君帮忙。”
“问瞩托一两个问题可以,但是不能参与你们的调査。”小日山直登答应和条件一起讲出。
“当然,我们一定遵照太君的指令办。”
“还有,不能在富贵堂直接接触他,要问什么把他约出来问。”小日山直登说得很明确,最后才告诉章飞腾,“他是帮落子,名叫刘大愣。”
章飞腾记住了这个名字。
“我去找他。”柳秘书说。
“不能去花子房。”章飞腾讲了宪兵的要求,说,“帮落子经常上街讨要,叫他到一边问话。”
“难道帮落子给宪兵当瞩托,身份没公开?”柳秘书奇怪道。
“八成吧。”章飞腾说,“按照他们的要求做,省得麻烦。”
柳秘书照县长的指示办,他把烧火棍叫到办公室,讲明叫他具体做什么后,说:
“你认识刘大愣?”
“见过,在棺材铺。”烧火棍亮着锃亮的秃顶,说,“他在富贵堂年头多啦,老膙子时他就在,宪兵队选他做瞩托,对劲儿。”
“怎么讲?”
“此人心黑手辣,外陋内险。”烧火棍对帮落子早有评价,他说,“他对富贵堂的人知根知底,自然了解黄杆子。”
“咱们在他身上下功夫。”柳秘书问帮落子特点、癖好类,投其所好。“他眼皮子浅(爱谐。”烧火棍说,他的嗜好刘大愣没有,做病后那一口戒啦,如果对女人感兴趣,他拿下帮落子更不成问题。
“给他些钱。”柳秘书说。
数日后,烧火棍在澡堂子遇见帮落子,挨排坐在热水池子里,烧火棍说:“老二哥,请你喝二两怎样?”
刘大愣愣然望着烧火棍,此人面晃的(恍惚见过面〕,他一下子想起小日山直登最近对他的交代,县府的人要找他,了解护身符的事,你知道的可以告诉他。哦,大概是此人吧?他问:“你是县衙的人?”
“是,老二哥。”烧火棍说,“小日山直登太君让我找你。”
“知道,你不能管我叫老二哥,我称不起老二哥,只有我们掌柜才称得起老二哥明白不?”刘大愣说。
“花子房说道不少啊。”
“哈说道呀,我们的规矩。”帮落子说。
水池子热水泡透,搓完澡,他们一起进了家挂酒旗的饭馆白心蓝边的酒旗上写着:
尘外黄公市,云间李白家。
“你问古铜钱护身符做什么?”刘大愣夹起一块黄豆芽中的猪肉皮,抖在眼前看,玩一条虫子一样,问。
“我也是为人家跑腿,做什么我也不知道。”烧火棍借情由说。
刘大愣没再深问。
“你确定黄掌柜有一个护身符,后来不见他戴?”烧火棍问。
“是。”
“什么时候不见的呢?”
“十几年前吧。”
“具体十几年?”
刘大愣这次夹起一个榛蘑,拎着蘑菇腿,像一把倒悬的伞,往事在伞中飘荡。
“以后打酒喝。”烧火棍送上钱,说。
刘大愣将伞投人嘴里,嚼碎声音很响,植物滑下去后他说:“十二年前的一个早晨,他一个人从外边回来,脚上裹着布。”
“冬天?”
“夏天不穿鞋就不奇怪了,嘎巴嘎巴冷的冬天。”刘大愣提供一个非常挂酒旗的饭馆:普通饭铺。高档的挂竹制或藤制的箩圈坠穗,箩圈代表饭锅,布穗代表面条、馄饨。
重要的细节,揣起钱,他手伸人衣服口袋摸一下,很厚一叠,兴奋使他又说,“胖小子给黄皮子魅住,黄杆子正要找大神,跳大神拘黄皮子。”
“是吗。”烧火棍眼睛一亮,道。
攀胖小子哭一阵笑一阵,花子王黄杆子决定请神汉。
三江有职业神汉,大户人家经常烧香跳神,这样神汉酬金太贵,花子房请不起,掌柜也绝不会因哪个花子得邪病请他们跳神,顶多到民间找个跳大神的。
“你去找一个跳神的人来。”黄杆子指使帮落子,一般这类事情都是刘大愣办。
“哎。”
“一定会拘黄皮子的。”黄杆子特意强调说。
帮落子遵照掌柜话去办,其实一个神汉等着他去请,他们事先商量过,到时候来请他,神汉是烧火棍。
会见富贵堂帮落子后,烧火棍向柳秘书报告说:“黄杆子的确有这样一个护身符,十二年前突然不见啦。”
十二年,巧合吗?章县长十二年前捡到方形古铜钱护身符,救走胡子大柜南来好的案子发生在十二年前。
“刘大愣说冬天早晨见黄杆子脚缠着布,从外边回来。”烧火棍说,“这就奇怪了,冬天不穿鞋?”
“是他啦。”柳秘书说。
章飞腾讲过细节,当时为防止南来好逃跑,将他的鞋扔掉,就是说胡子大柜光着脚逃跑的。
“救他的人把鞋脱给他,自己光着脚。”烧火棍推理道。
“那么说黄杆子是救走南来好的人,有一点需要弄准,他什么时候瘫的,一个瘫子是救不走人的。”烧火棍说。
“还得问刘大愣,柳秘书认为核实这件事没有太大意义,帮落子看见黄杆子回来没穿鞋,腿脚并没毛病,他说,“假如他装瘸,你能看出来吗?”
“近距离辨别真瘸假瘸,应该没问题。”烧火棍说。
“你想法接近他。”
“有个好机会。”烧火棍讲了一个叫胖小子的花子被黄皮子魅住了,正要请神汉,“我去跳大神!”
柳秘书了解烧火棍乱伦的事,却不知道他会跳大神。
“我当过二神。”烧火棍说。
民间跳大神一般是两个人,大神和二神,烧火棍做过二神,记性非常好,请神送神的歌全套唱下来。
“你准备一下。”柳秘书说。
毕竟有些时候不跳大神了,生疏了,腰铃、驴皮鼓都需要弄,当然不难弄到,还有一个重要的环节,得花子房的人请他。
“没事儿,人都是由我请。”刘大愣说。
烧火棍需要了解富贵堂,黄皮子喜欢呆在陈草垛或老建筑中。刘大愣说软杆的房后有口废弃多年的枯井,腐烂的木头拗(井板〕间有黄皮子,他亲眼见过。
傍晚,来到富贵堂前,许久没大神进富贵堂了,花子们观戏一样看热闹。烧火棍唱道:
门神爷,别发呆,一趟新神接进来。
门神爷,把门开,一趟新神迎进来,二位门神把头抬,请神弟子让进来。
头道门,头道关,金童玉女来站班;金童身骑梅花鹿,玉女手持落魂幡。
香主门前搭一弓,二位门神恭耳听:
往曰把门还犹可,今曰把门小心着。
邪神歪道撵出去,凶神恶鬼别沾边。
左天蓬,右元帅,封到下界把门来。
敬德脸,煞煞黑,手使铜鞭显神威。
秦琼脸,煞煞黄,手使宝剑站门旁。
白天把门还犹可,夜晚把门辛苦多。
二位侠神把手抬,一路门神都放进来烧火棍一阵癫狂驴皮鼓,腰铃哗啦哗啦响,西斜的太阳将烧火棍送进屋子,为这场跳神做好了准备,窗户撂下厚厚的帘子破被褥堵住光亮,阴森才显诡异、神秘,昏暗油灯光,烧火棍跳大神,胖小子一阵阵地折腾,几个花子摁着她……驴皮鼓敲打一阵,怪腔怪调唱道:
接神王,观地阳,大王人马接中央。
接中央,观地阳,黄人黄马闹山庄。
黄人黄马打黄旗,黄旗本是唐王的。
黄门楼,黄瓦房,黄头狮子在两旁。
黄桌子,黄板凳,黄釉筷子摆四双。
上接三千人共马,下接八百子弟兵众花子盯着神汉手中的驴皮鼓,传说黄皮子能被他拘来,就蹲在鼓沿儿上,也有说蹲在后窗户台上,房子没留后窗户。
哪州生,哪州长,哪州哪县是故乡。
远望后山有一家,黄家所生兄妹仨“天灵灵,地灵灵……”烧火棍胡编胡唱狂舞一通,整个人触电一样哆嗦乱颤,胆小的人头发根发麦〔极害怕夂黄皮子附体,神汉跟黄大仙融为一体,他哆嗦乱颤就是黄皮子哆嗦乱颤,形体酷像麻爪的黄皮子……他煞有介事道,“黄大仙噢,你山庄听神令。”
“山庄在哪里?”黄杆子问。
“呜,呜呜,后院老井。”烧火棍说出具体地方。
黄杆子命花子掘开老井,果然撵走一窝黄鼠狼。次日,胖小子不哭不闹,病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