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孟连喊数遍救人,一位娘子跑过来,见蒙眼的谭峭大惊:“莫再喊了!你竟敢带生人进来?”
“阿娘,儿和阿姐、阿孙遇到他中毒,带来救治。”
这娘子就是收养阿孟三人的“叶雨儿”,她迟疑地看着谭峭。阿孟连忙催促,阿娘叹口气与阿孟将谭峭抬入屋内,掌灯看见谭峭脸上伤口已鼓起泛白,脸色铁青,嘴唇红紫,头上青筋暴露,肚子鼓起如蛙,奇道:“果然是中毒了,知道是什么毒么?”
“不知,是被暗器伤的,阿姐说或是蛇毒。”阿孟随即将遇到林嵩、谭峭的事情简单说了,阿娘听完摇头:“照情形,这人不知好坏,未必该救。”
阿孟急道:“他不是歹人,只是个有家不能回的儿郎,阿娘救救他吧!”
阿娘疑惑看着阿孟着急模样:“人都带来了还能不救么?只怕你已将阿婆唤醒了,回头莫与她顶嘴。”
阿孟点头答应。
阿娘取来一把小刀,一小块白矾,提一个“火笼”烧热,将白矾稳稳放在刀身上,将刀放火笼上烤。许久后白矾化成汁液,阿娘将汁液迅速滴到谭峭脸上的创口处:“娘看确是蛇毒,但蛇种不明,只能用通治之法。眼下毒已入血,需配泻药与他灌下,待吐尽拉空方可再行用药,只是与一男子多有不便。”
忽听一苍老的声音道:“让某来。”只见一枯痩的老妇入内,她满头白发如雪,弓个腰,穿着厚袄衣,虽然瞧着年迈,但皱眼中仍有光芒,怒意中尚俱威严。阿孟见了慌忙唤道:“阿婆。”
这阿婆不理她,见到眼前是个生人,伸手将谭峭全身搜遍,阿孟羞得赶忙跑出去。
阿婆搜出个小铜盆,掏出里面符箓,虽不知是何用,但少牙也咬嘴皮,怒道:“阿孟连道士也敢带入,家法不容!”
阿娘忙劝:“儿已问过这人不是道士。”
阿婆扬起手中符箓:“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怎么说?”
“总要待他醒了再问。”阿娘婉言说道。
阿婆一声“哼”,瞪着谭峭思索一阵,带着铜盆出屋去了。
阿娘舒口气,去配了泽泻、木通、大黄等主泄的药石,与阿孟一同去煎了。两人坐在火边,阿孟将一路上被人跟踪的事详细说了。阿娘大惊:“事关重大,明日与你阿婆商议。这孩儿和一个刺史,两波道士凑在一起,莫要招来灾祸啊。”
娘俩在火光下谈了许久,阿孟靠在阿娘身上睡着了。阿娘轻抚着阿孟的秀发:“不知大娘和阿孙现在如何了...”
阿姐与阿孙带着永辛步行换了条路回山。这一路都是山道,她俩背着三个大包袱,阿孙不住叫累。她见阿孟的包袱小些,便给永辛背上了。包袱到了永辛的身上好似大了几圈,顶在他臀上一颠一颠的,将阿孙笑得不行。
?哪知永辛竟背着走起来,阿孙奇道:“你多大了?”
永辛答:“六岁。”
阿孙惊讶:“阿姐,六岁孩儿就这么高么?这么大力气?”
“儿又不知,你日后生养个不就知道了。”
阿孙急道:“羞死,你先养个给吾玩。”
“贫嘴!别累坏了孩儿。”阿姐怒道。
阿孙觉得好玩:“你瞧他背得挺好,让他背着玩会。”
”后面的尾巴未除,还有心思玩。”阿姐见一个人高体壮的道士,果然远远跟在身后。
阿孙不屑:“又是可恶的道士,凭吾二人打跑他好了。”
“莫自大,刚才你差点被那红巾道士暗算,还是在山里甩掉他好了。”阿姐说道。
永辛背着包袱屁颠颠跟着,竟不喊累,两人奇怪,阿孙问他:“你吃了什么长的力气?”
永辛道:“要吃肉。”
阿孙嗔怒:“叫你烦死,和尚哪有吃肉的?”
“师父吃,某也吃。”
“多大人说话也称‘某’,哪个寺庙?哪个和尚竟然教你吃肉?”
“师父叫成规,在慈悲堂。”
两人摇头,不知道什么“慈悲堂”。
阿孙好奇:“好好一个小儿,为啥要当和尚?”
永辛答:“师父是和尚,师祖是和尚,某就是和尚。师祖不吃肉,师父和某吃肉。”
阿孙烦死:“你能不提肉么?到村里给你买个饱可好?”
永辛听到这句话即刻一脸春天:“好!”
她俩见了直摇头。
阿孙又逗他:“会念什么经?”
永辛的脸即刻从春天又来到了寒冬,苦个脸低头不出声。两人直乐:“吾等待在山里,竟不知外头的和尚都只会吃肉不会念经了。”
永辛不平道:“某还会拳脚呢!”
两人奇道:“什么拳?”
永辛自傲道:“天下第一的罗-汉-拳!”
两人笑得差点闪了腰,阿孙道:“阿姐,外头人把武功都忘了,就剩下罗汉拳了,吾等可无敌手了!”
阿姐想起林嵩:“那书生一脸呆呆的,这孩儿更傻,乐得儿都不行了。”
有永辛陪着,两人一路乐呵呵,不觉天黑。阿孙忽然怕起来:“有人跟着如何落脚休息?昨夜未睡困极了。”
阿姐道:“离村子已不远了,急走定有村店可投宿。”
永辛听见不走了,累得不停要肉吃,搅得阿孙发怒,骂了他几句,永辛犯了犟,拉他不动了。阿姐无奈扛起三个包袱走,让阿孙背上永辛。阿孙一路叫苦连天。
好容易到了个山野孤村,还真有一店,两人背着永辛进店,永辛已睡熟了。店里有食有房,只是少有人来,脏的很。
阿孙喊来吃食,见只有黄米饭,又问有没有肉,店家说只有捕来的獐子,舍不得杀,若要便是整只的钱。阿孙吐吐舌,摇头不要。忽有一个洪亮声音:“贫道要了。”两人回头瞧见了大惊,正是那一路跟随的道士,阿姐见状偷偷将剑握在手上,藏在身后。
这道士是四人中长着麻脸的那人,他们四人只为进山找洞。来建阳后,经之前在当地已寻找多年的手下指点,使大钱找到了知情的畲人带路,在山口守着。畲人估计这几日会有人从山中出来,没想到刚到山口便见有人出来。两个守候的道士大喜,一人半途回村报信,这“麻脸”道士则一路跟着。
“麻脸”昨晚跟了一夜,今日见黄易与阿孙她们相斗,吃惊一直盯着,此时又跟了几个时辰的山路,只差要饿死。他琢磨这两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也不知他跟着,又不认识他,索性进店里来吃饱了再说。
阿孙仔细打量他,这道士拳大膀粗,果然是练武的,奇怪这是哪里的道士,好阔气的坐派。
阿姐装着粗声找他去分獐子,道士闪开脸答应,怕被她们注意,正在左右为难,也不说钱的事。阿姐心里好笑,也不客气,白吃他一个獐子腿。阿姐探问他“仙踪”何来,“麻脸”不好不答,只说是北方来的,就扭头不说话了。
阿姐二人见他嘴紧,也不敢多搭话,进客房休息。两人防备道士轮流睡觉,店家许久才送腿子进来。阿姐闻着味似有些发臭不敢吃,以为是店家不会煮。永辛闻着味就醒了,不管是什么肉便吃了饱。他吃完就睡,半夜肚子疼,哼哼睡不稳,苦了阿姐守他多时。其实是这店家不善,死久的肉说成活杀。那道士吃的更多,一夜都在出恭,更加苦不堪言。
永辛从小吃成规烧得肉,不生不熟也惯了,翌日睡醒后,倒是挺了过去。阿孙笑道:“他这肚子,进里面的肉就别想出来。”
清晨,永辛照样吃饭。那道士折腾了一夜,精疲力尽,也无胃口,悄悄盯着阿姐等人又上路行走,哭丧个脸,更加远远地跟着。
阿姐带着永辛走得慢,中午到了一处清野,此处广阔异常,众山环抱中有人家星星点点。此地离山近,离人间远,清雨茫茫春草方生,苍天莽莽间有炊烟,三人便寻去讨些热水,泡了自带的干粮。
此处名叫“仁义乡(武夷山市星村镇)”,阿孙也是头回来这里。三人休息好了便等林嵩前来,好将永辛交还给他。
阿姐言:“世间人虚伪者多,林嵩若没来就不是善类,或许和那少年变着法子想设计诓骗。”
阿孙道:“就阿姐你天生的心眼多,儿瞧那林嵩面相傻气得很。”
阿姐摇头道:“不可忘了阿婆的话,当年若不是误信奸人,阿婆也不会孤身可怜,将道士恨得要命。”
三人来到溪头,找密林树下避雨,他们坐在林边,等候林嵩到来。那跟随的麻脸道士则好生辛苦,见阿姐她们在林边,又不好进到林子里,只能远远伏在草里隐身,无处躲雨。春雨下得都是寒水,经原野之风阵阵吹过,这道士受罪万分,心中怒火攻心。阿孙见远处风吹草低现“道士”,心里快意的很,与永辛玩耍在一处。
春雨停后气息阴冷,她二人等得不耐烦。阿姐盘算时辰,估计林嵩该到了,有些急了,担心起阿孟来。她见永辛玩累了,在如此阴冷的树下也能睡,奇道:“这孩子什么也吃得,什么也睡得,天地间生的一般。”
阿孙闲着无事,坐不住,干脆去溪头寻林嵩去了。她还没走出多远,就看见远方有人影晃动着过来,来势迅猛异常,身形飘逸非常。
这身影在雨中行走,竟能就着雨后泥地湿滑,深深浅浅的抬脚,左左右右的迈步,把阿孙都看呆了,心想“吾在山里长大,也不能把山路走成这样。”待这身影近了,阿孙定睛看去心里一喜“太好了!他果然不是个歹人。”
只见这人破衣烂衫泥水拖地,满面风尘灰头土脸,布巾歪斜着脸上带血痕,裤子裂缝腿上皮肉开,正是林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