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李连者,妄居虞候,实为妖道。纵徒为恶,拆房占地,驱百姓于饥荒之时,行妖法布城内血光。畏罪逃于山洞,夫为汉人,唆使侗中獠猛者,犯吾福州,今奉观察使郑镒命讨其谋逆,必当尽诛。陈将军岩,生于黄连,与畲人素厚,特请赦良善蒙蔽畲人,只诛顽抗者。”林嵩念完问:“如何?”
陈岩抚掌大笑:“好!不愧是进士郎的文章。”
此时,房中站立三人。
林嵩怒目:“再说进士长短,某便走。”
陈岩大笑:“你若从某,当某的团练,便再不说。”
“兄长求贤如渴,林郎便当了吧”,另一人说道。此人黑面长须,身形高胖,散眉小眼,名叫范晖,是陈岩的妻弟,颇有武功计谋,在军中行参谋事,并无实职。
林嵩道:“不要戏耍山野人,将此檄文交郑镒批了,便赶紧散到敌军瓦解其心。”
陈岩遣范晖去办。范晖将檄文送给郑镒看,郑镒只撇了一眼:“陈岩自己定便可,何需问某。”
“使君莫疑将军,贼逆只李连一人尔,陈将军千方百计周全使君之名,得胜后便归建州,绝不食言!使君往日使唤得了闾山之人么?此时大势已定,难道还要任他们带着蛮人复返么?”范晖说罢又将檄文再呈郑镒眼前。
郑镒好歹将檄文看完,起身怒道:“陈将军好个周全!上次用某的粮买某的人心,此次某杀人,他求情,连蛮子的心都收了,真会做人情。”
“使君息怒。此是瓦解敌心之策,使君不要猜疑,若换使君对敌,不也如此?”
“哼,假惺惺!某对敌,某调的动你们一个人么?”
“这”,范晖也面露怒意:“李连勾结蛮子总是真的,请使君大事为重,盖印发兵,军情紧急。”
郑镒怒道:“你意思某耽误大事么?”
“不是这个意思,确实紧急。”
“某看是有人更急,某印在此,你拿去盖!”郑镒将印往案上一放,扭头不理。
范晖心一横:“是你说的”,将印盖过,掉头走了。
郑镒怒吼:“反了,都反了!”
随后的几日里,郑镒连天的寻陈岩的事,将各种政事都叫人交陈岩处,陈岩无奈,忍着性子一件件还请郑镒处置,一来二去,好不烦恼。
这日,探子来报,李连在玉田县临水宫将畲人与闾山人马集结完毕,果然如林嵩所料,扬言攻取福州,为郑镒扫逆。
陈岩听报笑道:“林郎好远见,你怎知这李连真敢来福州?”
“此人自视甚高,必不服气,以为畲人众多,其实只有黄连洞的人,放不下以前仇恨,今檄文一去,某料畲人也不傻,非闾山者未必相拼。”林嵩说完又笑道:“郑镒此时奇货可居,都来讨好他。”
陈岩道:“此战不可免了,某思量今后事。”说完踱步出屋,走上城头。
此际,中和四年初春,天有微雨,愁云密布。
陈岩立于“虎节门”东望,见新建的东南城墙已立,延至脚下,与老城墙贯通一体。见此固若金汤之势,陈岩沉思“郑镒这件事做的好。”
陈岩此时瞭望四方,心里也在权衡四方,早不是当年的莽夫。
灵观禅师死前曾书信于陈岩,只两句话“不可为师动一兵,坐断福州如一堑。”
林嵩报丧时,陈岩咬破嘴唇满口渗血,却不发一兵。林嵩怒走,从此军中无人敢提“禅师”二字。
李连得志,再三挑衅,陈岩却派人示好,终令李连智昏,不听郑镒言,留八卦台,欲再找神匠修复断剑。百姓无墙阻隔,种种怪异尽在眼前。陈岩使人将郑镒屯粮蓄兵、拆房迁民,为闾山铸造凶器的事在百姓间传播,福州街坊眼见为实,人人相信。林嵩复来,笑言:“郑镒、李连必反目”,投于帐下。
郑镒为稳民心,强拆了八卦台,李连果然反目,带闾山人与兵卒护断剑南去。陈岩见时机到,带兵声讨李连,名正言顺进驻福州。
如今李连果如林嵩所料想要重回福州,不过在陈岩看来,李连并非自大如斯,必是有人指使。只是李连挑起畲人旧仇,摸不着其身后路数。
陈岩此时所思并非李连一人,他喃喃自语:“‘坐断’二字哪里容易。李连不除,福州不定。畲人不服,福州不定。百姓不从,福州不定。天下安定,百姓之福,眼下能保百姓的不是某,而是只想当官发迹的郑镒。”
翌日,陈岩力排众议,向郑镒请辞,言必诛李连,立誓不与郑镒动一刀一剑。郑镒惊得目瞪口呆,激动万分,当即上表升陈岩为福建观察副使,出兵征讨李连。又下令撤去李连、陈丰等人官位,平反慈悲堂谋逆之罪,称他们阻妖有功,将一切罪责都推在李连身上。
陈岩得令出城,在雪峰寺北十里外安营扎寨。
陈岩北面不过百余里处,李连此时面色孤傲,对畲人自居仙人,其实心内忧愁。他此番以闾山和陈靖姑之名,召来畲人近万,人虽多,但装备简陋,无法与陈岩硬战,粮草不多,又不得不速战。李连何尝不知闾山门下身怀武艺,才是真正的主力,此战后,若门下尽死,闾山再无兴盛之日,他无法面对死去先师。
此时,李连万般后悔与郑镒闹翻离开福州,只是嘴上不承认。他以替郑镒扫逆为名,只为个出师有名。哪知陈岩又一纸檄文到,将他念头击碎。有人将檄文散布军中,好在畲人多不识字,李连赶忙封锁消息。可没有纸能包火,有些言语传出,说李连已被郑镒撤官,李连命谷盘王赶忙安抚哄骗。
谷盘王为黄连洞大法师,也是闾山“威灵”法坛的坛主,李连是汉人,畲人一脉全靠谷盘王维系。
听说陈岩出城应战,李连心生一计“活郑镒被你所用,若是死的呢?”
陈岩出城后二日,郑镒唤刘文来吃席论事。酒肉间,郑镒道:“陈岩的话能信么?”
刘文道:“吾等无实力便因没有兵,只能信他,他若除了李连,反手便能占有福州。”
郑镒后悔不已:“某已与南面翻脸,如何是好?”
刘文道:“不知啊。”
郑镒心里盘算“李连不死,一世拖着他陈岩才好”,可如今已不可能。
郑镒送走刘文,一人喝酒。
忽然听见有人说话“使君有了陈岩,在这喝酒,果然是高兴啊。”说话间一人出现在他面前,拿起刘文方才的酒杯便喝。
“啊!”郑镒跌在地上:“李~李连,你如何...”
“某如何在此呼?某想进来谁拦得住么?你再喊些人来,无妨。”李连斜眼看着郑镒,将一根黑呼呼、方直的棍子摆在桌上。
郑镒张嘴喊不出声,瞬间汗流浃背。
“使君不喜某无妨,可不能忘记廖使君之恩吧?某走后你得了陈岩相助,难道也想跟谁争锋?”
“绝无……”
“是吧,某料陈岩也不会给你看门猎食。”
郑镒不答,少刻平静。郑镒定了定神:“你来何意?”
李连将杯中酒泼出:“覆水难收。升官的,撤职的,万错都在某。”
李连又斟满一杯,递给郑镒:“今特来赔罪。”
郑镒接过酒杯在手中颤抖,不敢喝。
李连笑道:“使君连这脸面也不肯给某?”
郑镒素知李连妖法隐蔽,怕酒里有毒,只好斜眼四望,指望谁来救他。可没有办法,郑镒装作跌倒,手中酒杯打翻。他连滚带爬,往门口靠去。
李连瞧不起他,拿棍慢行而来。郑镒见状,一瞬间将呼救、逃跑等方法想个遍,没一个管用,干脆跪倒哀求:“你若要某做什么,都依你。”
李连狞笑:“你若死,天下人都知道是被陈岩逼的。这件事,你答应否?”
郑镒大呼:“救人啊!”
李连“否”字一出棍落下。霎那间,只见一道火光闪现,棍被一把横刀拦下。钢刀黑棍粘在一起,握刀人大惊,撤下刀,将郑镒踢到一旁,郑镒忽悟“某没死,”抬眼看,惊呼:“陈岩!”
果然是陈岩横刀护住郑镒。
李连略惊:“你居然能想到,真是某对手!”
陈岩身后出现范晖及一圈兵卒,将李连围住。李连满脸傲气,浑不在意。
陈岩大喝:“抓人!”范晖剑已刺出。他身胖却快,陈岩急吼:“棍子古怪!”
范晖听见已迟了,剑被粘上。他一楞,李连步上,棍废武器,打人靠掌。范晖躲不及,黑脸中掌鼻子流血赶紧跑。
李连步法奇特,缠住范晖,棍舞四方,众兵靠不上他。
陈岩仔细看,暗自奇道“道家最重身形步法,各家都有‘禹步’之法,皆依照九宫八卦之形,分踩罡斗之位。不论真武学还是拿鬼骗人,不过三九之数。李连步法却合多家步法,虽不如‘忘虚步’神妙,但更为诡异实用。”
众兵碰着黑棍便倒,李连直取范晖,范晖连滚带爬。李连暗惊“此人是谁?道法虽不如某,竟看不出门派。”
佛门武功“板桥硬马”,陈岩见黑棍异常,干脆双拳直取,救下范晖。他身快力猛,管你步法精妙也要招架三分。陈岩之拳名曰“玄空”,力道忽有忽无,拿捏奇准,李连持械速度不及,干脆也弃棍用掌。拳掌拼的真功夫,手上各有玄机。闪转腾挪间,李连落地无声,陈岩踏地有坑。此种打法最耗真力,陈岩不如李连灵巧,消耗更多,范晖看出门道,招呼更多人上去帮忙。
李连不惧陈岩之猛,但众目睽睽下杀了郑镒也无用,恨没有一棍打死他便走,如今不能把自己也搁在这里,见陈岩仗着人多,还在死撑,李连兵行险招。
李连突然奔向郑镒,陈岩去救,李连利用此时,清空杂念,将自己化为一小天地,聚五脏之气为五行,化生阴阳。阴阳激剥,顺而为雷,逆而为霆。雷主生,霆主死。阴阳二气,内外展转,交相攻激,迅发而为霆也。
陈岩来救郑镒,李连气聚神会,突然翻身一掌,势不可挡。陈岩拳未到,已觉对方掌吐劲气,全力相拼。拳击掌心,掌中气如一龙,窜入陈岩手臂,手臂顿时麻木欲断。
陈岩“啊”一声,眼前发黑向后倒下。李连也不好受,此法为闾山之秘,以李连功力只能一击,此时内息全空,见陈岩倒下,李连心中欢喜,咬牙逃走。众人忙救陈岩。
李连忍不到临水,在深山静坐一夜,服食药丸吐几口残血才舒服些,想“郑镒未死,陈岩若死,岂不更好!”
李连回到临水宫中,此宫建在洞旁,两间房碧瓦红墙依山而建。李连大喜,将谷盘王和黄易都唤来,细说详情,只等陈岩死讯一至,便可杀入福州。
此时福州平静如常,但林嵩心急如焚,他刚从大营赶来,见陈岩面紫凝血,躺着不动。林嵩详细看过,陈岩看似骨断实未断,而是重伤在内,经脉紊乱肺腑受伤。
“啊!”林嵩吐口气,心道“还有救!”
林嵩按陈岩情形。用白芍药、当归、熟地黄、川芎配成“四物汤”行血化瘀。陈岩灌下汤药,许久吐出瘀血方醒。陈岩浑身无力,头脑还清醒,见郑镒也在,心内安定。郑镒感激涕零,但众人都烦他。
林嵩将所有人赶出,先用黄药末,再用白药末,陈岩服下。林嵩告诉陈岩需静养,待经脉安定才能下榻。
林嵩施计,令全军照旧扎营,每日不退反进,只前行半里,料李连不知虚实,不敢妄动。
李连最后全力一击名“行雷掌”,是闾山武功最秘一招。只是这一招敌若不死,自己便危,李连之前未在实战中用过,没有把握。他见陈岩军每日前进,果真不敢出击,暗自盘算“若三日不见陈岩,便去攻击。”
陈岩得此三日调养,行动恢复自如,又服用乌丸子、麻丸子等药,壮筋骨、活经络、生气血。陈岩称赞林嵩医道神奇,林嵩笑道:“不要谢某,往西天拜谢蔺道人吧!”
陈岩伤好了大半,回到军中,兵卒欢呼一片。
李连探报陈岩未死还能行动自如,连连摇头:“明面某出师无名,暗地杀陈岩不死,只能硬拼了。”
畲人久居山林不懂规矩,与闾山门徒生出矛盾。畲人每日吵闹,闾山人静坐嫌烦呵斥畲人。畲人不服,闾山门下出手伤人,畲人不敢动手,可心里不快。
谷盘王每日施法,言“先酋雷、蓝等首领天灵不散,庇佑吾族。”可这毕竟是一百年前的仇恨,只可激一时之愤,不能持久。正此时,有人报东边有蛇神降临。
谷盘王大喜道:“天意!天佑闾山!天佑吾族!”